《沉默》桂七芒

2、第 2 章

　　电话还在坚持不懈地响着。
　　傅沉砚说完那句话后，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顾默终究还是按了接听。
　　“阿默，你还没回家呢？”
　　“嗯？你在我家？”
　　“是啊，今晚没和你们吃上饭，就想着直接来你家找你了。”
　　“那，我现在回来。”
　　“不用，你忙你的，我就电话里和你说也行。我的婚礼，你真的来不了吗？”
　　因为说谎的缘故，顾默支支吾吾，连话都不连贯了：“有个研讨会，院里，可能让我去。”
　　“定了吗？”
　　“八九不离十吧。”
　　“那好可惜啊。”程晨在那边叹道，“我一直以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都会有你在身边呢。”
　　顾默沉默不语。程晨随即转了话题。
　　两个人又随意聊过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顾默抬头便对上傅沉砚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说谎说不坚定，拒绝也不理直气壮，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是不是只要他勾勾手指，你就跟着他天涯海角都去？顾默，你清醒点，他要结婚了！”
　　“是，他要结婚了，我知道他要结婚了，我就是脑子不清楚，我脑子清楚还能和你牵扯在一起吗？”
　　呵，傅沉砚一声冷笑：“是啊，天底下除了我那妹夫，顾法官还看得上谁啊？顾法官说得对啊，这不就是当初脑子不清楚才认错了人嘛。这么久了，我也没提醒您一句，是我的不对。顾法官，可真是难为您了。”
　　顾默自知说错了话，就用沉默来代替回答。他上一句也是话赶话气急了，才会这么脱口而出，其实一出口，就意识到坏事了。
　　傅沉砚此时已站了起来，随手捡了衣服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到门口的时候，仍是不忘提醒他：“他婚礼那天，你可不要再脑子不清楚，认错人了。”像是笃定了他最终会答应似的。
　　结果证明傅沉砚还真是足够了解他，至少在程晨这件事上。
　　傅沉砚知道顾默要来参加程晨婚礼这个消息的时候，程晨和傅瑜正好在傅家写喜帖。
　　傅瑜母亲生她的时候因为高龄难产差点救不回来，这小公主来得如此艰难，自然让她成为整个傅家的掌上明珠。在全是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傅瑜，性子天真又浪漫。对于这场婚礼，她异常重视。就连喜帖也说要自己一笔一画写上去。
　　程晨便陪着她一起写。他俩聊起婚宴的名单，便提到顾默也要来。
　　傅沉砚心道一声果然，结果把喜帖的名字都写错了，只好作废。
　　顾默来傅家试穿伴郎礼服的那天，傅沉砚也在。
　　自从大吵了一架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顾默莫名有些心虚和紧张，避着他的目光进了试衣间。
　　傅沉砚却突然出现，也不知是从哪里进来的。顾默看着他镜子里的身影，扣纽扣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撞，互相对峙着，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半晌，傅沉砚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后面抱住了他，一边帮他扣上衬衫的扣子，一边佯装恶狠狠地说道：“没出息的，婚礼那天有你哭的。”
　　放下狠话之后，又消失了，徒留顾默一人不明所以。
　　事实上，婚礼那天，顾默确实是哭了，而且哭得很惨，在傅沉砚的床上。
　　确切地说，那天的顾默其实扮演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伴郎形象，甚至完美得有些过分。游戏、挡酒、仪式……每一项都完成得极为妥帖。以至于婚礼结束，傅沉砚找到他的时候，他脸上还能挂着一个虚假的浅笑。
　　“笑什么呢？”傅沉砚拍拍他的脸，带他上了车。
　　一路上，顾默异常沉默。像是卸去了所有伪装，整个人蜷成一团，脑袋靠在车窗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一路驶进车库，熄火之后，顾默还是一动不动。不久，连车库的灯都熄灭了。
　　傅沉砚正想要说点什么，却听顾默说道：“傅沉砚，我们做吧。”
　　他在黑暗中朝他摸索而来。
　　看不见的环境，让热潮愈发汹涌。顾默的话语，更像是往热油里倒入的冷水，霎时一片滚烫。
　　喘息声、撞击声、啜泣声……交汇成美妙的夜曲。
　　顾默紧紧地攀附住傅沉砚，像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缠绕得更加紧密。而傅沉砚也用胸膛将他紧紧包裹，像是将世界圈成怀抱这样的大小。
　　总有一种被爱的错觉。
　　被傅沉砚抱出去的时候，顾默早已满身泥泞。衣服被撕破了，傅沉砚便用自己的外套将他包围，所幸车库就在别墅里面，也没有什么其他外人。
　　走进卧室，傅沉砚刚想放下顾默，便被他扣住了脖子，狠狠地吻了上来，他们又迅速开始纠缠。
　　今夜的顾默异常主动，泪水在冲撞中连串地掉落下来。傅沉砚情不自禁地吻上他的眼睑，是咸的，却不知为什么而流。
　　他突然发狠，将顾默抱坐在自己身上，自下而上用力地碾过他的身体，顾默接连闷哼，恍惚中仿佛听到傅沉砚说：“让你为我流泪总比为他流泪值得些。”
　　是啊，不值得的。
　　第二天，顾默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中醒来。哭得多、睡得少，双眼肿得几乎没法看。他在地上寻找自己的衣物未果，便随手从傅沉砚的衣柜中拿出自己从前在这里过夜时换洗下来的衣服，随后下楼找人。
　　傅沉砚已经吃过早饭，在座位上看新闻。听见楼梯上的动静，便看了过来，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吃饭。
　　顾默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早饭一如既往是傅沉砚做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放下筷子的时候，傅沉砚也放下了手机，问道：“吃饱了？”
　　顾默点点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顾默没有拒绝。走入车库的时候，他便径直朝往常坐的那辆车走去，却被傅沉砚拦住，指了指另一辆车。
　　顾默皱皱眉，那是一辆特别显眼的红色跑车。
　　“那辆车怎么了？”他问道。
　　傅沉砚轻笑：“昨晚上的味道可还没散呢。”
　　光天化日之下，顾默难得产生了点类似于害羞的情绪，板着一张脸坐进了红色跑车。
　　傅沉砚已经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却又不敢出声，都快憋过气去。直到挨了顾默一拳，才停了下来，问他周末有什么安排。
　　顾默回答说要做个PPT，顺便提了一嘴法治宣传的事儿。
　　他作为知识产权审判庭的一名法官，平日里工作还是比较忙的。为了程晨的婚礼，他已经请了几天的假了，只好在双休日把工作补上。
　　院里最近换了个政治处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说是要搞个为民服务的主题教育活动。知识产权审判庭分配到的任务就是给本市几个大型企业做普法宣讲。
　　顾默只好认真准备。他想来想去，最后定下来讲讲商业秘密保护和企业合规经营的事儿。共性的问题自然是好讲，可涉及到的企业经营范围不同，个性的问题自然要有所区别。
　　这工程量可还真不小。好在陈琴已经收集了一些企业的基本信息发到他的邮箱，也算是节省了许多时间。
　　也是在制作PPT的过程中，顾默才对傅氏集团有了个具象的了解。以前只知道傅沉砚有钱，现在终于知道他多有钱。
　　以至于顾默再一次见到傅沉砚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在他的脑袋上标上了一串长长的数字。
　　他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普法宣传，竟然还能惊动到傅氏总裁本人。傅氏集团的员工，同样没想到。
　　此前，特助在傅沉砚问到最近是不是有法院的人要过来普法的时候，还都是一头雾水的。企业和政府机关的这种交流往年也不是没有，从来不见傅沉砚提起，甚至这种活动一般都小到上报不到特助这个层次，也不知这次活动有什么特殊。
　　当然，既然傅沉砚提起了，特助自然是谨慎对待。从参会人员选择到行程安排，特助一手操办，并让傅沉砚过目，这才有了宣讲当天，傅沉砚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诡异”情形。
　　顾默也是愣住了，直到主持人介绍完嘉宾身份后听众的鼓掌声响起，他才略略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傅沉砚搞什么鬼？
　　傅沉砚没有搞鬼，他就是想看看工作时的顾默，也想看看能让顾默三番五次拒绝他邀约加班加点赶出来的PPT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得不说，顾默的专业水平确实很高，也看得出来，他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傅氏集团的产业。
　　傅氏以香水起家，后涉足珠宝、服饰等领域，近些年，又慧眼如炬搭建电商平台，至于其他分散投资的，更是数不胜数，俨然已经建立起一个根基厚重、产业链完备的商业帝国。可以说，现代生活的衣食住行多多少少都有些傅氏的影子。
　　顾默选择了其中几项，以已有的判例为切入点，重点讲了几个容易犯错以及疏忽的风险点，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着实让在场的人刮目相看。
　　更别提傅沉砚，他见过顾默太多不同的面貌，万种风情的、黯然神伤的……工作时的他，虽没有那么多鲜活的表情、动作，却依然令他，心动。
　　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落幕，傅沉砚又带着顾默去参观了他们的陈列室，那里存放着傅氏各种经典系列的代表之作。
　　“顾法官，这边请。”傅沉砚装得人模人样，彬彬有礼，却总给顾默一种违和感，“这里呢，就是我们的香水区了。”
　　原本走神的顾默刚想说自己对大部分香水过敏，却意外发现，在这个展区，自己竟然没有任何不适。
　　好奇特。他不禁多看了两眼，“默”系列？心中一动，他转头望了望傅沉砚，只见他神色如常。许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傅沉砚微微一笑：“顾法官，你看我们公司和你多有缘，这个品牌竟然有幸和你同名。”
　　顾默暗恼自己多想。
　　“你知道为什么取名叫默吗？”
　　“嗯？”
　　“因为每一瓶香水都是送给你的，无言的情书。”
　　真奇怪，傅沉砚明明只是在简简单单地讲述品牌的理念，可配上他那双天生的多情眼，再听到他那把低沉的嗓音，那话，像是直直地降落到你心里，说给你一个人的专属密语。
　　顾默不自觉地别开眼。
　　一直到参观结束，顾默都没怎么回过神。他的同事陈琴却是两眼放光，又碍于身份，只能狠狠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全程面无表情地扫一了遍。只在回去的车上，兴致勃勃地向他科普这件衣服哪位明星穿过，这个包价值多少，那瓶香水有多难买……顾默一边应和她，一边在和傅沉砚发微信。
　　“本人有几个问题想和顾法官做深入交流，不知道顾法官今晚是否有空？”
　　“你给我正经点。”
　　“特别正经，顾法官您自己留的联系方式，自己说的有问题随时欢迎交流，我这只是遵从了您的嘱咐。”
　　“我好像留的是座机？”
　　“沟通的方式只是一种手段，能联系到您本人就是胜利。”
　　“程序正义同样重要。”
　　“我们商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所以，顾法官有空吗？”
　　顾默眼前蓦然浮现今天傅沉砚认真听讲的样子，他想了想，写道：“可以有。”
　　晚上八点，傅沉砚准时出现在顾默家中。
　　“顾法官。”傅沉砚的目光深情款款。顾默终于想起下午出现的违和感是什么了，“西装革履一本正经”不适合他，“衣冠禽兽装模作样”才应该是他的最佳注解。
　　顾默挡住他的拥抱，说道：“不是说好的有问题要问吗？”
　　傅沉砚恍然大悟般挑了挑眉：“是的，的确需要深入交流一下。”
　　然后，他身体力行地和顾默做了“深入交流”，而顾默，希望他以后都“浅尝辄止”。
　　果然，和傅沉砚还是需要保持距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