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桂七芒

1、第 1 章

　　“阿默，你真的来不了吗？”
　　“我那时候正好有个研讨会要参加。”顾默在微信上打下这句话，又跟着默念了一遍，不太满意的样子。
　　“看安排应该是来不了了，祝你新婚快乐啊，放心，红包缺不了。”打完字后的手指停在虚空，顾默想着这些文字看起来应该会显得更快乐一些，却还是迟迟没有点击发送。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无人操作而逐渐暗淡，他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然后又按了删除键。
　　再写。
　　结果“我”这个字刚打完，电话就追了过来，来电显示：程晨。
　　顾默安静地看着他的名字，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恰好这个时候，同办公室的陈琴喊道：“小顾哥，一楼电话，你前两天收的金灿公司那个案子的代理律师想和你见个面，让他上来吗？”
　　“让他上来吧。”仿佛终于找到了合理挂掉程晨电话的借口，顾默悄悄舒了口气，点了拒接，又发了条微信过去。
　　“在开会。”
　　“好。”
　　小会议室里，顾默和律师就一些基本的事实进行了沟通，并听取了他的法律意见。结束的时候，却听律师身边的助理迟疑地问道：“顾法官，你是京大毕业的吗？”
　　“嗯？”
　　小助理笑道：“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觉得脸熟，你是不是15届法学五班的？住在计算机系宿舍的那一个？”
　　顾默睁大眼睛。他的确是五班的，也是唯一被分配到计算机系宿舍的那一个。
　　“我是程晨同班同学，住你们对面宿舍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计算机系的？”
　　“嗯，双修了个法学学位，我是沈聪，还和你一起上过几堂大课的。”
　　顾默闻言，仔细地打量他，这才把名片上的名字、眼前这张脸和程晨那个经常来串门的同学沈聪联系在一起。
　　他露出一个浅笑：“是你啊。”
　　“小沈原来和顾法官是同学啊，真巧了。”律师笑着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和我们顾法官叙叙旧喽。小沈辅修法学，还能碰上老同学，也是蛮难得的。”
　　沈聪适时接道：“不知道顾法官你晚上有没有空啊？”
　　顾默有些犹豫。
　　“规矩我懂的，只谈私事，不谈公事，就是朋友聚会。要不叫上程晨一起？”沈聪热情地说道，突然想起来，“哦，程晨要结婚了，不知道有没有空？他结婚你知道的吧？”
　　“嗯。”
　　“这么多同学里，没想到他最快结婚。”沈聪感叹了一句。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电梯口。
　　沈聪跟着他的主任进了电梯，指了指手机里刚加上的联系方式：“微信聊。”
　　最终，顾默答应了他的邀约。也好，多一个人在场，拒绝的场面不会太尴尬。然而没想到，等晚上赶到餐厅，沈聪才抱歉地说没约上程晨。
　　“说是晚上要陪新娘子选礼服，实在抽不出身。”
　　顾默既觉得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最终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要紧的。”
　　“你有对象了没有啊？”沈聪顺势问道，“你看你大学最好的哥们都结婚了。”
　　顾默摇摇头，随口问了句：“你呢？”
　　沈聪不知在想什么，看了看他，才说道：“没呢。”
　　顾默和沈聪其实并不熟，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程晨。所以整场谈话也基本围绕着大学生活和程晨展开。大部分时间都是沈聪在说，顾默只偶尔跟着他回忆几句。
　　中途他上了趟洗手间。站在洗手池边的时候，旁边靠过来一个人。
　　顾默看了看他，转过头，又和他在镜子里对上视线。顾默低头，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从他身边掠过的时候，却突然被一阵大力拽进了厕所的隔间。
　　关门上锁，一气呵成，像是预演了千万遍。
　　炙热的吻汹涌地压了下来。
　　“小没良心的，才半个月不见，就不认识人了，嗯？”那人弯了腰，呼吸就在他耳畔。磁性的嗓音顺着耳蜗流淌到他的心里，轻轻地颤了颤。
　　“傅沉砚！”顾默却被他的袭击弄得惊魂未定，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
　　“还记得我名字呢。想不想我啊？”他说得深情款款，手指却轻佻地在顾默腰间摩挲。
　　顾默用看“戏精”的无语眼神看了看他，右手按住他想要顺着后腰往下滑的左手：“你发什么疯？”
　　“不想我？那想不想它啊？”边说还边“身体力行”地往他身上蹭了蹭，“它可是很想你呢。”
　　“傅沉砚，你发情也看看场合。”顾默压低了声音说道。
　　傅沉砚接得飞快：“那今晚去你家，还是我家？”
　　“各回各家。”顾默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傅沉砚这次倒是配合极了，被推开后随意地靠在隔板上。方才的温柔蜜意一瞬消失，嘴角挂上吊儿郎当的笑：“真不把我带回去啊？顾老板。”
　　顾老板给了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随即整整衣服，便要走出去。手刚放上把手，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傅沉砚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可怜兮兮说道：“我刚从海市卖完身回来，海市那群人啊，不把人脱层皮都不放人走。瞧瞧我好不容易脱离魔爪，就迫不及待想着回来给顾老板暖床，顾老板，给个机会？求求你了。”
　　傅沉砚把语气拿捏得极好，最后几个字轻得像是用气音说的，却如同羽毛挠在顾默的耳边。他的态度明显软了不少。犹豫间，手指不经意碰到裤袋里的手机，莫名想起那条还没回复的微信，顾默的心又燥了几分：“等我电话。”
　　傅沉砚顿时粲然一笑，站直了身体，还贴心地帮顾默整了整衣服：“好嘞，老板慢走。”
　　顾默回到座位上，又和沈聪聊了一会儿，方才散去。沈聪坚持要送他，却被顾默再三拒绝，只得作罢，只热情地和他约定下次聚餐。顾默笑笑，应付了过去。
　　目送他离开，顾默随即走到了路对面。坐进副驾驶的时候，只见傅沉砚正支着脑袋朝他笑，顾默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就自顾自地系上了安全带。
　　一个床伴的心理活动，还不值得他去揣测。更何况，傅沉砚这个人太深沉，他也看不透。
　　两个人一起回了傅沉砚的家。
　　刚关上门，顾默就被抱住了。像是积攒了许多的爱恋和思念，傅沉砚吻得热烈，顾默几乎喘不上气来，不禁暗地里骂了一句：属牲口的啊。
　　结果这晚傅沉砚确实表现得像个牲口。顾默被按在床上不得动弹，背后是强有力的律动，傅沉砚咬在他脖子上，他忍不住叫道：“轻点儿。”
　　脖子确实被放过了，按住他腰窝的手却越发用力。顾默的嗓子快哑了，顶在床上的肩膀也快要支撑不住，傅沉砚便一把抱起他，让他靠在他的胸前，转而去寻他的嘴唇。
　　恍惚间，像是被爱着。
　　等一切结束，顾默累得只想睡觉。傅沉砚靠在床头，一只手卷着他的头发，目光似水，映照在他的脸上。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顾默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拿起来看了眼名字，便一下子清醒过来。
　　傅沉砚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语气有些凉凉：“怎么不接？”
　　顾默没回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来？帮你和我妹夫说两句？”他在“妹夫”那两个字上咬了重音，顾默一下子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像是风雨欲来。
　　原本温情脉脉的假象顿时被撕裂开，他们俩无声地对峙着，情节熟悉得像是回到了原点。
　　顾默和傅沉砚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前的一次郊外旅行。
　　那个时候，程晨和傅沉砚的妹妹傅瑜还在暧昧期。两人各自邀请了自己的朋友去乡下玩，程晨这边只有顾默，而傅瑜带了她的哥哥还有几个小伙伴。
　　他们住在傅瑜的自家别墅里。里面的娱乐设施应有尽有，大家都很开心。作为主角的程晨和傅瑜自然是被各种打趣、起哄，顾默也被闹着要求说一说程晨学生时代的糗事。
　　他们是高中及大学同学，彼此最是熟悉。顾默好脾气地捡了几件小事说，他的嘴角也一直挂着一弯浅笑。
　　可他并不开心。他喝了一些酒，脑袋有些昏沉，程晨扶他去休息，半路被人叫走。他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安心地扑到了床上。
　　昏昏沉沉中，有人进来，摸了摸他的脸，唤着他的名字：阿默，阿默。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
　　很痛，也很痛快。
　　第二天醒来，顾默却整个人愣在那里。
　　那是一张并不熟悉的脸，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前一天。
　　傅沉砚就在这时候醒来，他看了看坐在床边一脸震惊的顾默，缓缓坐起身来。被子往下滑，露出上面的几道红痕。
　　记忆多多少少有些回笼，痛苦、难过……一一在心口划过，他俩对视着，顾默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被子，像是要以此来分担他的愤恨。
　　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是程晨，傅沉砚也看到了：“怎么不接？”
　　顾默依旧看着他，不语。
　　“需不需要我来说几句？”傅沉砚笑问道。
　　顾默按下了通话键。
　　“阿默，你怎么不在房里？”
　　“我。”一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对，顾默清了清嗓子，“这里风景好，我在外面走走。”
　　“好。你慢慢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红豆饼，你回来记得吃。”
　　“好。”
　　通话结束，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起来。
　　“你喜欢他。”傅沉砚就这么漫不经心地道出一个令顾默胆战心惊的秘密，“你放心，我不告诉他。”
　　顾默没回应他，傅沉砚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对他的这场暗恋极感兴趣：“你喜欢他什么啊？”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他知道吧，却又装作不知道。”傅沉砚嗤笑一声，“喜欢这东西，怎么藏得住？”
　　顾默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与你无关。”
　　“就这种人，你喜欢他什么啊？”
　　“是啊，就这种人，你妹妹喜欢他什么啊？”顾默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傅沉砚摊手，一脸无奈：“所以你看，我不是跟着来搞破坏了嘛。”
　　倒是把顾默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不愿再同他废话，捡起地上的衣物穿好，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沉砚，说道：“昨晚的事，第一，我需要查看走廊监控，第二，我需要一份你的体检报告。”
　　脑子清醒过来后，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情绪稳定、逻辑清晰的法律工作者。
　　傅沉砚一瞬间有一种被白嫖，甚至被审视的刺痛感。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给你我的体检报告。”
　　刺痛感并没有消失多少。
　　那一场不欢而散之后，顾默和傅沉砚又断断续续见过几次，顾及到程晨和傅瑜的关系，两人表面上倒是相安无事。只偶尔在私底下，傅沉砚会故意刺激顾默，就像在逗一只把毛炸开的小猫。
　　直到程晨和傅瑜订婚，傅沉砚再次把顾默捡回了家。
　　这一次，顾默全程清醒。他需要什么来填补心里那个隐秘的洞，而傅沉砚适时伸了手。
　　像是一场笑话，这个人洞悉他的秘密，也一直一直用这个秘密剜着他的心，可最后，他却也只能在他这儿寻求慰藉。
　　因为这个人足够陌生，却也足够了解他。
　　他们就这样开始纠缠在一起。
　　顾默需要一瓶药，傅沉砚却给了他一把刀。诡异又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