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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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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东北角的院子是周棠错的,离主院有些距离,算得上府上偏僻之地。这是当初入府时他自己选的,他与父母不亲,只恐离得近多生口舌是非。
不过也许就是院子偏僻,地方却不小,院里小池花架俱全、近着主屋还架了葡萄藤廊,四时风景俱佳。
周棠错坐在窗边,一只手半握着奇闻记,另一只手则探出去摸桌上的茶盏。
小饮半口将杯盏放下,周棠错不耐坐起了身,唤着:“广白,把爷把头上这些布就扯了。”
包了半日,闷痒得厉害。
陵游端着糕点从屋外小跑着进来:“广白被锦屏姑姑唤去了,奴来摘吧。”
周棠错眨了两下眼,神色渐静,摇着扇子由陵游摘了头上的布条,又重新上了药。
收拾完,陵游将布丢到一旁,净手后给茶盏添水,送回周棠错手边,小声提醒道:“公子,少夫人过来了。”
*
林禾景是同广白一齐进院的。
广白在前,恭着身子给林禾景介绍着院子布局,林禾景手里抱着件可怜包袱,身后还跟着一个周棠错很眼熟的婢女,似乎是他娘身边的一个丫头,叫什么来着、昭然?
此时夕阳初落山,天际尚余霞色,那橙似血的霞光落在林禾景的身上,教她显温暖又静婉。
周棠错看着她一步步朝他走来,莫名紧张起来,手脚无所适从,直到她走到跟前站定,朝他露了个爽利的笑容,周棠错才觉四肢灵活了些。
因陵游那句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他不自觉地打量起林禾景的相貌。
——确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相貌。
眼若圆杏、鼻子秀挺、乌发红唇,是个乍见就知漂亮、越瞧越觉得移不开眼的模样。
她眼眸清亮、眉眼间隐有英气,可既不显得威武,也不教人觉得瘦弱,是个正正好、不教人讨厌的长相。
“我听闻,这寻常夫妻都是住在一处。”林禾景晃着手中的包袱:“夫君屋中可有闲置的箱柜,借我放些衣物,另昨夜在此间我只瞧得了一张床榻,你我既要住在一处,便须得两张床榻才是。”
她顿了顿:“夫君与我男女有别,我又自幼一人独睡惯了,不大习惯与人同眠,故而两张床榻还是离得远些好。”
林禾景自记事来,只孟凡鹤一个师父,幼时多授功夫,虽有师娘,却也不大亲近,这婚事来得意外,自也无人教她夫妻之道。
这夫妻二人要同住一屋,还是她瞧来的。
至于屋内到底有几张床榻的事。
林禾景坚定的认为,以周府这般的家世,定能摆得起两张。
听闻住到一处时,周棠错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林禾景是早早觊觎他,此刻终揭开真面,可越听越觉着不对味。
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咳咳……今日天晚,再搬床榻有些兴师动众了,夫人今日应下婚事,便是于我的恩情,自不能轻慢夫人,虽不能再设一榻,但好在院中空屋尚多,旁屋中陈设也极是齐全。”
周棠错身子不动,光口上热情:“不若这般,我搬至隔壁去,将主屋让与夫人。”
他脸上挂着纯良笑容,抱着林禾景定会如早间那般上道的想法,已经准备好了再推拉一番,就顺势送林禾景出门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了。
却是未曾想到,林禾景想了片刻,便朝他点点头:“还是夫君想得妥当,也是,夫君有伤在身,一处住确是多有不便。”
她将手里的小包袱放下:“夫君要住到隔壁去?我替夫君搬吧。”
后来发生的事,周棠错拦都拦不住,林禾景热心极了,不仅亲自扶着他到了隔壁的屋子,还替他将被子床褥都抱来了,临了还一脸仗义:“夫君,你住在此间,若是夜间有急事,便敲敲墙,我若听到了,便过来。”
两间屋子相邻,布局却是反着来,两人的床榻便也只一墙之隔。
周棠错目瞪口呆地顺着林禾景所指的方向,将目光送到墙上,竟果真去想:这墙敲几下,林禾景肯定听得到。
等他反应过来,满屋狼藉之中,只剩下他与小仆三人。
陵游看看屋子、再看看周棠错,笑意控制不住,在周棠错愤怒目光中抖着肩:“公子,我给您倒茶……哎呀,茶杯在少夫人屋中……”
周棠错将手里那册游记摔下,咬牙:“等不了了……爷现在就得让她知道什么是一步错,便入地狱……”
*
林禾景仅一包衣物,收拾起来并不费事,只是替周棠错搬东西时出了一身汗,询了昭然沐浴之事,便拿着衣裳出门。
洗完归来时,昭然正捧着一堆叠得高高的锦盒从院子另一处走过来,见了她便道:“今日惊蛰,奴拿了几粒香丸,少夫人的衣箱里放一枚,可避虫呢。”
小婢女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奴最怕虫子了。”
昭然额上有汗,多半是半刻未歇,林禾景觉得她实在辛劳,上手拿了她所示意的那只锦盒:“我来放吧。”
“还是奴——”
林禾景却已经拿着盒子入屋走向衣箱,将衣箱打开,忽地顿住——先前擦拭干净的衣箱中,此时多了条青虫。
青虫已死,一动不动趴在衣箱一角,只是它身上犹如青色眼睛一样的花纹,有些骇人。
昭然放下盒子,朝此间来:“少夫人,这些活计奴婢来就行了。”
她的脚步将近,林禾景不再犹豫,取了邻旁的帕子,将青虫包了自窗口的小缝中丢出。
然下一瞬窗外就传进一声惨叫。
林禾景吓了一跳,将香丸放到一旁,开了窗子。
陵游正拍着身上,不停的乱跳。
在他不远处,是拿着扇子挡脸的周棠错。
“夫君?”
见已被认出,周棠错从扇后将脑袋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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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不扫鹅黄,一张清若芙蕖的脸上尽是未染俗尘的干净,她发髻尽散,是才洗了头发,夜风中带来她发上的水汽,包着花香,像是山间的晨雾。
周棠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就这么看着他,脸上渐露出疑惑神色。
周棠错这才反应过来:“啊……夫人在屋里啊,哦,我是想来问问夫人初来,不知屋里可缺些什么,我好教人准备着。”
林禾景温声答道:“不缺的。”
她露了个好看的笑容,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方才在衣箱中瞧见了条青虫,想来是春日天暖,雷动百虫,夫君穿衣时多留意,若衣裳被虫子爬过,定要洗过才可再穿。”
昭然站在林禾景身后,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她侧目看了一眼衣箱。
周棠错眉梢一挑,心中雀跃,偏还得克制着:“有虫啊……那夫人想必是吓坏了吧。”
“夫君莫忧,我没有的。”林禾景笑得很是温柔:“我常在各处抓犯人,不能怕这些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禾景觉着周棠错的心情似是一瞬就低落下去了,正要起疑,却又闻他问:“那、那你还有衣裳穿吗?”
“家中还有的,明日我去衙门前回家换一身便好。”
“既是如此,我便不忧心了,天色晚了,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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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棠错想过,新婚之夜被打这事儿教他丢尽了脸面,故而要报复林禾景,便是件细水长流的事。
故而第一回么,便如同下战书,不用特别狠,只须让对方知晓他必行此事的决心。
所以一只躺在衣箱里的青虫尸体,便足矣。
可……哪有女子不怕虫子的!
初战未捷,军心涣散。
夜半周棠错猛地坐起,眼底青黑,握拳暗咬牙:“下一回,我定要教你吃吃苦头!”
外间陵游在小榻上翻转了个身,梦中低喃:“都是自欺欺人。”
*
次日晨光现,林禾景悠然醒来,瞧着眼前陈设陌生,后知后觉如今已是身在周府,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多了桩婚事在身。
惦念着要回从前住处换衣裳,怕去府衙耽搁了时间,林禾景也不敢再躺,眨了两回眼便要起身,哪料才坐起来便见床头整整齐齐叠着一件衣裳,伸手拿起瞧了——是自己的,却不是她带到周府来的任意一件。
门口有动静,是圆圆脸的婢女昭然捧着水盆从屋外走进来,弯了眼睛笑着行礼:“少夫人醒了……衣裳是昨儿个小公子吩咐人替少夫人去拿的,拿回来时天色已晚,奴婢便先放到了一旁。”
林禾景握着衣裳:“夫君……是个极好的人。”
昭然愣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点点头,颇是艰难:“是,小公子人、很好。”
林禾景未注意到她的异常,起身洗漱,随意用了几口早饭便往赶住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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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周棠错才起身,收拾一番坐下,理了衣袖端坐桌前:“伺候早饭吧。”
伺候在一旁的广白同陵游面上俱现出尴尬之色,对视几眼,最后还是陵游大着胆子:“这、早饭没、没了。”
没了?
这是何意思?
周棠错昂起头看向两人,又瞧了瞧空荡荡的桌子,仔细回忆,带着份怀疑:“我又犯事了?”
“不……”陵游嗫嚅:“因为少夫人吃完了。”
周棠错瞳孔放大:“她将府上的吃食都吃完了?”
广白忙解释:“是少夫人吃过了。夫人吩咐了、往后院里吃食时辰以少夫人用饭为准,今日少夫人用早饭时,公子还未起,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
所以他的早饭没了是吗?
明白了。
就是林禾景吃饭,他才能吃,若林禾景吃过了、不愿吃了,他便无饭食吃了是吗?
陵游小心翼翼看着周棠错的神色,劝道:“虽说早饭没了,但方才奴去厨房时已吩咐他们做些糕点,等一会儿便能吃了。”
这一等、就等到午饭送上桌。
看着桌上菜色寡淡,周棠错忍了一上午的脾气终于是没继续忍下去:“怎么、少夫人不在家,怎么这午饭还有我的份呢?”
厨房送饭的奴仆脸上挂着笑:“公子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呢……夫人吩咐过了,少夫人不在家时,公子的饭都如常备着,不过都说夫妻同甘共苦,少夫人在外吃什么、府上也会给公子准备什么……”
奴仆赔笑道:“不过夫人也只说了这早晚的正食,糕点饼子倒是未忌,早上陵游吩咐的糕点,厨房也备着呢,只是工序复杂了些,上午才将材料准备好了,公子再容小人们一个时辰,做好了小人就送来。”
周棠错手攥成拳,指甲深陷手心,面上笑容不减:“天天去府衙打听准备的什么菜色吗?你们倒是不怕苦累。”
送饭的奴仆假装不察话里的阴阳怪气,恭敬答着道:“都是为了公子与少夫人,小人们自当尽心。”
待他退出门外,周棠错丢了手里的筷子,一触即发。
陵游将筷子捡了擦干净,劝道:“奴方才听厨房里嘀咕,少夫人晚上会回来的时辰可不早,这离晚上还有许久,公子还是多吃些吧。”
好、好!
这么玩是吧!
周棠错扒着青叶子,终失了风度:“她一个捕快,要忙什么,为何要那么晚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