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府记事》勾陈一水

3、第 3 章（改）

　　声音很轻，像是羽毛随风飘来一般。

　　要比起夜里那冷言要温意多了。

　　周棠错轻轻笑起来，周彦耐心不足，开口相问他的来意，周棠错这才正色：“凌游同我说了，昨个儿的事，是个误会……昨夜我行止鬼祟，林捕快又从未见过我，将我当作采花盗，也是理所当然。”

　　外间周彦与沈知茹对视一眼，皆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林禾景亦有所思，隔着纱幔去瞧，内影模糊虽看不分明，但他头上倒是可见白色，料想当是诊疗过后包扎的白布。

　　人家好好成个亲，莫名迎错了新娘、还得了一身的伤。

　　林禾景越想越觉愧疚。

　　“只是我与林捕快如今已行天地礼，算是誓与天地神明。”周棠错的声音继续从纱幔后传过来：“这亲事总须得有个结果，不知林捕快是如何想的？”

　　满堂的目光聚到林禾景身上，林禾景略低下头，不去看那些目光，侧身向纱幔处行了一礼，斟酌道：“多谢小公子体谅，不过既然是误会，这亲事自是不能作数。”

　　“不能作数啊……”

　　周棠错慢条斯理重复了一遍，温声道：“林捕快身手不凡，而我却无半点能耐，林捕快瞧不上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一句，便将林禾景不认亲事的原由定为是她未瞧得上他了。

　　林禾景急欲辨，却又听他长叹了一声，余调竟有股说不出的悲伤：“只是我与秦家的婚事未成，如今迎林捕快入门闹得又是人尽皆知，也不知旁人会不会觉得我红鸾难动，乃命定孤寡之人……不过林捕快不必担心我，左右我声名不堪，也无惧再添这一恶名，不过一生孤苦罢了，也没什么大碍的。”

　　一生孤苦。

　　并无大碍。

　　林禾景承认闻得此言后有那么一瞬她当真觉得自己拒了婚事的决定是错误的。

　　不过那短短的一瞬之后，她又不免生出些疑惑：

　　只不过迎错了人……能至如此？

　　堂上沈知茹目光看向林禾景，又扫向纱缦，周棠错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听得出来。

　　他有心要认下这桩婚事，想来是多半瞧上了人家。

　　难怪来得这般快，应是晓得了人家不愿婚事，特意赶来的。

　　她思量了一会儿，开口道：“怎么能不作数呢？你与棠儿行过天地礼，即便这里头牵入了误会，这成婚之仪已成，依礼便已是我周家的新妇，若是婚事作罢，你女儿家清名是要受损的。”

　　这姑娘像是阳花下的山茶花。

　　沈知茹光只是瞧着，便觉得温暖。

　　她是为抓贼人，只阴差阳错才成如今境况，若是因此事累及她声名，沈知茹真是自责。

　　先前听闻她是府衙捕快，沈知茹便是心疼——捕快辛苦，一个女儿家怎会做这等行当？家中父母如何舍得呢？

　　此时又有人到。

　　*

　　江州府衙总捕头孟凡鹤匆匆赶来，三言两语听了前因后果，竟如林禾景先前拒绝时一般干脆：“周大人、夫人，昨日之事，我与阿禾向小公子道歉，只阿禾是府衙的捕快，素来风雨中行事，性情与大家小姐不同，恐非小公子良配，怕是当不得大人与夫人的青眼。”

　　林禾景的犹豫不定又坚定起来，她跟着点头。

　　坐于堂上周彦皱起眉：“昨天的事，不是你们的过错，二人的婚事——”

　　沈知茹知周彦在担心什么，只现下之境，林禾景嫁入周家，对她而言方是最好的结局。

　　她温言道：“能入府衙作事，性情自然是好的，这天下女儿千千万万，也没有说一定要一个模子的。”

　　沈知茹慈爱地看向林禾景：“我见阿禾姑娘一身正气，便很好……孟捕头，我知道这桩婚事算不得周全，但既然上天促就，也是说明二人有缘，你放心，阿禾姑娘嫁进周家，我与老爷会将她当自己儿女一般疼爱，我周家必定护她此生无忧。”

　　听到最后一句，初还神色坚定的孟凡鹤却突然一怔，他顿了片刻后，带着试探问道：“倘若阿禾日后遇难，大人与夫人当真愿护阿禾无恙？”

　　沈知茹点头，见周彦没有反应，忙推了他一把，周彦犹豫了一下，才也跟着点头：“孟捕头放心，必竭力相护。”

　　孟凡鹤回头望了林禾景一眼，握了握拳头，转身深行一礼：“阿禾无父无母，只我一个师父，她的婚事，我应下了。”

　　沈知茹一愣，眼中心疼不掩，难怪一个女儿家也要出入府衙谋生。

　　周棠错有些遗憾，早知这般容易，他就不来了。

　　他对着紫团团道：“这亲事，还是要问一问林捕快的意思。”

　　林禾景正盯着孟凡鹤发愣，忽地听了有人唤她，忙移了目光向周棠错的方向，思量半刻，她点了头：“好。”

　　先前那般坚决，还以为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女子。

　　周棠错说不出来听到这个好字的一瞬是什么感觉，或许更是失望多些——原也是个遵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寻常女子。

　　周棠错眼中不屑，语气却是惊喜：“果真？哦不，如此可会教林捕快为难？林捕快不必因为我而勉强自己，成婚非是小事……”

　　“无妨，周公子伤重至此，能为周公子分忧，也算是我一点心意。”

　　拿自己个儿的婚事当心意，倒是不多见。

　　林禾景望着周彦：“只有一事……虽是成婚，可属下还想继续在府衙做事。”

　　沈知茹笑开，看向周彦，周彦眉头略松，温声开口：“你想做事，家中不会拦你。”

　　周棠错得寸进尺：“既然林捕快认了昨日婚嫁礼成，那你我便算是夫妻了。”

　　林禾景酝酿了一小会儿，冲着周棠错的方向抬手抱了一拳，豪气万丈地开口：“夫君。”

　　纱幔之后，他轻轻应道：“夫人。”

　　无人瞧得见，周棠错的得意张意便毫无遮掩，他摇着紫檀扇，目光死盯着那团紫色。

　　等爷伤好了，就让你知道爷的夫人，得过什么样的好日子！

　　*

　　此厢事了，几人都已离开。

　　沈知茹走到周彦身前：“棠儿不顾伤势也要过来，多半是担心这桩婚事，如今虽如了他的愿，秦家那边却不好交待了。”

　　可连想个万全之策的时间都没有了，就有家仆人来报：“老爷、夫人，秦家来人了。”

　　周彦与沈知茹对望一眼，周彦道：“快快请进来。”想了想，周彦站起身：“还是我亲自去迎。”

　　*

　　世事弄人，眼下局面早已超过两家原先预料。

　　“昨夜小女是由府衙的捕快送回家中的。”

　　秦翰贤一句话便道明了来意。

　　沈知茹忙道：“此事是有缘故的……”

　　秦翰贤抬手拦了沈知茹的话：“小女归家时，府衙的捕快解释过了，小女也说了经过，其中迂回曲折，确是人力难以阻止，只是这并非今日秦某来府上的目的。”

　　周彦询道：“秦兄是为了……”

　　“昨夜小女归家，秦某一直在等周兄过府相商亲事事宜……”秦翰贤道：“只是至今时未见周兄音信，秦某不忍小女以泪洗面，便只好前来问一问周兄，你我两家儿女的婚事，要如何是好？还，作不作数？”

　　周彦闻言更是惭愧：“不瞒秦兄，此事我与夫人是晨间才晓得的，先前也在查明缘由，本意便是稍时便过府再寻秦兄，并非是我与夫人轻慢秦家。”

　　秦翰贤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轻声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周彦又道：“此事来得突然，确是教人有些无措，我两家早有婚约，这亲事自然作数，等着人另择良时，重迎一回可好？”周彦温言说着对策，顿了一会又道：“但如今新妇初才进门，若近日再迎秦姑娘，恐教两人皆受委屈，如此，婚日许是要……往后延一延。”

　　“从来都是先妻后妾，如今周家已迎新妇，那小女再嫁，不知我家小女的名份，是妻是妾啊？”

　　沈知茹看向周彦。

　　事发突然，此事，她倒未来得及考虑。

　　秦翰贤略有不满，但神情仅流露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文人书生的清雅，他道：“既然知府事大人与夫人都不曾想好，便不劳再费心了，今日我来，也带来小公子的文书生辰帖，今日双方交还，只当秦家与周家从未曾结过这门婚事。”

　　看来是一早便想好了。

　　周彦叹了口气：“这……唉，此事当真误会重重，可眼下之境，我与内子也知难有两全之法，倘若秦兄想好，小弟绝无异议。”

　　于此换回生辰帖，秦家又如数退还聘礼，周家着人送去的赔礼秦家亦是退回，沈知茹登门一回，秦家夫人倒是客客气气陪着说了一会的话，但两家关系，到底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此也算是后话了。

　　*

　　日头已近西斜，沈知茹由婢女锦屏扶着坐下，自己先捶了肩两下：“少夫人呢？”

　　早间堂中约定好婚事后，林禾景便跟着孟凡鹤出去了，沈知茹知他师徒二人必有话说，便也未曾留林禾景亲近，只吩咐了人跟着林禾景，若有闲暇便请过来。

　　锦屏低下身子轻轻替她捶腿：“昭然说少夫人回家拿衣裳了。”

　　“拿衣裳？”

　　大户人家出行，这些细碎琐杂的活计多是丫环仆人们收拾着，做主子的只需交待一两句，故而闻得此言沈知茹先是愣了片刻，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后才又问道：“那棠儿呢？”

　　丫环应道：“小公子在家中养伤，陵游和广白伺候着。”

　　“他就让阿禾一人回去拿衣裳了？”

　　沈知茹略生不喜。

　　这婚事之中，她虽多为林禾景考虑，却也在意周棠错待林禾景的心意，若是今日他如与秦家结亲时那般大吵大闹，她多半是不愿促成的。可如今婚事依了他的心意落定，反倒不上心起来了。

　　她想了想：“日后少夫人身边，便着昭然贴身伺候着，教她留意些，看少夫人缺什么，仔细点补上，少夫人喜欢什么，便准备什么，莫教她在府上不适……再去打听一下，棠儿的伤，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