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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改) ...

  •   东方既白,喜烛泪尽。

      烛火最后一次跳跃后,天光透过窗纸涌入了屋内,照得一堂朱红喜意。

      然再细看,屋里却是乱糟糟的,内室红锦屏风倾倒打翻了灯笼柱,室内桌椅皆倒,瓜果花生散了一地,满地狼藉间还散着两件红袍喜裙。

      外室倒是整洁些,只是红烛之前堆放的四色果子都被人抓走了“山尖儿”,只留下秃秃的果子堆。

      周棠错半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由小奴广白替他在脸上青紫上涂药膏,肩膀在不久前按了回来,只是脱臼的时间太长,遗存的痛意使他现下双手犹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人呐,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越是控制不住就偏想控制。

      他握了两粒花生,卷着手指头捏着外壳,干脆的外壳此时难剥得不像话,全身力气都用上,却连握住它都难了。

      这教他想起数年前冬时被先生罚在堂外抄书,也是如现下这般努力,可却连笔都握不住。

      那一日书院夫子握着竹板离去,只留给了他八个字。

      不学无术,难成大用。

      周棠错冷哼一声,将花生丢到桌上,掌心向下,狠狠碾下。旁边另一小仆一声惊呼,忙道:“公子这是做什么!要吃花生您说一声,哪值得您伤自己手。”

      陵游将滚动的花生按住捏起,指尖用力,咔哒一声捏开外壳,剥出果仁儿放到周棠错手边的蓝花白瓷盘中,讨好道:“公子您吃,奴都剥好了。”

      周棠错斜挑起眼,他的右眼眶有些泛青发肿,这一动作教他又觉细细麻的痛意,愈发不悦:“昨儿个同我成亲的那女子,在前厅?”

      陵游忙点头:“是,奴瞧见是夫人身边的昭然请着去的,奴还在外头听了会,她有解释昨儿个她为何动手打公子的。”陵游回想了一下,肯定道:“奴觉得少夫人不错。”

      迎错了新妇,这婚事要怎么算?

      他们老爷是江州府的知府事,官儿很大,若那女捕快想攀附顺了这婚事也正常,可她想都未想,直接拒了:既然是误会,如今也已解释清了,婚事便算了吧。

      “算了?”周棠错坐直了身子,桃花眼微眯,慢慢道:“爷被揍了半宿,她说算了就算了?”

      陵游忙点头应和:“是!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呢!”

      周棠错咬牙问道:“你说她是谁来着?江州府衙的捕快?”

      “对,那女捕快自称叫作林禾景,昨儿个是来抓采花贼的。”

      陵游觉得这事儿,怪不得人林捕快。

      与秦家的婚事,他家公子是不愿的,觉得是老爷夫人管不得他,就想寻个娘子来管束他。大小牢骚发了几回,昨儿个甚至动手给迎亲的轿夫下了泻药。

      老爷任官,府中众仆皆是随行,对江州各处还未熟悉,那抬轿子又不是谁都能抬的活儿——光抬喜轿已不算轻,何况还须坐个满身珠翠的新娘,秦家中离周府可不近,如何能随便就找到几人来?

      眼瞧着吉时将至,万般无奈之下,老爷才去衙门请了几位捕快临时抬一抬轿子。

      昨儿个府衙的捕快也有正事。

      少夫人说,采花盗流窜到江州时,府衙的捕头就紧急向周近几个遭了毒手的府衙问了情况,得了采花贼的线索。

      采花贼做案常是等一对新人拜堂,新娘子被送进喜房、新郎官儿入前厅作陪时,穿上喜袍,扮作新郎,光明正大进了喜房,甜言蜜语哄得了新娘,事成之后当即离去。

      这贼祸性子小心谨慎,倘若此中出了些末差错,手上就是多几条人命也不肯教有破绽留下。

      正是如此,一直难寻其迹。

      后是有两家府衙设伏,这才探得这贼子一二。也只是一二,那贼祸心眼微末,被人知了踪迹,竟发怒报复害了多人,一时间直教那数家府衙投鼠忌器。

      他来江州月余,百姓婚事搁浅,民怨将生。江州府衙得了消息后商讨数日,才制定了个假成亲的法子。

      作饵的,就是少夫人,也就是江州府唯一的女捕快,林禾景。

      周府请来抬轿子的几位捕快是临时抽出来的,对周家派往秦家的仪仗队并不熟悉,又没想到能与抓采花盗的捕快们扮作的仪仗队走到一处,正遇拐角狭长,两队人相遇避让已是难行,又遇了一马儿发了狂,马儿冲撞了过路的客商,打翻了客商的货物,就一会的工夫车上的瓜果布匹滚了一地,还有一辆车上还装着半箱的活鱼……两队人都被冲散了,喜轿就是那时候乱了的。

      这喜轿乱了,跟着迎亲的喜婆本也是小心,瞧着衙门捕快个个生得高大,分辨不出,便特意上前唤了新娘子的姓氏,相问安然。

      只是坐在轿中林禾景没听清前句,又不知当时还有另一顶喜轿,直接应了。

      喜婆认了喜轿,唤着轿子入队。先前为了计划保密,抬着林禾景走城的捕快并未被告知轿子最终会被抬到哪里,只管跟着迎亲的队伍走,故而最后喜轿落在周家门前,也只当作是衙门的部署。

      这临时更换轿夫、两队迎亲的巧遇、客商惊马、林禾景误认身份……都说无巧难成书,昨日两桩婚事,仿若是聚了全天下所有的巧合了。

      都是巧合了,又能怪谁呢?

      陵游放下花生,倒了茶水送到周棠错手边,劝道:“少夫人也是为了抓贼。”他眨巴眨巴眼,须臾惊恐:“公子不是想揍回去吧,少夫人可是女子啊!”

      “女子!她算哪家的女子?那么大力气,你瞧瞧爷这脸!”周棠错怒饮一大口茶水,恨恨将杯子放下,忽而动作又一顿,看向陵游:“还有,什么少夫人?你叫她什么少夫人?”

      周家的三书六礼,何时送到林家去?

      凌游嘟囔:“那公子您听到林捕快未应下婚事那么生气,奴以为您对林捕快一见钟情呢。”

      周棠错心中火气更甚,一见钟情,那也须得见一见啊!

      昨夜他入了屋中,本是想与“秦家姑娘”好好商量一下这成亲的事,可他才开口,那位女捕快摘了盖头便送了拳头过来,他连盖头下那人是男是女都没瞧清。

      等他被捆完后,却又见了她拿剑指着家里的婢子,他是真怕她一剑给婢女捅个对穿,只顾着搭救婢子,哪里还能分出闲暇去瞧林禾景生得是美是丑。

      凌游不察周棠错愤怒,自顾自往下说,声音甚至还大了些,甚至有些理直气壮了:“林捕快与您虽三书六礼未全,可也是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奴唤一声少夫人,也……”

      忽地脖子一凉,他抬头见周棠错目光如蛇,当即改口:“也、也确实不太合适。”

      周棠错哼了一声。

      凌游乖觉,小心赔笑:“那公子想如何处理此事?要不奴趁少夫……林捕快不注意,拿个麻袋套了,让公子出气?”

      周棠错抬腿就是一脚:“她是捕快!你拿麻袋套她,不怕进衙门挨板子?”

      “哎呦——”凌游捂着痛处,万分悲切:“奴也是想替公子出气么,不拿麻袋套,那公子是想……”

      一直没开口的广白将药膏放下,手里端着白布替周棠错将脑袋包了两圈,周全地护住露出的伤口,才道:“比起怎么出气,公子不如先想想亲事吧,如今与公子拜堂的是林捕快,可与公子定下亲事的,可是秦家姑娘。”

      周棠错语凝,气未解,眉先皱了起来,一番苦思未得纾,干脆起身缓步向窗边去。

      如今意外既成,左不过两种结果,一是将错就错娶了府衙的那悍妇、二便是拨乱反正,重迎秦家姑娘。

      于他而言,自然是娶谁都行。

      但若是要娶秦家姑娘,爹娘必然要他乖乖再穿个红袍子去成亲。

      脸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周棠错抬眼着瞧着窗边一枝细嫩新叶,心中已有了决断。

      既然都是成亲,那凭什么不能娶个姓林的。

      周棠错行至窗边,窗外阳光正好,斑驳树影落下,在他各色青紫的脸上勾勒出阴沉:“她不是说算了么?爷就偏不遂她的意。”

      他阴笑两声,笑声牵动伤处,又急嘶气。

      陵游同广白欲是上前,却又见周棠错下刻抬首叉腰,仰天自得意:“广白,给爷再拿点布来,把爷的脸再包包。”

      陵游同广白对视一眼。

      完了,这是脑子被打糊涂了。

      *

      周棠错从堂后入屋,侧门进了花厅内里。

      花厅分左右,左三右七,乌青纱幔为界,周棠错侧身于左侧,也不掩藏动静,甚至咳嗽了一声以知会外间几人他的到来。

      纱幔之外,模糊几团人影,周棠错也猜得出来是何人。

      比如坐于上首、腰板挺得板直的那两团,定然是他爹周彦同他娘沈知茹,再比如站在堂下、身姿如竹的团团,便是夜间抡着拳头揍他的悍妇,另还有两个人影,一个个子稍矮、那是他娘身边的婢女锦屏姑姑,还有一个弯腰倒茶的,那是管家周介。

      他这厢才寻了个地方站定,便听得外间他爹周彦不满的声音:“既是来了,立于里间做甚,没些礼数。”

      周棠错草草拱了下手,隔着纱缦,他这番散漫也模糊,倒未教周彦挑出错来。

      “脸上带伤,神容狼狈,不敢惊了爹和娘。”

      外头那如竹的团团僵了一下。

      周棠错眼珠子动了下,心生猜测,故意抬手朝着紫团团处浅行了一礼:“也望林捕快见谅。”

      果不其然,对方手忙脚乱、反应都好像慢了一刻。隔了一小会儿周棠错才听到紫团团的声音。

      “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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