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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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游生的瘴雾森林，墨发的孩子环抱了腿，掐入膝盖骨中的长甲刺破肌肤，释出了条条血沟。咬牙瞠目着，怀了骇人的满满忿恨与仇怒。
『我不害怕——』
她喃喃低语，手撑了地站起。
『不会害怕——』一个踉跄地扑倒在地，深黑的泥土碎屑沾染了那些淋淋伤口。抖动的纤肩，散发沉埋了那脸上的颜色。
『姐姐——』
抬臂的右腕，明显不完整的印记。被生生扯裂开来，一边是光润平滑的曲线，另一边却是支离破碎如海岸线般蜿蜒的缺口，病态而疼痛的模样。
同样纤小的手掌抚上孩子的脸，抬头，一见那如晴空般碧洗的深眸，脸上带了柔柔的笑。扶她起来，拿手帕包了她膝上伤口。
小慕，痛不痛？
小慕，不要哭了。
小慕，愔淅在这里。
小慕不会一个人的。愔淅会一直陪着小慕。
一直一直。
小慕——
似慕忽地惊醒，满衣满身的汗水淋淋。愔淅——？偏头看那女孩，伏在床边沉沉地睡去，温笑如昔。
突然无论如何地不能自已，鼻腔阻塞，这眼泪崩溃，冲破了堤防地不能断绝。
『姐——！』
愔淅被惊醒，还未及清醒起身，就只觉似慕扑到自己怀里，反手抓紧了自己肩背。从未见过般用力地，哭得大声而放肆，任着那些泪水横流。
『姐，对不起——』
怎么能忘记啊？是谁搂紧了自己纤弱身躯，在漫漫的暗夜深处替自己挡那些万顷苍茫。
自己拼了性命也要不离不弃爱护珍视一生的人。
『姐，对不起呵——对不起——』似慕呢嚅着，口钝齿拙地只会说着此句。心中纵有万千愧歉也是倾吐不出，埂在胸口不上不下，只激得泪水泛滥，止都止不住。
愔淅稍稍推开她，抬袖拭她脸上的泪水，放手在她胸口。
小慕，听得到愔淅在说话么？
似慕抓紧她手，只是点头，『听得到的。姐姐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你心中所想，小慕也是知道的。』
愔淅的手向上，隔开墨发摸她的脸颊，那沁进指尖的点滴温存，刹时拼接完全那些残破梦境的斑驳碎片，还原如往，明亮清晰。
那些曾嬉戏的笑颜，拥抱的温暖，相依相偎背靠到明的日日夜夜，是如此真切地在眼前跳跃如昨，熟悉的就如同从未曾失却。
也亦可知，似慕心中定是相同感受。
然而却有不同。自己是太过刻意铭记，生怕遗忘掉那些对自己来说最最珍贵重要的关于她的曾经往昔。即使那日后十几年的辛酸苦楚，亦是没有减损磨灭半分。但既是那样，她不在身边这事实仍是摆在眼前，结果只是陷入到某些对回忆得不干纠结中跳脱不出，时常似真似幻地飘忽不定地日夜折磨。
幸好还有这身体的痛楚，能感知她的存在。
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会不会难过？
似慕自己没有触感，她自不会知道。然每每这痛楚临身，自己就切肤地明了，如是担心害怕不安惶恐着。却又带着些许病态的快慰，希冀着要用己身来一力承担，似慕所犯下的罪孽种种。
她杀过的人，欠下的情，要还的债，终是走不脱。
让她去叛逆颠覆了这乾坤也罢，剩下的自己来背负就好。
似慕气沉，一时激动下竟是耗损了身上剩余力气，已是伏在她身上昏昏睡去。愔淅轻轻放她下来，替她捻好了被子。
脸上有笑释意，眼中什么清洌。
你当初就是那样去了呢，走的绝然毫无眷顾，自此尘世漠漠，隐姓埋名。
那些残酷前事将你的心扯碎了吧，浸冷成冰山之巅的万年封冻，再不可释。自己站在你身后，强挣着这疼痛眼神，心想如能用这身体，稍稍能让你回暖一二也好。
谁料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冀望呵，那个雾霭的清晨，睁眼不见，你弃了我而去，踪迹掩埋。
你怎忍心，你怎忍心呵——
你竟不会有相同的痛楚么？被生生切割了身体的另一半，自己站在风雪飘渺的彻寒之地，冻结了血液凝稠，木得不知所以。
想念那个孩子，和自己一样的墨色头发，苍蓝的眸浸淫海水咸湿。用了如小兽般跳跃闪躲的眼神，披了被生风猎箭刺伤的身体狂奔逃窜，隐现山林。
自己站在这里，孑然一身的无语，等到繁花换了落雪的愔愔。
追逝无声一片。
种了紫苑满谷，沐了秋阳而放。思及之处，拉长是这延绵不断散漫天涯的线。哪根可触绊，牵缠你而归？
我的孪。
若分散再不可聚，只有殁的孪。
初阳高升，愔淅挣开沉沉的眼皮，抬头看床上，却不见似慕人影。惊地起身，身上的长衣立时滑落下来。稍稍镇定，侧耳细听，听得屋外隐隐剑啸的声音。
推开门出去，正看到似慕剑舞翩翻，卷散了漫天风絮。初看时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顿眼细看时，却觉得没了轻灵之态，反倒只剩些沉郁钝拙来。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似慕此时已是收剑到了她面前，笑语盈盈地看她，
『吵到你了么？姐姐怎不多睡会呵？』
愔淅偏头，只是笑看她。
『有事要和姐姐商量呢。』似慕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下定决心般说。
愔淅点头。
『我要到翼国去，或许还要去竹取，我也不知会几时才回来，本来才跟姐姐刚刚相聚——』
愔淅伸手，摸她艳红额头。似慕轻按住她手，『抱歉，累姐姐担心了。』
很担心她么？
似慕听得愔淅心中所言，点头道，『我想见她。』
愔淅抱了她头在身侧，一定可以见到她的，不是以似慕剑士的身份，而是作为焱淼的二公主去见她。
『焱淼的二公主？姐姐已有安排了么？』
愔淅点头。
似慕便不再多问，愔淅的话定是对的，无条件的就可以去信赖，这无人能及的默契相通。
小慕还吹箫么？
『我原本，便是会吹的么？』似慕心下了然，难怪当初林紫笙教自己时会学得那样快，原本是自己早就会的，只是自己遗忘掉罢了。
愔淅抱了琴出来，颤了两声，指拨音发。琅然清圆，只觉响彻了空山。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如知琴者定以为绝伦。
似慕唇碰箫孔，清淡风疏。管弦七窍，琴瑟七弦，霖霖风舞，籁籁弦萧。
落花扬畔，枫红散漫。那丝丝的弦柔就飘然缀满了那些管孔的机窍，不漏丝缝的完满。
她说过的，无论拨琴吹箫，抑或使剑，最重要的，都并不是技巧。轻移间都是这手指，旋思处都是这寸心。
真正重要的，或许在于，那掌控器物之人所禀之心。
愔淅牵过似慕的手，拉着她跑起。细细风吟拂过耳畔，与耳鬓厮磨缠绵着，顽皮地嘻笑颜开。
小慕，还记得么？这棵古树？
似慕抬头，看那浓荫郁绿，几是可以滴下些翠色来。枝长未及，使了全力的伸展，在这方树下，该是庇荫滋养了多少生灵？自己又曾经，是其中那一人么？
似慕伸手去触那褶皱丛生的树干，层层叠叠，积攒了千秋万代的尘土浮灰，粗糙处苍老的怆然。却奇怪的，反给自己些安定的依傍来。
小慕以前，最喜欢爬到这棵树上看风景了。只可惜我从未知，你眼中所见，究竟是怎样的风景？
似慕兴起，卷起衣袖便要爬上，刚依上树干却又退下来，淡然地笑
『即使再上到相同的位置，也不能再看到与过去相同的风景。』
低首猛地见到右腕的印记，愔淅也抬了左腕起来，对了她的右腕。边缘的支离瞬时拼接完满，终成了可辨的印记模样。
三足的黑乌振翅鼓天，粼粼黑羽风啸，直循了日的方向，仰颈长嘶，声声泣血不绝。
三足乌——
似慕偏头看愔淅，可有解意？愔淅只是蹙眉摇头。
『无所谓呢。』似慕无谓地笑笑，贴紧了她手腕，那沉乌的惊悚悲怆却生生阻隔了那肌肤相贴的温暖。
愔淅突地扑身抱紧了她，小慕，不要走。
似慕点头，『我再不会，离开姐姐。』
愔淅摇头，我们是双生子呵——小慕以前，不是这般叫我的。
似慕凝思，道，『愔淅。』
放船纵棹，趁着江面风露，平分秋色。似慕禁不住欢喜心性，时时地横了长箫，箫声几弄，惊破眉心，泛滥了多少情义。
总是清风皓月，相与忘形。碧空寥廓，万顷的琉璃微波，都只是澄碧不动，浸冷了这一轮金鉴，一天星斗。
上了岸来，赤裸的脚底陷入柔软的细沙，微小的沙粒在脚趾间摩擦抚弄着，麻痒的舒服。愔淅走到她的面前，粘着细沙的双脚轻轻踩上她的脚背，承载着身体的全部重量，直陷入漫漫沙底。
十指交错缠扣着，几近肌肤相贴。互视的苍蓝墨绿中，裸露赤诚的坦荡，从眉间到心头，无计回避。愔淅将额头贴近似慕，柔密的细长睫毛清刷着她的眼睑。带着蒙蒙水汽的鼻息，吸进呼出间温暖如出一辙。
两人都会心的微微笑起来。整个空间里缀满白光光的亮片，明晃晃地耀眼。驱散周遭的混沌迷雾，直击晴空的清朗。
我们是失落天涯的双子星，即使彼此失散，亦不能改变，这双手的相互交织。
循河滨，疏林里。
清辉垂地，星色繁灿间流莹如泻。愔淅在林间旋跳着，舞在朝生夕死，名禄沉浮外。笑嫣然，舞蹁跹。
落英散漫，铺陈开粉紫的纯色，和着她安然无瑕的脸。她的左脚踝处，星索状的银铃，两颗，晃荡晃荡。舞起来时，丁玲丁玲，不经意间就滑落碰撞到一起，撞开欢喜的笑颜，彼此环抱，相依相偎的不舍模样。便娟舞袖，舞罢风掀袂，飘扬歌声，得清风而更远。
似慕站在身旁抱臂静静地看她，流萤满天，扑闪着翅膀在她的眼前明明灭灭，飞破秋夕。心里突然被扯开豁大的缺口。
竹风，箫音，落雨，飞沙，满腔的激荡哗然，呼呼作响。夹带着那些心意，明亮暗潮，倾泻过的，沉埋掉的，牵扯出喜怒哀乐所有情愫的纤丝，豁然一闪，天光大亮。身上如被卸下泰山压顶崩于前的千斤沉负，抖抖肩的一身轻盈。崇明间，心也如薄纱般透明澄澈，
她的唇未启，眉眼弯起来，深深地笑，嘴角翘成半月的弧线。
然而似慕听到了，确信地，她在说，用极尽快乐的声调。她说，
小慕。小慕。小慕。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