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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愔默 ...

  •   暗夜中,门“吱呀”而开,看不清来人面容,陡地却见剑华一闪,直刺向了床上之人,来得迅猛生烈,似是早就郁积沉埋多年,只等这一刻的痛快般。
      突地被人抓了手腕,轻柔绵软,全无力道,却足以止住了持剑人的剑轨。
      『姐!』持剑之人低声,可辨出是个少年。
      捉他手腕的少女并不说话,只依稀光影可辨是在摇头。
      少年不理,甩开她手,抖直了剑身便要刺过去。少女抢前一步,张开了手臂来挡在床前,抵着他剑尖,犹可听得利刃稍划过衣衫的嘶响。
      少年慌地收回剑来,见身前沉默少女,盯她亮亮眸子。
      『此时若不杀她,日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少女仍是不语,稍上了前两步,直迫得少年后退开去。
      『既然姐姐如此坚持,今日我便放过她。但这帐,却总有要算清的一天。』少年忿忿地收了剑,甩开门而去。
      少女送得少年出门去,听他脚步声渐远,软了僵硬的身子,松口气下来。
      斜斜地坐在床沿,拨开床上之人额前的密密散发,拉了衣袖拭她脸上的汗。听她气息沉沉,额上的新汗又是渗出,层层叠叠,总都是擦不尽。见她唇齿翕嚅,似是有些梦呓,然而低下头去细听,却只是含含糊糊地听不真切。
      手移上她额前红莲,这纤细手指像是受到灼伤般,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抖起来,如这痛楚可感同身受。俯下身来,吻她眉心,不经然间,却有清泪悄然滑落,摩挲脸庞的无声寂寥。
      你终于,回来了。

      似慕开眼看见这玮帘,饰了流苏荷边,眼生得很,但却觉着舒心,似有某些遗失已久的淡淡的牵连般。初林漏晨地斜斜打在脸侧,虽不可感知这温暖,仍觉着安坦异常,以至于稍减了身上的痛楚煎熬。
      门“吱呀”而开,侍女们端了水盆进来,猛见她已醒来,忙不迭地退下道,『实在抱歉,惊扰到您了。』
      似慕心下暗皱,缘何用了您这样的字眼。道,『此处是——』
      『焱淼,水火融睦之国——东国焱淼。』
      『焱淼——』
      『你们可见到,随我一同来的碧裳女子。』
      侍女们摇头,『您来之时,已是晕倒在皓云阁的门前,随行并无他人。而且,您已经昏睡了十余日之久。』
      『有这么长时间么?』似慕揉揉额头,待要下床来。『多谢搭救之恩。』
      『万不要折杀奴婢们了』侍女们慌不迭地上前去扶她,『若真要答谢,救您性命的也是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似慕愕然。
      侍女点头,『此处正是,焱淼的皇城。皓云阁,正是焱淼长公主的寝宫。』
      似慕心下一片混乱,焱淼,皇城,长公主。流霜到哪里去了?自己缘何会在这里?何时又有晕倒在皓云阁门前?稍用力想要梳理,便全身地难受起来。只得转了话题道,
      『敢问,长公主名讳?』
      『愔淅,愔淅长公主。』
      愔淅,霰淅啼乌怨如哭,空断肠兮思愔愔。
      似慕蹙眉,却为何,起了如此幽怨恻悱的名姓。
      猛地摸身上,早被人换了衣衫。『请问,我之前所穿的衣衫呢?』
      为首的侍女唤了门外的进来,手捧了那身淡蓝的单衣,叠在剑士服上,束发的深紫缎带折得齐整,安躺在单衣之上。
      似慕松口气,接过来道,『此处离翼国,路途几遥?离竹取又如何?』
      侍女们轻皱眉头,『您此刻,便要走么?』
      『长公主殿下,想见您呢。』
      似慕稍愣,一时警醒。是呢,自己只是记挂着林紫笙的事,担心她回来后找不到自己该是如何。却全然忘记了这基本的礼仪,好歹,要去见她一面,道声谢才对,也不急于这一时。
      『抱歉呢,我因有急事在身,几是忘记了此点,还请勿怪。』
      侍女们摇头,『奴婢们岂敢对您有所责怪。只是,当下怕是没有比见长公主殿下更紧要的事了吧。』
      似慕不解,却也并不再多问,心想见了她自会知晓。

      换了衣服,自推开门出去。抬头,竟稍得一怔。
      此时,已是秋暮冬央时节了吧。
      然而,竟看不出来呢。此时屋外正是霏霏的清雨过后,只看得如春般一帘风絮,满川烟草。
      隐隐的竹翠隔了飞桥,一水柔蓝,浅蘸烟芜,萦眷了花草。
      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芳树轻霭低笼。
      似慕看着,一时间醉了,惶惶然地身体飘忽,不知何处。
      焱淼——
      隐隐记得林紫笙曾说过,东国焱淼,曾是这最强大的四国之一。然而在十一年前,却不知由何变故,焱王及王后蹊跷遇害,仅剩的小皇子和公主们也下落不明,焱淼自此陷入纷争混乱中。
      但在三年之前,旧臣们不知从何处,竟寻回了长公主与小皇子。新王登基,国家有主,长达八年的乱世就此结束。新王虽年幼,却是极为聪颖,加之旧臣们多念先王之恩,几年下来收复失地,与民休养生息,国家虽比不上以前,倒也重现出繁华之气来。
      然而奇怪的,从未有人知晓十一年前那场浩劫的真正缘由,更未有人提及。
      无料可载,一代强君身死,竟成为一段无头空史!
      林紫笙还曾说,民间盛传,新王掌政如此顺利,小皇子本身固然聪颖,却至少有一半是长公主的功劳。
      仅仅三年。焱淼的长公主,愔淅。究竟该是何般的君临天下,谈笑间从容将世事玩转与手掌之上的盛焰女子。
      总之,该不会如林紫笙般。
      似慕笑起,自己真好笑呢,妄自揣测地做了如此荒谬猜断。
      但这焱淼,却实是满身的疑团。

      劈了半开的竹筒一端倚了水溢的井沿,涓涓而下的细流温泽地滋润了其下的蔓草盈盈。
      似慕一时孩子心性,忍不住上前,就了那细流,捧了一湾清潭在手掌间,清亮可人地鉴出人影。顽皮地拍在了脸颊上,是香甜甘冽的清透味道,整个身心都不由地为之轻盈灵动,若飞若扬起来。
      抬头环顾了四周,脚上被微微的浅水沾湿。恣意地迈开了脚去,似慕一向是个安得天命的人,既然已是到此,便不如好好见识一番,传说中的焱淼之国。
      这焱淼的皇城造得极是精巧,依山而修,傍水而筑,千嶂环抱中,空听得潺潺水声,清濑呜咽,却总是不见影踪。
      似慕心下,闲了这斗草功夫,倒是吊起了踏秋情绪来。
      作气一股的直奔上了眼前的低峰,此时身下痛楚未发,倒也心不慌气不喘地平然。突地眼前泫然,似慕一愣间,竟是以为回到那竹取的山谷中满谷紫花的绚烂招摇。
      桔梗——
      回神间,已是自知弄错了。那满谷繁花,虽也是紫色,比起桔梗来,颜色却淡了许多。也并不似那样开得热烈生风,只是些极为细碎的小花,开得淡淡然地,缀在满谷的绿叶野草中。
      似慕心下却也觉得极为亲近起来,不觉下了山头走到花丛中。待到走近了,才发现其间立了名女子。着了华衣锦裳,是如自己一般的墨蓝长发。
      似慕觉得唐突,正要回转身走开,女子似乎意识到身后有人似的,已是回转了身来。
      然而这一转,却惊得似慕非同小可!竟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眼前之人究是幻境,抑或镜中之己。
      若不是那双眸子是如晴空一般碧翠的颜色,而非同自己一般冷漠的苍蓝,便几要以为那是另个自己了。
      眼前的少女兀自笑着,似慕心下的惊骇却似掀起了滔天巨浪般无法平息。
      世间,怎会有如此与自己相像——不对,是除了眸色外根本就是相貌并无二般的人?
      心内五位杂陈地寻不到头绪。猛地缩了手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抱歉,唐突到你了。』
      少女浅笑,只是浅笑,不见唇翕声出。
      似慕忍不住定眼看她,这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荷衣欲动,环佩铿锵,徘徊丛中,若飞若扬。
      这眉目凝刻虽好似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然而细看之下,粉香融,淡眉峰,却不似自己眉立目挑地如剑般锐利。
      少女仍是不说话,却冷不丁牵了似慕的手过来,在上面画了“愔淅”二字。
      愔淅——
      莫非此人,正是焱淼的长公主——愔淅。
      『长公主殿下。』
      少女轻点头。
      似慕回过神,少向后退了稍许,对她作揖道,『多谢长公主殿下的搭救之恩。』不觉哭笑不得,自己却是如何流落到此,究竟是如何为何人所救都不知。
      心中疑窦更重,这长公主,为何只是微笑点头,要在自己掌心画字,却不愿亲口说出。
      难道却是——
      这“愔淅”之“愔”。愔者,深沉,静默。
      似慕心中了然,少女又牵了她手,在上画到,『紫苑。』
      『紫苑——却是此花的名字么?』
      紫苑花,沐了秋阳而开,娴静淡然,怀的却是生生世世的追思。
      愔淅低头,见了她腰间的竹箫,拿眼看她。
      『长公主,想看么?』
      愔淅点头。
      似慕稍迟疑,心中却竟是对她存了些亲近信任,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解了竹箫下来,双手递到她面前。
      愔淅将竹箫搁在唇边,气入碧管,霎时轻灵跳跃,明媚生光起来。愔淅边吹边拿眼看她,纯色地笑,像极了等人夸奖评赏的孩子。
      一曲吹罢,自是双手持了竹箫,递还给她。
      似慕仍是愣神在适才的箫声中,忘了伸手去接。愔淅如已于她熟稔般,自近了她身,将竹箫系在她腰带中。
      似慕自小到大,除了林紫笙外,极少与人亲近,也始终对人,抱了无穷戒心。然而面对愔淅,这见面仅仅不到半晌的女子,却生出从未有过的亲近之心来。是连自己都无法确知控制的,仿佛是从血脉中生生牵出的那线牵连般,注定了要与她纠缠交叠。
      这心,怕是连林紫笙也赶不上。
      似慕出神凝思着,体内却又如千万毒虫爬咬啃噬般吸髓蚀骨起来。不由地蜷身缩成了一团。
      愔淅上前抱了她,看她额上红莲,比之前又更艳了些,是如片片泣血般。
      似慕咬牙,强笑道,『公主殿下不用挂心的。这是解不开的死咒。似慕自是安得天命的人。』
      安顿了似慕在皓云阁内,愔淅看她,只是守在床边地睁眼不寐。
      似慕心下过意不去,道,『似慕区区草芥,长公主殿下无需这样。』
      愔淅摇头,摸了她汗湿额头,满脸的担忧愁容。似慕被她抚着,这份温存,令人忍不住想更深地去依恋。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完全没有办法控制的,这份熟悉,如此暖热,就像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身体。一直一直只是在某个心底的角落不知名处蛰伏潜藏着,然而却从最深心处给自己依傍冀望。
      一直都明白,有那种未知的存在,却绝不是因为林紫笙。是完全不同于她给自己的,可以全心全意毫无芥蒂地去吐露倾诉。
      等待着某刻,或有合适的人来开启,用那把密匙,揭露那种种的前尘过往,或许正是关于这身体,它最初的归宿。
      如此,真的等到了么?便是眼前这如己之人,是你么?是你么?
      似慕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喉中阻塞,发不出一声来。想着,眼角竟有泪淅出滑落。
      愔淅皱眉,露了心痛的表情。坐近些去,扳过了她身子,如抚慰孩子般轻抚起她脊背来。未见唇启,却暝动音发。从这灵鹫深处,丝丝游滑出缥缈轻歌来,低低吟唱。
      似慕如深陷在融融的水底,眼角的纹路一动,挤出个气泡来,无声愔愔,却怀了满诚的情义。暖溶着,环抱着,恣意着,撤去所有的防备单薄,将这身心赤裸裸地交付,无顾旁物其他。
      沉沉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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