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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阴阳 ...

  •   空旷的宫殿内,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在榻上一角,她紧紧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宽大的袍袖遮盖住她的容颜,但小小的肩膀抽动着,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殿门打开,明亮的光撒了一地,一个广袍长袖的少女披着光芒进来,缓缓走到榻旁,伸手轻轻抚摸着缩成一团的女孩的头发。女孩似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抬起了头来,一双湛蓝的眼眸内沁满了泪水,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她扑进少女的怀中,再不能忍住泪水,哇哇大哭起来。
      少女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眼中有着心疼、羡慕,却更多的是无奈。
      “阿姐,为什么是我?阿姐那么好,为什么不选你,要选我,我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阿爹和阿姐,我不要呆着这冰冷的大殿里!我不要,我不要!”女孩委屈的抬起脸来,求助的望着少女,泪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少女倾慕的看着她的一双蓝瞳,轻轻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青青,不要抱怨,这是你的命运,自你出生幻化出这一双蓝眸开始,就注定你要成为我们的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大王会先替你好好治理东女国的,等待你长大的那一天,我们都相信凭借你天生的能力一定能让东女国更加繁盛的!”
      女孩不懂的摇摇头,但看到少女眼中坚决的目光,不由得退后,扑倒在床榻上隐隐抽泣。

      这就是洛阳的繁华,她不由得满心惊叹,这就是□□的威严与华丽,她丝毫没有一点畏惧自己如今的处境,仍旧欣喜不已的四处流连。直到肩上的一记闷痛,惊醒了她兴奋的神志,她吃痛的软倒,扶着肩膀跪在地上。
      “不知好歹的奴隶,让你来这不是让你赏景的!臭小子,给我起来,听见没有,别给我装死!”男人愤怒的瞪着跪在地上不动的奴隶,举鞭欲抽,可他欲甩下的手还未落下,一股强大的劲力攥住了他的手臂,一瞬间他似乎听到骨骼交错的声音,不由得松开了鞭子。
      她蜷缩着身子想要挨那一鞭子,长途跋涉的艰辛和疲惫让她再无力反抗,可是内心的倔强却让她开不了口去求饶。可久等之下皮鞭仍旧没有落下,反倒听见了那人的求饶,是她幻听吗?她茫然的抬头,灿烂的阳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俯身望着她,一片阴影中她只能看到那一双栗色的瞳眸,不是全然的黑,也不是蓝,而是介于中间的颜色,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别人的瞳眸,竟让她有一瞬的失神。直到栗色瞳眸中有了一丝笑意,她才醒觉,自己竟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一个男人,心蓦然狂跳,血气上涌,羞得低下了头。
      男人直起腰来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通透。“这小子羞怯的像个大姑娘!”
      她的自尊心大为受伤,愤怒的抬头瞪他,却对上没有任何嘲弄的眼神,那栗色眼眸似乎充满了如他所料的意味,笑着望着她。她的心又是一跳,脸上的潮红尽数褪去,转为苍白,而因脸色黝黑而看不出来。
      “卑贱的奴隶,竟敢直视太子殿下!”一个侍从大喝一声。
      她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中,这张脸他曾在梦中见过多次,却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梦中的他时而英挺不凡,时而憔悴悲伤,却不似现在毫无牵挂的笑,究竟哪种面貌才是他。
      “这小子挺有意思,带他走!”他顽皮的笑着冲她眨眨眼,转身大步离开。
      她的耳边却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以你的灵力换一双黑色的瞳眸,就意味着你再不能通晓古今,预示未来了!”

      她抬头望着碧空,伸手拭去额头的汗水,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注意到四周无人,仰面倒下,躺在软软的草地上。修剪过的青草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清清爽爽的扫过鼻前,让人莫名的放松。久违的轻松心境,虽然整日疲累,却好过终日囚于华丽的鸟笼,她不必再担心的整日无眠,可以沾枕就着,而且,这里还有他——
      迷迷糊糊的睡着,忽然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让她蓦然清醒,她以为是管事发现她偷懒,立刻坐起身来,可眼光一扫,面前堆积如山的杂草蓦然踢倒,杂草飘飞在她与他的面前,只那一瞬,她看到他眼角的泪水——
      “转过去!”他一声大喝,她浑身一震,下意识的顺从,背转过身子。只听他不停的踢打,杂草不听的飘到她的面前,落了她一身,好似要将她掩埋,她却动也没动,只静静的陪伴着他,等待他的平静。
      不知过了许久,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黯然的坐在她的身后,重重的倚在她的背上,她吓了一跳,倾身想逃,却被他的手按住了她的手,坐回了原地。只听他轻轻说了一句:“陪我一会儿。”声音不再清朗,而是沉沉的哀痛。那种不用看到他就能感受到的强烈哀伤,让她无法拒绝他,她重新坐好,背部紧贴着他的,头稍稍后仰,靠着他,静静的坐着。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东宫向来不乏美女,但不论是教坊还是朝野都知晓当今太子最宠幸的不是哪位娘娘,而是一名黝黑猥琐的户奴,虽然贵族中男风盛行,但一国储君公然如此,仍然备受非议。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外制造这样的假象,虽然他对她很好,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龌龊的事。她猜想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男孩,连个男人都不是。不过,即便如此,她已经很开心了,可以天天陪在他身边。他读书她奉茶,他写字她研磨,他围猎她牵马,不论他走到哪儿她一定跟在他身边,即使他的视线不曾在他身边停留。
      日子一天天的积累,她对他的感情也随着增加,这让她一面喜悦,一面却沉郁。难道自己要永远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永远不能说明她的感情,还有她的身份,他们随时会找到她要她承担那沉重的责任。
      那天,她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想着今日要逗他笑一笑,他已经很久不曾那样开怀大笑了。她一路走得顺畅,宦官宫女知道她的身份,都不敢相拦,她一直走到他书房门口,刚要推门,只听里面一声娇喝,吓得她再也不敢动。
      “贤,你难道忘了娘是怎么死的了吗?”女子清脆的声音中夹杂着癫狂,她的心蓦然紧缩,她知道里面是谁,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也是皇后的外甥女,魏国夫人贺兰姜。贺兰姜时常出入东宫,却没人敢非议,因为她总是娇滴滴地腻在皇帝身边说她与太子姐弟情深。想到这,青青只觉得胸闷的厉害,一个女人可以承欢父亲床榻,转头却能说与儿子姐弟情深。可此刻,她却心慌得厉害,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害怕。
      “我没忘。”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她听得出来他的心里有多痛苦,有多么的无助。她几乎要痛恨起贺兰姜,每次她来后,他便再不展欢颜,双肩似是压着沉沉的包袱,再直不起腰来。
      “没忘就好。贤,武后对你已经不满,你诸事有主见,政务处理得有条不紊,群臣对你多有信服,这可戳在她的心坎上了。我看她很快就要向你发难了,对于你的精明,显的庸碌和旦的淡薄更易受她操纵,与其做这俎上鱼肉,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让皇上废了她,才能保你的太子之位。”她说的胸有成竹,可迟疑了片刻,又道:“贤,想想弘,亲子她尚且不留情,何况你并非她亲生,若不是当时母亲丧夫未久,不能认你,否则你岂会被武后抢走。贤,想想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到死都不能瞑目啊!”
      “不要说了!”贤低吼一声,他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他低喘着:“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多说。母亲的仇,我定要那个女人偿还的!”
      “贤,我就知道你是母亲最爱的儿子,我最爱的弟弟。”贺兰姜笑得很开心,可她站在门外却一阵阵的心寒。突然门从里面推开,她躲到柱后,看着她丰姿绰约地走了出来,那样妖娆美丽,却似带着地狱里的幽冥之火,要将一切希望和美好全部焚毁,那抹邪魅的笑让她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那么孤独、那么疲惫,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知道什么话能让他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他的背影昭示着他不要人的靠近,那她只在门口站着陪着他总可以了吧。

      她看着他日日纵情享乐,再无往日用心诗书、编纂书籍的平和。她急在心头,却想不办法来开导他,她翻看着他书桌上早已落满尘土的经史子集,想着他原本是那么快乐,脑子里再度显现他潦倒落魄的样子,她的心一阵痛,眼睛也痛得睁不开,她知道她不能再想下去,她已经是个平凡的女子了。
      正当她头晕目眩时,一双大手由后圈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她挣了一下,感受到他的气息,她知道是他,便再不挣扎,放松地偎在他怀里,可他的手勒得太紧,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突然脖颈间一片冰凉,什么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去,她一愣,想要转身看他,可他搂得更紧了,她抬手握住他交织在腰间的手,却听到了他的抽泣声,哽咽地道:“阿姐,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人。阿姐,你说你要看着我做皇帝的,你说过的!”
      她一愣,贺兰姜怎么了?她还没问,却听到他忿恨地道:“阿姐,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和母亲报仇的,我定要武曌千倍万倍地还回来!”她一惊,握着他的手一颤,可还没等她消化脑中的信息,她只觉得背上一痛,整个人已被他按在书桌上,她连惊叫都没发出,身上的衣服已被他撕得粉碎,她吓得叫了起来,却被他用手捂住了嘴,她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可他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自那以后,她躲着他,而他也没来找过她,偌大的东宫,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玩捉迷藏。她怨恨他强迫了她,愤怒他为什么连道歉的话都不说,竟然连一句安慰都没有,竟连他什么时候识破她的女儿身都不告诉她。可她却从未后悔自己成了他的女人,她还是小女王时,大女王每每逼迫她预测未来时,她看到最多的就是他,高兴的他、痛苦的他,让她灰暗的人生平添了一抹亮色,可她却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直到她与巫女交换了条件,失去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一个人独自来了洛阳,竟遇见了他,她这才觉得上天让她拥有那项异秉是对她的恩赐。可现在她做了他的女人,她却不知道他的心意,那天究竟是一场发泄,还是他对她有情。
      她本就不是懦弱胆小的人,一旦心里确认了什么,不管不顾也要做了。她决心一定,要找他问个明白,就跑去了他的书房,一路上虽然无人阻拦,可是他们看她的眼神却透着奇怪,她不及细想,直往他书房跑,可还没到门口,里面的声音却让她止住了脚步,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朱漆过的门扇,难以想象他竟在里面和别的女人——她一直都知道他有众多妻妾,可他从没有跟她们在书房,除了她,为什么现在他要破例。本以为他仍旧在为贺兰姜的死心痛,却没想到他日日享乐。内心对他的心疼突然化为无休无止的怨恨,眼前的朱漆门扇渐渐模糊,她一步步慢慢后退,直到脚下一个踉跄,她猛然醒觉,转身向着大门跑去。东宫的大门紧闭,她一下下的敲打,守门的侍卫将她架开,她挥舞拳头打着他们,可他们不动如山,她打不动了,就低着头哭。
      “把门打开,让她走。”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木然转头看他,他冷漠地瞄了她一眼,冷冷道:“出了这门,就别想着能再回来。”
      侍卫听命将门打开,也放开了她,她腿一软,跌坐在地,却听到他冰冷冷的话,只觉得胸腔一片冰寒,她苦笑着揉揉脚,慢慢站了起来,擦干眼泪一步步走出大门,眼泪虽流干,可她的内心却渴望着能再看他一眼,可身后却只有一声:“以后再见到此人,乱棍轰走。”她一惊,转头看去,大门缓缓合上,只有他冷漠的脸一闪而过。她再没了力气,软倒在地,以为倔强地忍住了眼泪,此时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出了洛阳,一路往西走官道,就能回到东女国。她曾在洛阳徘徊了数日,终究只有故国才是她的家。可身上没钱,又没有出路,只能将身上的华服当了,换了普通的衣衫,那微薄的银子权当她回国的盘缠。
      走了半个月的路,故国却遥遥不可见,近几日身体疲乏得很,走几步就头晕目眩,她看看天上的毒日头,想着自己可能再见不到熟悉的故国,心中一片凄凉,她略略低头,又是一阵眩晕,她稳了稳身子,看到前方有一条小河,晃晃悠悠地跑了过去,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只能喝水解饿。她低着头捧着水,水中倒映着她姣好的容颜,可那微微泛蓝的眼眸却让她惊得一屁股走在水边。她摸着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已经失去了那项异秉,怎么会再度显现呢?
      她怔怔地坐在水边,一时也想不出头绪,想着回到故都,也许巫女会告诉她原因。她慢慢起身,头却晕眩的厉害。她扶着树干勉强站着,可眼前的景物却天旋地转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间破落的小屋,神情哀伤绝望,他抬手看看手中紧握的白绫,竟笑了起来,随手抛上房梁,打了一个结,飞身跃上将脖颈套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啊——”她惊叫一声,这种感觉我很熟悉,这是以往她预见未来时的眩晕感,难道刚才那一幕就是未来的他?她浑身抖着,等待眩晕过去,她望着故国的方向,又望了望洛阳的方向,挣扎了许久,脚竟不由自主地迈向东边的方向,她苦笑着,自己还是放不下他的。

      悄悄走回东宫门前,她鼓足勇气上前,守门的侍卫见是她,板了脸过来驱赶,内心的倔强被激发出来,她一边高声叫着“李贤”,一边奋力打着侍卫,侍卫再不跟她客气,一剑将她打倒在地,她痛得跪了下来,却依旧高声叫着,身上雨点般落下的拳头,让她痛不欲生,可是脑中一遍遍闪现他悲哀心死的神情,她痛得缩成一团,却始终不曾松口说要离开。不知过了许久,浑身的疼已麻木,耳边嗡嗡的声音不再,软软的身子被谁抱了起来,她睁不开眼,只觉得湿湿热热地流在眼睛上,耳边响起一声叹息:“你不该回来的。”
      她累极,再也睁不开眼,歪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茫然醒来时,屋内的摆设很陌生,不是她原来在东宫时的屋子,她有些害怕,刚起了身,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竟是女装,她一愣,匆忙间下了床。这时,房门推开,一个小丫鬟俏生生地进来,见她醒了,眉开眼笑地说着什么公子让她好生在这休养身体,什么都不要担心。
      她有些茫然,这个公子是他吗,是那天将她抱在怀里的人吗?她挠头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突然,晕眩袭来,她晃了晃,小丫鬟立刻扶住她,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小丫鬟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姑娘一定要好生休息,腹中的胎儿才能平安出生啊!”
      她惊得跌坐在床上,她千里迢迢从东女国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躲过这命运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有那一次,她便要担起东女国传承的责任。要不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呢?如果生下来,她永远摆脱不了东女国小女王的责任,可这个孩子是他的骨血,让她如何割舍呢?
      她一日日挣扎着,一日日等待着,一个月过去,她的身形已显,可他始终不曾出现过。她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与这个孩子心心相连了。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什么东女国,什么巫女,她已经封印了自己的能力,她不会再被那个异秉所牵绊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生产得极为顺利,仿佛腹中的孩儿不想让她受苦,或是极想来到这个世界。“哇”的一声啼哭,她松开嘴中咬着的布巾,听婆子说了句“是位小公子。”她悬着心终于落了地,是男孩,便不会成为她们的王,他便是自由的。她虽筋疲力尽,却催着婆子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看,软绵绵的像团棉花,她不禁碰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虽闭着眼睛,但也能看出他日后必是少见的美男子,她轻叹,摸了摸孩子的眼睛,襁褓中的孩子睁开眼,她一愣,催促婆子们出去,她将孩子抱到亮处,细细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一凉,为什么他是男孩,仍继承了她的异秉,难道她此生真的难逃这命运吗?
      她看着柔弱的孩子,终于下定决心,她咬破手指,将血滴进了孩子眼中,异物的侵入让孩子哇哇大哭,她只是抱紧孩子,任那血流了进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我的孩子。”她轻声哄着孩子,直到血液完全融进了孩子的眼中,她翻开孩子的眼皮一看,黑如泼墨,她舒了口气,贴着床柱坐着,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看自己的儿子一眼,想着东宫中那三个小王子,她又看看已睡着的儿子,心中一阵阵泛冷。

      即便再与世隔绝,太子与天后不睦的传闻传到了她的耳里,想起贺兰姜的话,她不禁抖了抖,难道他真的要——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必须要去见见他,看他好好的,她才能放心。她哄着孩儿睡下,遣散下人,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东宫依旧巍峨,大门紧闭,她知道再不能从正门进,偷偷溜到侧面较偏僻的门,正巧碰到宫外向东宫运送东西,她混了进去,可指挥搬运的宦官却揪住了她,细细看了她一眼,便放了她进去,她扛着一个包走了进去,一袋粮食却压得她直不起腰来,可她顾不得这些,匆匆放下便往他的书房跑。
      也不知是她走运,还是东宫内的守卫格外松懈,她竟连一个侍卫都未曾碰见,她走到房门口,却迟疑地不敢敲门,这一年多来,他不曾来看过她,也不曾过问过孩子,她这样冒失地赶来,他会不会还像上次一样将她打出去呢?
      “人都死到哪去了?”门豁然而开,他满面怒火地站在门口,手指捏着门板“嘎吱嘎吱”的响,她知道他动了真怒,可她没有动,痴痴地望着他。他瘦了很多,眉目间再没有初见他时的清朗,反而增添了些许戾气,她不喜欢这样的他,情不自禁地伸手附在他眉心的皱纹处,细细抚摸。他脸上的怒火一点点消散,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轻轻一带,她歪倒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她再忍不住落下泪来。闷在他胸前不知哭了多久,他始终没有出声,反倒让她心虚起来,他从不会哄女人,也最厌恶女子矫情,她怯生生地抬头,没看到意想中的怒容,却是他温柔如水的目光,她一愣,一拳砸在他身上,痛斥:“你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看也不看我,孩子都快一岁了,你连见都没见过,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嘛!”
      他也不还手,任她踢打,反手抱着她进了内室,一脚将门踢上,抱着她坐在凭榻上,轻声哄着,不时凑到她耳边厮磨着,好半天,她终是不哭了,委屈地看着他,却见他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泪痕,笑道:“哭得跟个花猫似的,都是孩子的娘了,还这么爱哭,我见你生孩子时也不曾这样哭过啊!”
      她想了一瞬才止了哭声抬头看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生孩子时没哭?”他不答,只嘲弄地看着她,她猛然醒觉,泪又落了下来,抱他抱的更紧。“你既然关心我,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李贤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哄着,看她终于平静下来,才问:“你给孩子取名叫天志吗?”
      她点点头,有些委屈。“当时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想着孩子不能没有名字,想起你书桌上时常放着《墨子》,里面有一篇是‘天志’,就——如今我既然见了你,那孩子的名字原该你取的。”
      李贤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原本想好,若生的是儿子,就叫守业。可你既然知道我喜欢什么,叫天志正合我的心意。”
      她埋在他怀里笑着,突然想起此来的目的,忐忑地抬了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与天后不睦,我都听说了。”
      李贤脸上的温柔渐退,轻轻放手走到一旁,她有些慌,拽着他的衣袖,急道:“我知道你心中为何对天后存有芥蒂,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帮你解开心结。”
      李贤一颤,不解地回身看她,她慢慢走到他面前,右手握住他的,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眸,左手微微攥拳,墨黑色的瞳眸瞬间泛起蓝光,他一怔,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奈何她攥得很紧,只一瞬他的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他停止了挣扎,细细地看了下去——
      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突然乱成一团,将一驾华丽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车帘一掀,一个贵妇人伸出头来,唤道:“皇后娘娘要生产了,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来。”宫女宦官们纷纷散去,只有几个依旧守在车外等待差遣,而马车里能听到细弱的呻吟。
      他一震,刚才出来的是姨母,而她所说的皇后自然就是天后,难道——
      洪亮的啼哭声响了起来,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一个宦官急急奏请另一驾马车,明黄的帘子掀开,一个柔弱的男子走了出来,喜道:“快带朕去看看皇后和孩子。”还未近前,贵妇人已抱着襁褓从车上下来,见皇帝过来,迎了上去,抱起孩子让他看,皇帝欣喜地摸了摸孩子,刚要询问,贵妇人抢先说道:“妹妹长途颠簸以致未足月产子,幸而皇天庇佑,母子平安,但妹妹似是伤了元气,且弘年纪尚小,离不开妹妹,不如待妹妹身体好前,由我代妹妹照顾小皇子。”
      皇帝似是急欲上车辇,胡乱点了点头,便踏着宦官的背登上车去。贵妇人抱着襁褓走到一驾小小的马车上,一个小女孩正巴着头向外看,待看到她,高兴地跳下车来,喊着“母亲”,可瞅到那动了动的襁褓,撅着嘴叫道:“母亲,这就是刚才姨母生的孩子吗?”贵妇人蹲下身子,笑道:“姜儿,以后他就是你弟弟。”
      小女孩一抬手打在襁褓上,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贵妇人反手打了女孩一巴掌,冷喝道:“他是你弟弟,你记住了没有!”
      小女孩委屈地扁扁嘴,却没有掉眼泪,只是恨恨地道:“他凭什么是我弟弟!他一出生就是皇子,可是我和弟弟却什么都没有!姨母并不比母亲好看,凭什么她是皇后,母亲什么都不是!我看到皇上去母亲的房间,皇上明明喜欢母亲的,为什么不能立母亲为皇后——”小女孩还要再说,却被贵妇人一个巴掌打了嘴,森冷地道:“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你若不听话,我便将你送回贺兰家,任你祖母处置。”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怯怯地低下头去,贵妇人缓了脸色,摸摸孩子姣好的脸庞,低声道:“我的好姜儿,你不明白。娘亲生你弟弟时落下病根,再难生养。若想求得名分,我就必须要有皇上的孩子,如今你姨母体弱,身边还有弘,又要处理政事,无暇照顾这个孩子,若我如亲娘一般的养育他,日后他必认我为母,即便他只能做个王爷,我与你也能得他照拂,若他能代替弘,那么我们母女还怕什么呢?”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凑到贵妇人的身边,小手指轻轻摸摸婴儿的脸颊,问:“让他做我弟弟,我以后就能想姨母那样吗?”
      贵妇人点点头,将女孩也搂进怀里,轻柔地道:“姜儿快快长大,你姨母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李贤猛地甩开她的手,喘着粗气扶着书桌,低喃:“不可能的,姨母和姐姐不会那么对我的!是她,定是她派你来蛊惑我的,是不是?”他一步上前,攥住她的手,她轻哼一声倒了下去,他惊慌地抱住她,这才看清她面如白纸,方才宝石一般的眼眸如今黑如墨,他的心一震,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她歪倒在他怀里,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心疼地摸着她的脸,终是放弃问她,将她紧紧得抱在怀里。她勉力抬手搂着他的背,感觉到他的颤抖和耳边他的气息,她怎会不知真相对他也是一种伤害。

      两人正温存着,突闻殿外嘈杂一片,李贤懒得管,只抱着她轻轻摇晃。她却缓缓睁开眼睛,有丝不安地瞅着他,他却温柔地笑着,从未见过他如此纯净的笑靥,一点阴郁都没有,她将不安压下,又将脸埋在他颈边。
      殿外的声音远远近近、来来回回,终于安静了下来,可门外一个沉厚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末将李孝逸奉皇上与天后之命搜查东宫,请殿下出来接旨!”
      李贤哼了一声,对着她却是粲然一笑,道:“我出去打发了他们,今晚我们好好说会话。”说着整整衣冠,推门而出,她笑看着他,门扇一开,只听他闷哼一声,随即大喝:“放肆,你们还当我是太子吗?”她惊得站了起来,眼前似是一花,双臂一阵剧痛,她痛叫了一声,只听李贤吼道:“狗奴才,放开你们的脏手,不准碰她!”
      她怔怔地望着李贤被侍卫反剪了双臂押住,她惊叫了一声,眼前一黑,也被人押住了胳膊,她吃痛地哼了一声,却听他厉喝:“放开她。”听到他声音中难有的恐惧,她的眼眶红了一圈,想要再看他一眼,竟有人一拳打在她眼上,暴喝:“今时今日,还想蛊惑太子殿下,真是罪该万死。”瞬间的眩晕,让她无力地垂着头,四肢似乎都不听使唤,只觉得有人拎着她。
      “将军,在马厩里搜出五百副盔甲和兵器。”搜宫的侍卫将兵甲尽数堆在地上,静等李孝逸示下。
      李孝逸好整以暇地走到李贤面前,恭谨却轻蔑地道:“太子殿下如何解释这兵甲的来历?”
      李贤看着满地的盔甲兵器,反倒镇定下来,不屑地睨着李孝逸,“你搜出来的东西怎来问本太子?本太子倒要问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李孝逸一脸担忧地望着李贤,道:“太子不知吗?末将相信您是知道的。”话音未落,他已拔出腰间的佩刀,回身一扫,瞬间黑发铺了一地。
      李贤惊叫:“住手。”她低垂着头,似乎没有一丝生气,“青青,青青,你答应我一声,青青。”
      她脑中空白一片,只觉得耳边一直萦绕着一个声音,她艰难地抬头,却见他惊恐着带着一丝期盼,见她抬头,一滴清泪竟夺眶而出,“青青,青青。”她一怔,她从未跟他说过她的名字的,他怎会?
      看到她眼中的疑惑,他竟一笑,“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那样的笑容出现在梦中多次,梦中的他一遍遍地叫她“傻丫头”,她执拗生气地嚷:“我叫青青,叫青青。”每次醒来,床榻间空无一人,她总会自嘲自己又思春了。可没想到那些都是真的,他实实在在地陪着她无数个日夜。
      李孝逸冷哼一声,揪起她仅剩的头发,将刀比在她的脸上,笑道:“这花一样的可人儿,不论是男是女,都撩拨的人心痒难耐。可惜末将不是惜花人,末将只知她是蛊惑太子殿下的妖孽,天后陛下已传下旨意,见此人,立斩不候。”
      “你敢!”李贤怒瞪着李孝逸,“她是天后,我是太子,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杀我,她若杀我,父皇必对她大失所望。只要我活着,我就必将是大唐的天子。李孝逸,你今日动他分毫,我就让你的家族陪葬。”
      李孝逸恍若不为所动,佩刀微微一动,一道血珠顺着刀刃流下,不意外地听到李贤的暴喝:“李孝逸!”
      李孝逸微微一笑,轻轻移开佩刀,“殿下不用威胁末将,末将一心只忠于天后陛下。今日末将来此的任务,既不是激怒太子,也不是斩了这妖孽,只是要殿下的一句话。”
      李贤瞪着李孝逸,瞪着瞪着便移开了眼,转而看向她,莞尔一笑,“这些铠甲兵刃确是本太子所藏,就为起兵逼宫,废后登基。”
      李孝逸笑着点点头,朗声道:“太子图谋不轨、意图逼宫篡位,证据确凿,即刻押回宫中,等候二圣处置。”他得意地看着李贤,李贤却片刻不离地望着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想着天后的吩咐,他徐缓地走到李贤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天后的旨意,立斩不候。”终于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恐惧,他的笑意更胜,回手就是一刀,那个美丽的头颅旋转着飞出去——

      “不——”
      少年惊得坐了起来,虚弱地擦了擦汗,帐外立刻有人跪倒,轻声询问:“少主醒了?”少年收起脸上的惊恐,淡然地应了一声,床帐被撩起,一屋子的人匍匐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他似是惯了,赤脚走到屏风后的浴池,缓步进入。
      连着斋戒沐浴三日,今日是关键的日子了。他面无表情地泡在水中,脑中时而闪现那含笑飞旋的头颅,惨白的唇吐出二个字:“天志”,时而是那憔悴枯槁的容颜,“等了那么多年,她终于要登基了。她至今仍不放心我这个废人,罢罢罢,我一生都在与她作对,最后为她做一件事,也算成全了我们之间的母子情义。”
      “曳夫,”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他不曾回头,只低低叫了一声:“姨母”。女子的脸上被青黛覆盖,看不出容颜,只一双凤目清清冷冷,她低头看着他披散在池外的黑发,低问:“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少年俊丽的容颜没有迟疑,毅然走出水池,披上了雪白的深衣,赤脚出了门,院中是高高垒起的祭台,巫女见他都匍匐着跪倒,不敢抬头。祭台上一只青瓷碗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盯了一瞬,冷冷一笑:“结阴阳之势,造万物之变化。”他默默躺上祭台,看着最后一丝阳光消散。额间渗出冷汗,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青黛覆面的女子捧着盛血的碗,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瞳眸,脑中有过一丝的迷茫,仿佛那双黑眸后嵌着一对纯净的蓝眸,含笑望着她。她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打翻手中的青瓷碗,一只冰凉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看向那义无返顾的黑眸,她狠下心肠,将血浸入他的双眸。
      那是怎样的幻化,又是怎样的恐怖,血丝毫没有涌出,而是一滴滴融了进去,黑眸转红,几乎是一瞬间,掩藏在深处的蓝倾泻而出,照耀整个祭台,青黛女子退了一步,紧捏着青瓷碗,看着他褪去了封印,成了他们的王。
      少年一时不适应,抬手掩目,静静地躺着,全无了气息。许久,他抬起左手,慢慢攥拳,眉头不禁皱起,他即刻松开了拳头,反握了右手,眉宇间扫过一瞬的肃杀,“父亲的天下,我定要夺回。”
      他豁然起身,全然不顾身体的疼痛,看着已跪在脚边的姨母,天生的王者风范既出,淡漠地睨着祭台,“东女国一直被吐蕃压制,皆是因女主软弱,今日我既袭了天命,便要改上一改。”
      青黛女子仰头看着有如神祗一般的人物,慢慢俯下身子,“少主英明。”

      大明宫在战火中已不复当年的华丽,含元殿的御座上一个华服男子听着底下的奏报,几不可查地微微发抖,时不时地瞄着坐在左手边的瘸腿男子,见他不动如山,终于按耐不住,起身吼道:“我要出宫,他们要这宫殿城池给他们便是了。我不能在这束手待毙,我要离开这里。”还没等他冲下去,一个男子已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拖回御座。
      瘸腿的男子眼眸一转,盯了御座一眼,华服男子顿时放弃反抗,靠着椅背瑟瑟发抖,却不敢再出声。
      瘸腿男子已老迈,广袖遮在膝上,似笑非笑地睨着殿下诚惶诚恐的所谓大臣,笑道:“众卿家又有何惧,无非是李亨攻进长安,你们换个主子而已。缘何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既然没有退敌之策,就散了吧。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向李亨投诚才是要紧。”
      殿下的大臣面面相觑,终是俯身行礼退了出去。瘸腿的男子倚在扶手上,眺望着含元殿外,亦或是长安城外的滚滚硝烟,长安城破已是早晚的事。他挥了挥衣袖,压制华服男子的侍从过来抱起轮椅,搬到殿下,缓步推着出了含元殿。
      “叔父,”华服男子终是忍耐不下去,起身追上去,敬畏的看着那名高大的侍从,仍不死心的靠过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若是真不成了,我们就逃吧。皇帝既得了长安城,还要对付安禄山和史思明的余部,无暇顾及我们,我们何不趁兵荒马乱逃吧,天下之大,总归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男子仿若没有听见,只遥遥望着南面的城门,依稀能听见撞击城门的声音,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难得温和地看着他,“承宏,你是章怀太子贤的嫡长孙,生的荣宠,死亦要光显,否则你怎么对得起你祖父的威名。”
      承宏惊恐地退了一步,“你要杀我?”他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跤,惊叫:“叔父,你要杀我?”
      男子看着他惊惧的表情,泄气一般扭了头,“你走吧,愿意去哪就去哪吧。李承宏已在长安城破时自尽殉国了。”
      李承宏茫然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连滚带爬地起身,快步奔出了殿外,再未回头。
      “主人,您要去哪儿?”推着轮椅的男子淡然地推着轮椅,即便满眼都是慌忙逃窜的宫人,也搅动不了他内心的一片波纹。
      男子闲适的坐着,仿佛再没有今时今刻的轻松自在,唇边存着一丝笑意。“莫邪,推我去大雁塔吧。”

      城中乱成一片,两人一坐一推穿梭在人群中,步伐分毫不乱。
      几十年来长安城数历战祸,大雁塔却屹立不倒,像处神碑一样俯瞰着整个长安。男子仰着头看着大雁塔,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却知道这是命运为他敲响了丧钟。在她们相识的十二年中,最平静的四年就在这大雁塔下,他看书她陪着,他写字她看着,无论走到哪儿,她总跟在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她成了他的习惯,看不到就会烦心,听不见就会忧心。可一切早就注定了,他无悔,即便当初再选一次,他依旧如是。
      “莫邪,去找吴灵吧。”他轻轻说了一句,扶着轮椅的男子一怔,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焦急,“主人,我留下——”
      “留下做什么?陪我等死?”他轻笑一声,“不,我还没凄惨到那个地步。找到灵儿,帮他找到能够解开血咒的人,就是你报答慕容敏的救命之恩了。”他静静地望着大雁塔,轻声道:“去吧,这也是我的心愿。”
      莫邪皱着眉头想了一瞬,向着他郑重地点了下头,转身便消失在人海中。
      笑意从唇角溢到眼角,笑着笑着,一滴清泪竟淌了下来,“那也是你的心愿,对不对?”眼前似乎依旧是她从容清雅的摸样,几十年都不曾褪色。他看着风铃摇晃,心也跟着荡漾起来,终于走到尽头了,他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彼岸花在对岸开的绚烂无比,他终于可以再度站立,行走在池边,他伸出右手,手掌完好如初,他临水照镜,一双黑瞳耀目生辉。是了,这才是他本该的模样,他的心有几分雀跃,加紧脚步走到奈何桥边,孟婆将碗递到他面前,他却不接,摇着头看着对岸。孟婆毫不迟疑,举起筷子在他颊上狠狠一戳,一个血窟窿可怖地映在脸上。
      他带着几分的笑意过了桥,所过之处,彼岸花开得愈盛,他漫步在花丛中,走到了尽头,那里若有似无的站着一个娉婷身影,他的心一跳,女子已转过身来,恬淡闲雅地笑着,朝他招招手,轻轻地叫了声:“天志。”
      他的心从未有过的飞扬,伸出手快步向她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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