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情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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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城市里，栉比鳞次的大厦，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车流，斑马线上等待的人群，一切忙忙碌碌，却充满了生气。
她最喜欢坐在街角KFC靠窗的座位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人来人往，感受着店内热闹的氛围，确认自己的确融入了原先的世界，回到了现实。
“敏敏，你还是早到了！”耳畔熟悉的叫声让她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心情，换上轻松的笑意，转头看去，店内轻快的音乐响起，淼灿烂的笑容瞬间照亮了她所坐的一角，但眼底是刻意掩埋的沉郁，她想自己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淼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一切，注意到桌上沉沉的档案袋，她一定又接了棘手的案子，自己心里压着事，不好现在就说，只能先拿她的案子开始。“你这接了什么案子？怎么这么多资料？”
敏摸了下封得很严实的档案绳，哼了一声。“一场必输的诉讼。”
淼惊讶的扭头看她，这么多年她接的案子已经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能让她说成“必输”，不由得低叹了一声。“那边关系这么硬吗？”
敏无所谓的笑着看她，道：“不要总往那个方向想嘛！这次就算是把上下关系都疏通了，这官司也赢不了！诉讼时效的都过了，还有什么可打的！”
淼看着她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知道她并不在乎自己在行业里的名声，可是她也算小有名气，输也要输的漂亮，这次会不会毁了她多年的营造的声誉。“就不能不接吗？”
“本来是不想接的，但主任说是老客户，代理费也不少给，客户要打，我们也不能生拉硬拽的不让人家打吧！那些老人儿谁也不想丢人，只能让我去了。本来我也可以推掉，可是看了那公司的资料，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敏拍了拍档案袋，笑得意味深长。
很久没有见过敏这样的表情，淼心念一动，刚想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敏却率先开口：“刚才打电话，听你说话死气沉沉的，是不是你妈又给你介绍对象了？”
原本压在心头的事突然被她说穿，立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唉声叹气的道：“是我妈介绍的，就怕我反感，所以先互通了□□号，我们在网上也聊了很久，就是没有视频和语音，今晚他约我见面，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敏看着她眼底挥之不去的阴影，不由得心痛，这样的钝痛是那样的熟悉。十二年，她以为早已褪去的心痛再度袭卷，她看着犹疑不定的淼，这是这么多年相亲经验丰富的她不曾有过的，这是不是代表一切又可以重新开始了呢！她真心的笑道：“去吧去吧，就算你看不上，也可以留给我啊！”
淼惊异的瞪大眼睛，这是敏第一次开相亲的玩笑，不由得攥住她的手，不确定的问道：“你真想找吗？我可以给你介绍，我妈还有很多压箱宝，我都可以介绍给你，你去吗？”
敏泄气的耸了耸肩膀，甩开她的手，拿起档案袋，道：“我是让你去！能让你在网上聊了这么久的人，我就不相信你不想认识！就算是未亡人，守了十二年也该够了！既然一切回到了原点，那就重新开始！”说着转身就走。
淼腾地站了起来，叫道：“你会说我，为什么就说服不了你自己！”
敏脚步一滞，脸上风云变化，终还是笑着转身，温和的看着她道：“我就是想让你来说服我啊，如果你成功了，我就有信心了！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去！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她抱紧档案袋匆匆推门而出。
繁华都市到了晚上终于有了些许宁静，她的书桌挨着窗户，可以看尽窗外路灯下的迷离。可此时她却无暇他顾，翻看着手中的材料，对这种债务诉讼并不陌生，何况是过了诉讼时效的，她根本就不想多花时间去想辩论。只是这个合伙企业引起了她的兴趣，虽然成立于改革开放以后，但他们似乎有着极其深远的根基，清朝时就是与乔家大院齐名的晋商，清亡后他们是著名的民族企业，为抗日战争提供了大量的物资，与国民党交往很深，在解放战争时又转投共产党，为新中国的建立立下了功勋，却在随后的赎买政策推动下放弃所有的产业，进入了社会最底层，才险险避过了不久后的□□。这样跌宕起伏的家族史令人咂舌，似乎他们总能审时度势，顺应历史潮流，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如今这样资产过亿的大企业，为什么至今仍保持着合伙的状态，虽然能够获得更多的贸易机会，但承担的风险未免太大了，一着不慎，不仅整个企业要垮掉，每个合伙人都要倾家荡产。翻看他们以往的贸易情况，每次都是大案子，不管对方的信誉如何，轻易就将全部资产投进去，似乎每次都在赌，在赌运气是否站在他们那。就如这次这笔银行贷款就是因为流动资金不足造成的，偏偏又让他们挺过了这次危机。可笑的是，银行不知是那个环节出现了错漏，竟然没有追讨这笔贷款，直到过了诉讼时效才发现，发动诉讼程序追讨，可是诉讼时效经过就意味着胜诉权丧失，还不还的主动权已经在对方手里，而这笔因为自己疏忽造成的呆账讨不回来，支行行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恐怕行长的位置要有他人来坐了。
她推开了桌上的资料，嘲笑着望着窗外，但嘲讽慢慢褪去，而是无边无际的寂寥。大睁着眼，黑色的瞳眸却找不到焦点，而是一片朦胧。十二年，自己回来已经十二年，完成了高中、大学和研究生，工作也已经四年，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父母一直认为自己也会按部就班的交往、结婚，可是她没有，她逃避着父母安排的相亲，对别人的暗示视而不见，她知道淼也是，可是淼是个听话的孩子，见了无数个对象，每次都能巧妙的应付过去，以至于她的相亲功力大增，至今依旧单身。想着淼今天的表情，她不禁怀疑，她的相亲功力能否抵挡的了这个让她再一次敞开心扉的人。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兴奋，匆忙打开电脑上线，看到猫的头像依旧暗着，知道她有时会隐身，便打了“怎么样？王八绿豆对眼了吗？”
可是，久久没有音信，难道出了什么事？若是平时，她每次都会汇报她的相亲经历，什么肥胖如猪，吝啬无耻，都是她常用的字眼，为什么今天例外？是该为这反常庆幸，还是担忧！已经午夜，淼仍然没有上线，她真的有些担心了，匆匆拨通了她的电话，机械的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有些急了，匆忙套了件外套要出去，“滴滴”两声响，她一下子扑到电脑前，打开了窗口，只有一行字：“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明天再说吧！喵，亲爱的，晚安！”
看到了她们之间互道晚安的话，她稍稍松了口气，可是紧紧几句话，就能体会到淼身心疲惫，究竟她遇到了什么样的人，触动了她深埋多年的伤痛，连平时的强颜欢笑都装不出来。难道——
她倒抽了口凉气，不敢确认自己内心的想法，但人一旦有了某种想法，大脑就会不受控制的运行，将这个念头发展扩大，直到逻辑缜密。十二年，她们比别人多活了十二年，但这十二年带给她们的不是充实而是一生都抹不去的伤痛，那种腐烂在心底的伤痛，她们极力的想去掩埋，却发现那只是她们的自我安慰，一点火星都会照亮那片腐败，深深揪痛她们的心。
她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和衣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就像十二年前她醒来时看到的一样，茂密的森林和穿透而出的阳光——
次日，她穿上黑色的西装，画上沉闷的妆容，拿起档案袋打的去法院。一切都按照程序在走，她有些心不在焉，念了起诉书，粗略听着对方律师的答辩，言简意赅，诉讼时效经过，他们不用再偿还债务。
对方说完，她愣了愣，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是必定要输的，看着对方轻松的准备随时收拾东西走人的样子，骄傲让她不能这样任人践踏，她竟脱口而出：“我想看一下对方律师的出庭通知书、律师证和授权委托书。”
可能是对方律师早就认定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但听到她的话，愣了愣。法官也不解的望着她，似乎像看怪物一样。但敏的要求并不过分，法官允许，对方律师也是有备而来，将所有程序上的文书全部拿了过来，然后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如何收场。
敏茫然的翻看着对方的证件和文书，这是上庭必备的，都是程序上的东西，哪会有错。可她依旧硬着头皮看下去，突然授权委托书的落款，授权人的签章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缓缓放下委托书，笑着看了一眼对方律师，对方律师显然被她的笑吓到，她却转头看着法官道：“对方律师无权代理此次诉讼。我申请延期审理。”
法官和对方律师都愣住，敏示意法警将授权委托书呈给法官，才道：“我的当事人诉求合伙企业偿还贷款，而对方的授权委托书却是以合伙人的名义，民法中合伙企业和合伙人是两个不同的民事主体，不能混同。因此，我认为对方律师无权代理本次诉讼，我申请延期审理。”
法官怔了怔，低头细看委托书，确实如此，不由得看向被告席，颇有些无奈的道：“被告的授权委托书无效，”他想了想，道：“被告，你们是另行准备委托书，还是——”
被告席上有一名律师和另外一个男人，只不过那男人自开庭一直低着头，敏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见对方律师低声跟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一句话，才缓缓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她，对视的一瞬间，她不自禁的抖了一下，那个眼神，他的眼神——
“我们要求调解。”对方律师不情愿的说了一句，不想承认自己竟出了这样的疏漏。
法官显然高兴看到这样，迅速组织他们去调解办公室，敏知道她已经赢了一半了。在桌上他们讨价还价，因为过了诉讼时效，她不奢望能还本付息，但依旧要求归还本金，而对方却一直在分期付款的期限上拖延着。她最后不得不用人情牌，如果他们要让相熟的行长下台，那就按照他们的提议办。对方跟那个男人商量了一下，终于决定一年之内分三期把欠款还清，敏长舒了口气，在调解协议书上签了字。
出了法院门，她竟无比的畅快，这样一个必输的官司得到这样的结果就代表着她在这场博弈里胜利了。喜悦还未泛出笑意，她的身旁竟不知何时站着那个男人，她竟下意识的想躲，装作掏手机打电话。虽然她在汇报情况，但浑身感官都响应着，那个男人再未停留，径直开门上车，风驰而去。
直到他上车远去，她才敢回头看，全然听不见电话中的声音，那个眼神，魂牵梦萦了十二年，盘绕在她心头二十四年的眼神，竟然再度出现在她面前。那句“等我回来”响彻耳际，是他来找她了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魂不守舍，几乎推掉了所有的案子，甚至忘记去关心淼，而淼似乎也忘记了她。两个人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个星期没有联系，第一次遗忘了对方。
虽然魂不守舍，但她却没有忘记一件事，她动用所有关系查那个男人，他是那家合伙企业的最大合伙人，襁褓时继承父亲的遗产，成为企业的有限合伙人，大学毕业后也没参与经营，反而游手好闲，换女朋友如换衣服，据说那天他会出现在法院，是因为他在躲避前女友的纠缠。她不禁有些失望，她的他不会是这样的，只那一瞬间的一次对视，不能证明什么，也许只是她恍惚看错了，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她说服不了自己，慢慢走出大楼，边走边掏手机，终于不再是关机，但迟迟无人接听，正当她要挂断时，电话竟通了，她刚要说话，本能感到身后有人，她蓦然侧身，险险避过那一击，手机从手中滑出，掉在地上。敏全心戒备，这才发现自己竟走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天色渐暗，胡同外的人匆忙的赶路，没人留意胡同内的异常。
敏戒慎的瞪着眼前的男人，绝不是她见过的人，看刚才的身手绝不好应付，她脑中迅速筛选着自己结仇的对象，但还未等她想到，那个男人就再度攻了过来。敏闪身避过，顺手抄起手袋击向他的脸部，他手中突然亮出匕首将她的手袋割破，包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她却借此跳到一边，随手捡起墙角的一截木棍，捏了一个剑诀，顺势向他刺去。男人练的是散打，起脚挥拳极为刚劲，但一寸长一寸强，他的拳脚未到她身前，就已被她击出，凭着记忆，她认穴极准，几下就已让他疼痛不已。
男人气喘吁吁的半跪在地，敏垂手盯着他，余光瞟到摔裂的手机，不禁苦笑，她敛起笑意，冷冷道：“是你自己走，还是要我报警呢？”
男人愣了愣，起身迅速跑出胡同。敏长出了口气，扔掉手中的木棍，多年不曾使剑，手掌和手指都有些疼，她蹲下身，收拾一地的狼籍，破掉的手袋已经兜不住东西，她只能脱掉外套，将东西一样一样的捡到衣服里，再拿起屏幕已碎裂的手机，看来破财也不能免灾了。她眼神一凛，拾起脚边得木棍，跳起时转身刺去，看清那人的面貌的瞬间，她惊得收回了手，连退了几步，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的人。
“慕容律师的身手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一身休闲装，懒散的睨着她，直到看到她握着木棍的手抖着，眼神才融入了别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带着一丝戏谑的笑，道：“慕容律师高中时练过跆拳道，可从没听说还练过武术，竟还是如此精妙的剑术！”
蓦然看到他，一瞬间血液似乎全部冲到脑门，但听到他说话的口气，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她慢慢恢复平静，沉声道：“萧先生，有何贵干？如果是官司的事，我想在法院时就已经了结了。若是有其他事情咨询的话，我想还是工作时间比较好，我现在已经下班了。”
萧庭满脸笑意，眼神却愈加冰冷，有些痞的上下打量了敏一番，才道：“如果我是找茬呢？你会不会像揍那个男人一样揍我呢？”
敏却一点也不想笑，她最讨厌油嘴滑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她扔掉手中的棍子，将地上的外套包了包，抱起往胡同外走。她知道他没有动，但背对着他，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她不想去分辨，不想让这个不相干的人打破了她十二年的平静。
“你查了我一个星期，究竟是为了什么？”萧庭的声音蓦然响起，透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敏的脚步一顿，心不能抑制的狂跳，他知道她在查他吗？是她做的不够隐秘，还是——
“难道你看上我了？”背后慵懒得意的声音，让她狂跳的心恢复，她冷笑一声，将所有希望和幻想抛开，她还在期待什么，她的他已经不在了，他不会再回到她身边了。心口的苦涩涌起，眼眶一阵阵发酸，再难强撑，一滴滴泪如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
没有心思修手机，一个人独自回家，强颜欢笑地跟父母吃晚饭，就缩进屋里躺着。电脑也懒得开，只是一个人地躺在黑暗中，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哐，哐”砸门的声音，离她很远很远，直到听到父母惊惶的叫声，她才反应过来，不能这样放任自己，起身开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门竟霍然而开，一个颀长的人影撞了进来，她闪身避开，一个人又扑到她身上，惊慌的叫道：“你没什么事吧？怎么电话突然断了，还有打斗的声音，我再给你打怎么都是关机，到底出什么事了？”
敏恍然，竟把给淼打电话的事忘了，听她语无伦次的话，她一阵好笑，心底的疼痛稍稍褪去，刚要开口安慰她，头顶的灯大亮，她一时不能适应，用手挡了挡，放下手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就那样大喇喇的映入眼帘，她不由惊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安抚好父母，关上门，敏转身正视着站在桌前的男人，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熟悉的沉稳中混着难以言喻的自信和坚定，全然不似当年那个为了掩盖伤痛而不羁的少年。原以为穿越时淼拉住他手是错觉，看来他的确跟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十二年他在哪儿，又经历了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人海茫茫中他找到了她，回到了淼的身边。
敏扭头看淼，她一脸忐忑不安，竟不敢抬头，一个念头冲进脑海，不由得脱口而出：“难道你相亲的对象，就是他？”
淼偷瞄了张苒一眼，见他柔柔的微笑，脸上红晕一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敏苦笑不已，不知该叹万事皆有缘，还是该夸淼走了狗屎运！她想了一瞬，猛然抬头，询问地看着张苒，他倒是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他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来丰富自己，获取他不知道的，然后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进入淼的生活。也许，见面前在网上聊天也是他的策略，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况下，淼一无所知，而他却志在必得。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现在看来淼已经接受了张苒，这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间，室内一片静默，谁都不想说话。敏突然躺倒在床上笑不可支，淼没绷住也笑了起来，扑到她身上骚着她的痒。“让你笑，让你笑！我还没审你呢，你到底怎么了？”
敏笑着支手看着她：“还能怎么着？干律师这行有风险是正常的！你该问问偷袭我的人怎么样了？碰到我算他倒霉是真的！”她斜睨了一眼入定般的张苒，眉毛一挑，笑道：“你跟我这么亲热，不怕有人吃醋吗？”
淼见她说得云淡风轻，稍稍放心，听到后面一句，脸一红，从床上蹦了起来，敏伸手一推将她推到张苒怀里，坏笑道：“行了，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就不要在这碍我的眼了，我明天还有庭要开，想早点睡，却被你们给搅了。快走吧快走吧！”
淼回身狠狠拧了她一把，还是拉住他的手，连拉带拽地往外拖。却听到敏又补了一句：“你们要是先上车再补票，我可不上份子钱的！”
“敏敏！”淼一声大吼，房门却已关上，淼暗暗告诉自己不生气，一双温热的手掌按在她的肩上，她的心一热，回头一笑。
敏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底的失落一层层渲染开。她不是不为淼高兴，若是在一个星期前她恐怕要拉着淼彻夜狂欢以慰藉淼十二年的守候。可现在的她眼前总是浮现那一双熟悉的眼眸，可那双眼睛不属于他，再没有怜惜和温柔，只是无尽的嘲弄和鄙视。
她稍稍平复情绪，盘膝打坐，气息逐渐稳定，既然此生已如此，那么她画地为牢、再不动心。
痛，撕心裂肺的痛。她忍受不了的叫出声，意识渐渐恢复，疼痛感无限放大，她却咬牙再不出声，只冷冷看着眼前握着匕首的男人。“这么快又见面了，萧先生？”
萧庭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他拔出匕首，看她抽痛的抖着身子，却倔强地咬紧牙关，不禁皱了眉头，将她胸口喷出的血用容器接住，迅速交给旁边一直守候的女子，女子想过来包扎伤口，却被他阻止了。他没有用针缝合，而是在她的伤口处倒上伤药，那疼让她浑身冒冷汗，她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声不吭。他手上的动作不由重了，痛得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可下一刻她睁开眼依旧淡漠地瞪着他。
终于，他放过了她。她长出了口气，瞪着他背转过身，同那个女子走到一旁的高台，她这才发现那个高台像极了祭台，而自己仿佛就是祭祀的祭品。她苦笑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会栽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今天她照常下班，在路口看到一个女孩子抱着肚子蹲在马路边上，旁边是来来往往的车流，她终是心软，过来扶了她起来，就那么短暂的动作，她却被人下了药，倒下的瞬间她看到女孩阴冷的微笑。如今，她躺在冰冷的床上，手脚都被牢牢的束住，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这个男人。他们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是看中她作为祭品的潜质了？
他们在祭台上将她的血奉上，女子捧上一个个锦盒，萧庭恭谨地接过放在祭台上，缓缓打开盒盖，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敏的呼吸一滞，她从没想过会再看到这两把剑，这两把原本该消失在历史洪流中、断送了她与吴名一生幸福的帝王之剑。
“你们究竟是谁？放开我！谁也不能动那把剑！”敏疯了一般的动，可是手脚的绳索却紧紧得勒住，可她不死心，胸口原本止住的血泉涌一般冒出。她双眼血红，死死盯着萧庭，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萧庭的眸色一闪，看了一眼手中的剑，信步走下祭台，来到她的身边，她疯了一般的扭动着，萧庭却冷笑了一声：“真的是你!没想到我们家族世世代代找的人竟然被我找到了。”他缓缓抽出剑，看到她顿时僵住的身形，盯着剑身上黑色的血迹，俯身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道：“这上面是我祖先的血。”
敏震惊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熟悉到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可是，吴名竟然有后代？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原本干涩的眼涌起泪意，她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萧庭的心没来由的发堵，握剑的手青筋直跳，她承认了，可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上千年的诅咒终于要在他这一代终止，为什么他没有觉得是解脱。
“小庭，开始吧。”祭台上的女子有些急迫地催促，他却收剑入鞘，将剑放到一边，重新给她包扎伤口，她无知无觉，好似再无疼痛。
萧庭愣愣的看着她，随即抬头道：“阿姨，不必着急。她都已是囊中物了，还怕她能逃掉吗？”
女子难掩担忧，却被他用眼神制止。她看着他轻轻解开她手脚的束缚，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女子黛眉紧皱，不由得轻叹一声。
幽闭的小屋里，敏蜷缩在角落里，呆愣地望着雪白的墙壁。饭菜放在她的脚边，一顿一顿的换过，却从不见她动过。
萧庭站在她面前，细细打量着她，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负气地将剑扔在她的脚边。敏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即俯身将剑抱在怀里，脸贴在剑柄上轻轻地摩挲。萧庭猛地将她拉起圈在怀里，捏着她的下巴看她无神的眼睛。
敏被动地看着他，印象中忧郁又悲伤的眼神逐渐与眼前这双阴狠的眼结合在一起，心中腐烂的伤痛被一层层揭开，羞愤的怒火燃烧了她整个胸腔，她伸手推他的胸膛，可两日滴水未进让她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的推拒让他更紧得将她抱在怀里，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
敏想起了手中握着的宝剑，用尽全身气力将剑从两人之间夹着的剑鞘中拔了出来，他不得不闪身而退，锋利的刀刃险些划过他俊朗的脸，他盯着指在胸口的剑尖，冷笑着看她几近崩溃的脸，一步步靠近。“你只要轻轻一送，我就会如你所愿的丧命，你也可以顺利地离开这里。那天我看你动手，我知道你是杀过人的！杀人，对你来说并不陌生吧！”
敏的气力几乎不足以支撑她举着这把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回想着当年背叛的痛，原以为会随着他的身死平复，却不料十几年后这样的钝痛依然如此清晰。她恨、她怨，她多想揪住他狠狠的打、狠狠的骂，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眼前这个人不论再怎么像他，也不是他。如果人真的有灵魂，她死后能否找到他的魂魄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呢？
她眼中的愤怒散去，她嘲讽地瞪着他，冷笑着回剑抹颈。
萧庭没想到她竟会自杀，劈手打在她的手腕上，但利刃仍在她的劲边划下一道，他夺过剑扔在一边，一手捉住她的双腕反剪在身后，一手按在她劲边的伤口上。看出她眼中的决绝，更是难掩怒气，喝道：“你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就你这样怎么做律师，别人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有人想活不能活，你却好好的要去死？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只会寻死觅活来要挟男人！”
敏被她激起了心中的怒火，吼道：“你懂什么？死是多么的容易，活着却那样的难！当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你要让我靠什么去活着！你抓我，取我的心头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活吗？我现在成全你！”
萧庭眼睛眯着，手上用劲，冷笑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吗？既然你知道我抓你来的目的，那我就更不可能轻易让你去死了！我要用你的血解开笼罩在我们家族上千年的诅咒，我要让这个诅咒见鬼去！”
敏冷冷看着她，血液的奔涌让她觉得脱力，多久没有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了？十二年了，她心里却想着他人生中多出来的十二年，那样的痛、那样的难她都过来了，为什么在面对他的子孙时她是这样不堪一击！
梦里的他，将她从乱葬岗里抱了起来，在朱雀门前为她拼命，用血肉之躯挡了杨逸一掌，那时的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他。可背叛是那样的容易，她伤透了心，他却仍用那样悲哀的眼神看她。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角落一盏落地灯发出微弱的光，她摸了摸脖子，自嘲地笑笑。二十四年，她为了一个男人整整耗费了自己所有的青春。如今，这个魔咒该是破解的时候了，就用她的血破了这纠缠她的噩梦吧。
她看了看手腕上输点滴的针头，轻巧地拔了下来。赤脚站在地上，缓慢走到门边，门外轻微的交谈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虽然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多年的修炼让她耳力强于常人。
“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的！怎么今天就不行了！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你别忘了她只是破解血咒的祭品而已，我们只要她的血，不是她的人！”娇嗔好似在哪听过，敏转念一想，是那个在路边给她下药的小姑娘。
“既然你知道血咒即将破解，又何必急在一时。我要沐浴斋戒三日，才可行这祭祀之礼，你现在来求欢，会让我觉得你居心叵测啊，傅瑶！”是萧庭不羁的声音，敏冷笑了一下，却打算继续听下去，她既然被人绑架了，总要知道前因后果吧。
傅瑶的声音软软甜甜的。“我跟你多久了，我什么时候像其他女人那样缠过你。如果我不在乎你，我何必费尽心机帮你把那个女人弄来。萧庭，你这样说话，太没良心了！”
萧庭轻笑了几声，却不接话。傅瑶却说：“你真不觉得奇怪吗？那个女人十二年前和她三个高中同学一起去了神农架探险，结果只有两个人成功脱险，被搜救队员救出。虽然这则新闻并没有引起很大的轰动，可是你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什么？”萧庭冷硬地开口，“蹊跷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可以成功进入神农架而不死？这只是个巧合，算她命大！”
傅瑶的声音却拔高了，几近嘶吼：“萧庭，你是怎么回事！以前的你，对找寻破解血咒的人多么热忱，怎么见了这个女人之后，你反倒不关心了！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你整个人性情都变了！”
一阵沉默，萧庭突然开口：“如果你没有别的话，恕我不便奉陪。若是你想解决个人问题，也只能找别人了，我要斋戒，忌同房的。”
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剧烈关门的声音。敏不知为什么竟想笑，她轻轻打开房门，这才发现她的房间和他的是一间套房。只见他闲适地靠在床头，嘴角叼着一支即将燃尽的香烟，见她出来随手将烟掐灭了摁在烟灰缸里，坐直了身体看她。
敏坐在他对侧的床角，眼神明灭地看着他，轻声道：“既然我是你的祭品，那么这个祭品是不是多少有些知情权，不能让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献上我的心头血吧！”
萧庭低头看看她肿起的手背，眉头一皱，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坐到她的身边，用手指按住她手背针眼的地方，看到她眉心一揪，他稍稍放轻了力道，几乎偎在她的胳膊上，道：“我萧家是盛唐时的望族，家中更有女子作过皇妃，诞育过皇子。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这一脉受了诅咒，凡是家中男子决计活不过30岁，都会因一种怪病吐血而亡，而这种怪病在现代如此发达的医疗条件下也是无计可施。可是，我们家族世代相传，只要找到一个复姓的女子，以她的心头血为祭，便可破解者千年的诅咒。可是这个女子的资料太少，以致于我们家族找寻了千年无果，我的父亲甚至认为这只是家族长辈为了让后人抱有希望的谎言，却不料在我这一辈真让我找到了这个复姓的女子，就是你，慕容敏。”
敏斜睨着他，唇角是自嘲的笑。“曾经让萧家盛极一时的女人就是高宗的淑妃萧氏，她的荣宠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被武则天废去后，连累了整个家族，还被迫改姓了枭氏。”她看着萧庭逐渐幽黑的眼睛，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家族，并不是萧氏的直系，而是萧氏的旁支，你们真正的祖先应该是萧淑妃的女儿，大唐的宣城公主。”
萧庭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仔细地看她。“你究竟是谁？”
敏妩媚的笑着，点着他的下巴。“我人就在你面前，你怎么还问我是谁？你不是查过我吗，为什么还有此一问？”她轻旋手腕，从他的手腕中抽出，起身走到卧室的门边，回头道：“你不是要让我做你的祭品吗？那我提一个要求总可以吧！我要一身唐朝的宫装，我知道你一定弄得到的！”说完她开门进去。
萧庭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她冰凉滑腻的触感，那样的感觉顺着手掌蔓延到心里，轻轻柔柔地拂过，竟让他有几许疼痛。他猛地躺倒，一抹苦笑爬上嘴角。
三天后，敏看着床上平铺着她要的杏黄色宫装，轻抚过柔滑的丝绸面料，脑中就是那件烧焦了的宫装，她一件一件的穿上，记忆沉甸甸地压下来，她哼笑一声，抖起衣裙飞旋起来。
“吴名，没想到你让我等了多年的，竟是取我的心头血来救你的后人。你对我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高筑的祭台上，萧庭一身白色长袍跪在两把剑前，祭台下几个同样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女，各自捧着一个锦盒站立。
院门缓缓打开，耀目的黄色似乎照亮了整个祭台，萧庭慢慢转身，只见她发髻高绾，华丽的宫装下她飘然而至。他的心狂跳了几下，竟觉得她是由千年的唐朝穿越而来的仕女。这样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祭台。
敏昂首站在他的面前，冷眼看着他，讥道：“你这是要拿我祭天吗？还找了这么多人来见证？”
祭台下五个年轻男女纷纷上前，细细打量着敏，敏也回视着他们，似曾相识是她的感觉。尤其是站得最近抱着锦盒的小姑娘，十五六的样子，好奇的仰望着的小脸，眉目含笑，带着昭阳和煦的温暖，这样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她不禁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一愣，随即笑开了，弯弯的眼睛宛若月牙。清脆的嗓音在她殷红的小嘴里流泻而出：“姐姐，我叫李思敏。我们家世代每个人的名字都要有个‘敏’字，我爸那时候笑说如果我们家千秋万代，那我们家的家谱上就可以将中国几千个汉字流转一遍了。前天我爸知道找到了你，高兴得不行，说终于不用发愁给外孙子起名了！你不知道，我们家自唐代以来就有祖训，只有找到了你，名字才可不遵循祖制。”
敏的心一痛，心思百转，苦涩地笑着。“提出这祖制的人是谁？你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小姑娘天真的眼中没有一丝阴霾，笑道：“家谱记载的我们是隐太子建成的后裔，而制定祖制的是隐太子的孙子，李希敏。”
敏不由自主地下了几节台阶，细细看着她的眉眼，虽然经历了上千年，可是仍能从她的眉目中看到他的影子。而此刻她心潮澎湃，是因为她终于知道他得到了幸福，如同她期盼的一样总有一个女子能让他敞开心扉。“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一样的温暖如昭阳，可以驱散了人心里的冰冷。”
李思敏笑笑，将手里捧着的锦盒递了过去，敏伸手接过，用发簪挑开了金漆火封，锦盒打开的瞬间，她似乎闻到了天山的清净的气息。她笑着拿出了锦盒中的金蚕丝鞭子，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她一愣，将鞭子和锦盒递给了李思敏，打开了那张羊皮纸。
“敏敏，愚兄甚念。匣中原本是送你的蔷薇花项链，我终是找到了它的主人。愿你此生安好、幸福。兄：李希敏。”
敏轻抚着那条鞭子，脑中是初见时他没有丝毫阴霾的笑脸，嘴上噙着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其他几个年轻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她的心里存了一个念头，不禁细细打量他们，想要从中寻找某些人的影子。手腕一紧，一股大力将她硬拽上了祭台，她对上他凶狠的眼神，了然自嘲地一笑。
萧庭被她的眼神一激，手上用劲，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他越发狠了，掌心都能感受到她脉搏剧烈地跳动，却猛然松手，将她推上祭台。他肃容立于祭台之上，道：“吉时已到，祭祀开始。”
敏躺倒在祭台上，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她却感到一阵一阵的寒冷，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愫牵引着，泪意涌来，她在模糊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来，她迅速闭上眼，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心口一痛，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心底的绝望和悲愤似乎也随着涌了出来，她想伸手按住，手却被牢牢地固定在身侧，她咬牙撑住，耳边是繁复的咒语，她不想听，心里像是被什么烧着了，压着连气也喘不上来，喉口一阵腥热，她张口想要喘气，那股腥热却喷了出来。那股热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她浑身酸软地躺着，头被扶了起来，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想沉睡，永不复醒。
昏沉中，她又回到了那个爱与恨交织的时代，她辗转反侧，却怎么也不能从梦中醒来。那朵美丽妖艳的红花漫山遍野，她挣脱不开，被它们死死纠缠，花茎缠绕着手臂而上，汲取她的心头血而绽放。她恐惧地瑟缩着，害怕那揪心的疼痛。一双手将她圈在了怀里，胸口的温暖让她镇静，红花虽开得艳却再无疼痛。
她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窗纱微微起伏，她撑着身子起来，在床角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她按住仍旧泛着痛的胸口，拿了手机拨了号。果不其然，接电话的老妈跟炸了窝的母鸡一样咆哮，她一再解释是所里突然的任务，参与人员都要保密。好说歹说，终于让老妈消停下来，说到暂时不能回去，老妈又嘱咐了半天才挂了。她出了口长气，还想给淼打，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敏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机，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子。这个女子她是见过的，她第一次躺在祭台上时看到萧庭身边的女子，当时不曾细看，如今这样看来女子年岁不小，只是保养得当，依然高雅美丽。
她看了看敏手背上的针管，将一袋液体熟练的换下，这才微笑的坐在床沿，温柔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敏原本有一肚子疑问，可经过几天的沉淀，她却不想再问。她苦笑着摇摇头，往后靠住墙，摆弄着手机给淼发短信。
女子也不恼，徐徐道：“我叫刘碧华，是萧庭的小姨。萧庭是遗腹子，他刚刚懂事就明白萧家的诅咒，家里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活过30岁，若想破解诅咒，就必须找到一个复姓女子，世代相传并没有多说这个女子的特征，只说萧家的男子见到她自然就会认出。一代代一世世，萧家的男子都没能找到，到了萧庭这代，已经是第55世，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找到这个复姓的女子，却不想真的让他找到了，就是你，慕容敏。不要怪我们现在关着你，而我们真的希望能终结萧家千年的噩梦。”
敏放下手机抬头看她，问：“你们要如何证明诅咒已经解除了？我已经奉献了我的心头血，我想我也没什么可以再给你们的？你们再关着我又是何道理？如果诅咒真的没能解开，你们是打算将我活祭吗？”
刘碧华迟疑地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敏却笑了起来，摆摆手，“行了，你不用解释了，我不想听，也不需要听。我既然让你们取了心头血，就没想跑。你放心，你们好吃好喝待我，我绝不糟蹋身子，就算要活祭，我也给你们一个白白胖胖的祭品。”说完她躺倒闭眼，继续睡觉。
刘碧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几度张嘴都不知从何说起，讪讪地起身出去。
敏睁开眼看着屋顶，心底泛着苦，她没想到时隔十二年，时空跨越了千年，她居然要用自己来救他的后人。“吴名，你究竟要怎样伤我才算完！”
半夜，脸上的触感让她惊觉，她翻身而起，借着地灯看清了坐在床上的人。接连被他们姨甥两人打扰，她有些发怒，斥道：“怎么，你小姨看过了还不够，你还要来看看我是不是能为你活祭？”
萧庭不答，目不转睛地看她，黑眸里隐有一小簇火苗在烧，烧去了他平时的放荡不羁，透着忧郁，她的心一痛，撇过脸不去看。下巴一痛，硬是被他捏着转过脸来，他的指尖火热，她一惊，在他压下时，小腿使力将他踢了出去。他滚到地上，神志不清地摇摇头，敏不待他反应过来，跳下床又补了一脚，这才按住他手臂的麻筋连拉带拽扔进浴室，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一把按住他的头压进水池中。他呛水挣扎，她一脚踢在他膝弯上，他整个人爬进水池中。
“清醒了没有？”敏一手掐着脖子一手按住他的麻筋，见他再不胡乱挣扎，而是呜呜说话，知道他清醒了几分，这才松手任它嗵的一声坐在地上。
“你还是不是女人？下手这么狠？我脖子和腿绝对淤血了！”萧庭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抱臂看他的女人。
敏阴沉着脸，冷冷地瞪着他，道：“清醒了就滚出去。”
萧庭迎视着她的目光，几分羞愧盈满心房，他起身往外走，敏这才听见重重的敲门声，她看着萧庭打开门，瞪着门口的的刘碧华和傅瑶。傅瑶仇恨地瞪着她，她讥讽地看着她，转身将门关上。
可门外的争吵依然传了进来，萧庭近乎咆哮：“阿姨，我不是种马，我不需要为这个狗屁的诅咒传宗接代。我说过一切到此为止，不管这个诅咒能不能解，到我这代一切都会终止。阿姨，我听你的接受了她的血，这是我最后的妥协。不要逼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萧庭，你不要这样跟阿姨说话，她是为了你好！”傅瑶柔声央求。
“傅瑶，不要当我是傻子。今天这事是谁撺掇的，你心里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也清楚的很。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不要逼我做出无可挽回的事。”萧庭摔门而去，只留下两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呼唤。
敏垂眸不语，心里一下子乱了，她竟有些怜悯那个家伙，那个被宿命逼到墙角的人，只是想抓紧能够生存的最后一棵稻草又有什么不对。她仰面躺倒，突然觉得手痛，抬手一看，原来刚才动作剧烈将输液针拔了下来，跑液让她整个手掌肿胀了起来，她伸手按了按，痛得心都揪了起来。她索性不管，可心却再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又起，心里的无名火起，她猛地起身跑去开门，见是萧庭，就想将门掼上，他却用手抵住门，敏冷笑着看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想让我用脚送你出去？”
萧庭全然不顾她的冷眼，伸手将一个圆圆的东西塞过来就转身走了。敏不解地哼笑一声，随即低头，一个土豆躺在手心里，用刀切成一片片的，她不禁抬头看他，他的背影在他的房门处一闪便不见了。她慢慢关上门，坐在床边，将土豆片敷在手背上，心却又乱了。
萧家的别墅自成一家，现代的院墙内却是古意的建筑，一栋二层小楼后是一个小花园，依旧古色古香，漫步其中，似乎回到了她当初的府邸。
终究是身体虚弱，她走走停停，坐在池塘边一块石头上，看着波光粼粼，深埋的记忆仿佛一下子破土而出，她半闭着眼，心里翻腾着纠缠着——
“姐姐，”一声清脆的呼唤让她蓦然醒了过来，她睁开眼正对上李思敏好奇打量的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一派天真，她笑着问：“姐姐，你好些了吗？”
那样温暖的笑，让她的心平静下来，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点点头道：“好多了。你也住在这儿？你们不会一直从唐代就跟着萧家吧？”
李思敏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是到了五代十国时，我们家到中落，几乎在西域不能待了，萧家却在这时出现救我们家于危难，后来萧家和李家就是生死之交。”
敏皱眉细想，看来萧家早有预谋，又问：“你知道萧家的诅咒是谁下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血？怎么证实这咒解了？”
李思敏摇了摇头，却神秘兮兮地伏在敏肩上，轻声道：“我不知道这血咒是谁下的，我只知道我们家和萧家都在寻找你，他们是为了找你解咒，而我们是为了将锦盒交给你。不过，”她垂眸想了一瞬，才道：“敏姐姐，你见过萧庭哥哥发病吗？”
敏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静待她继续。李思敏像是心有余悸，胆战心惊地说：“就在找到你的那天，萧家通知我们各家齐聚在这，我最先到的，那时看到你躺在床上，萧庭哥哥就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你，紧攥着你的手。他看我进来，就给你盖好被子出来，可他还没跟我说清情况，就发病了。我看他捂着胸口跪下，以为他是心脏病犯了，就问他拿药，可他什么都不肯说，就咬牙强撑。撑到最后，他竟一口血喷在地上，鲜红鲜红的一滩，就像一朵花。他吐完反倒好了，只是脸若桃花，一点都不像有病。我问他是什么病，他却只叫我不要告诉别人。敏姐姐，你说他这病是不是跟诅咒有关？”
敏一怔，为什么他发病的情形跟情花毒那么像？李思敏眼巴巴的看她，她却想不到该怎么答她。
“思敏，”假山后转出一个挺拔的青年，敏认出是当日祭台下的人，当时没能一一说话，不过他们的样貌牢牢记在心中，他唇边若隐若现的梨涡像极了一个人。她心里一痛，眼前是淼含泪转身的样子。看着他走到面前，她脱口问：“你姓李？”
青年点点头，清朗的声音答道：“是，我叫李崇礼。能让我见见她吗？”
敏知道这个“她”是谁，可是私心里不想再看到淼那样伤心欲绝的眼神，何况她身边已经有了张苒，不想再让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她抬眼直视他，清冷地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见她吗？”
李崇礼冷哼一声：“我想见见究竟是谁毁了我李家天下？”
敏拍案而起，指着他喝道：“什么叫毁了你李家天下？哼，男人做的错事，却要女子为他买单，凭什么！李隆基自己晚年刚愎自用、起用李林甫、杨国忠，罢尽贤臣能将，宠信安禄山，倒成了女人的错了！退一万步讲，我们走的时候大唐正兴，盛极必衰又与我们何干？你别忘了你的身上还流着你诋毁的人的血液。”敏是真的怒极，她从没想过这么多年后竟有人将唐朝的衰败算在淼的头上。她瞪着李崇礼，见他讶然，眼中却是恍然，她一惊，知道中计了。她不知道这些人究竟知道她们多少事，虽然这些人都是她们友人的后代，但难免其中不会夹杂有居心不良的人，若是蓄意利用，那她们平静的生活尽毁。她不该一受激就全盘托出的。她不想再说，转身就走。
“您等等，您是说她……是我的祖先吗？”李崇礼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却仍是问了出来。
敏不答，走出花园，却被萧庭挡住了去路。她心绪不定，不想跟他再起争执，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敏翻手挣脱，他再握住，她忍无可忍，提脚踢他的小腿，他仍不松手，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圈着我也就算了，可我不负责伺候你！”
萧庭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波涛汹涌，一种情感想要宣泄。“吴名是谁？你天天夜里叫的名字，他究竟是谁？”
敏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哼笑一声瞪着他。“你问我吴名是谁？你竟然问我吴名是谁？”她手指着他的胸口，冷笑道：“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你这里流着他的血，你继承了他的眼睛，你却不知道吴名是谁？你们家不是世世代代都在找我吗？为什么找我，为什么要我的心头血，为什么我的血才能解开你们家的诅咒，你都不知道吗？”
萧庭怔住，不能置信地瞪着她，嘴里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
花园外，李崇礼和李思敏闻声走来，敏使劲推开了他，环顾着他们冷嘲道：“其实你们心中都有数，明里暗里都在试探我。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猜得都不错，我曾经去了我不该存在的时代，认识了你们的先人。说到这，你们该明白了吧，不要再来烦我了！”她转身就走。
“敏敏——”身后萧庭痛苦地叫了一声，悲戚中带着绝望，她不禁回头看去，萧庭按住胸口单膝跪地。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步冲了回去，扶着他的手臂看他的脸色，确实如她当年一样面若桃花。她捧着他的脸，厉声喝道：“什么也不要想，不要看，不要听！”她蒙住他的眼，手心他的眼皮强烈地跳着，她的心竟随着一丝丝揪痛。
“小庭！”刘碧华从二层小楼里冲了出来，一把推开敏，护在怀里，安抚道：“一会就好，坚持一下，一会就会好的！”随后而来的傅瑶蹲在一旁，劈头就喊：“我就知道她不行，她根本就解不开诅咒，我们都被她骗了。”
敏拍拍裤腿上的灰尘起身，俯身睥睨着她们，眼中泛着寒意。“我从来就没说过我能救他！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他死不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盯着疼得发抖的萧庭，心一揪，漠然转身离开。可耳中却是他痛苦的闷哼声，她咬紧牙关不回头，快步进了楼里。
她走得太快，一头撞在一人身上，她站好看他，嘴角抽了抽，不知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竟让她遇到这么多人。男子身材高大壮硕，样貌不俗，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煞气。她皱眉看他，虽然知道必定与千年前的故人有联系，但她现在心里太乱，不想多做考究，侧身想走，却被他拦住去路。
敏抬头瞪他，却见他展颜一笑，问：“如果他的生死真的与你没关系，你怎么会乖乖呆在这儿！御前佩剑的慕容尚仪，连禁宫都敢闯，这区区一个小院落能圈得住你？”
敏戒备地瞪着他，李思敏和李崇礼，甚至是萧庭都不知道她的底细，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萧庭他们？
她眯眼打量他，却见他哈哈一笑，道：“我姓杨。杨芝兰这个名字，慕容尚仪应该不会陌生！”
敏恍然，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杨芝兰的儿子，那个她只在襁褓中看过的孩子，那个杨芝兰拼尽性命要保护的孩子，后来却不知去向。与吴名的断交，让她无从打听。可如今蓦然听到杨芝兰的名字，让她吓了一跳，可随后是无尽的苦涩，眼前仿佛是兰若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布的局就要在千年后的今天揭开。她本能地不想知道，可心中却呼唤着真相，那个能让吴名彻底背叛她的原因。“你知道什么？”
男子一笑，看看外面的花园，道：“我不想重复这个故事，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我一次性让你们都知道真相，如何？”
敏心中泛起寒意，那种冰冷到骨子里的感觉，让她想要退缩，可是近在眼前的真相是个巨大的诱惑，让她无从拒绝。她能感到自己异常坚决地点头，却听到他再度要求。“不过，你还得通知一个人。”他意有所指地一笑：“风流皇帝唐明皇的第三位皇后、唐肃宗的生母、元献皇后，杨淼。”
敏倒吸了口凉气，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她回头，李崇礼快步走来，攥着敏的胳膊，惊道：“真的是她吗？她真的是穿越而来的吗？”
敏镇静下来，看着他冷笑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不亲自去见她，何必在这故弄玄虚！”她绕开他往楼上走，却听他哼笑道：“慕容尚仪果然重情重义。可你知不知道你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就是因为你重情义、心软所致。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初到长安时，被兰若的魂术控制与另一个女子以命相搏。你差一点就杀了她，可就在那一刻，你破了兰若的魂术，没有杀她，而她就是你往后噩梦的始作俑者。”
敏扶着栏杆停步，那一幕似乎就在眼前，手上似乎还留有匕首刺进锁骨时的感觉，一瞬间她毛骨悚然。那双含恨的眼睛近在咫尺，恨意是那么深那么浓，却透着一丝丝熟悉，那是她曾经见过的眼睛，会是谁？
身后的男子幽幽一叹，声音仿佛从地狱中穿透而来。“你还记得上官婉儿死前跟你说的话吗？她让你防备一个人，可你全没听进去，可那个人却对你下了绝杀令，是吴名牺牲了自己才保住了你。”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她却觉得地动山摇，心里筑起的堡垒瞬间崩塌，那些最美好的东西变了味道，一些她刻意忽略的细节浮出水面，连成线，一步步将她逼近了绝境。她转身冲了回来，揪住他的领口，喝道：“你不要信口雌黄，千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你胡说八道，我就会相信吗？”
男子嘲讽地睨着她，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慕容尚仪比谁都清楚。你在害怕，害怕你相信了二十多年的友情一夕成空，害怕你二十多年的怨恨竟怨错了人，害怕你的软弱害死了对你最重要的人，是不是？”
“不要说了！”敏挥掌向他击去，他轻巧地避过，竟也不反击，只用了然的眼神看着她，似在讥讽她的自欺欺人，又似在嘲笑她的脆弱。敏不敢迎视他的目光，低垂着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信。”她一步步倒退，想要远离这个男人，后背突然靠上一副温暖的怀抱，她摇摇欲坠，一只手臂扶着她的臂弯，她侧首看去，望进了一双凄楚的眼眸中，她转身抱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脖颈间，自语：“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当年我问你，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说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不来？我心里难受，你知不知道？”
萧庭单手按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击向她的脑后，她悄无声息地伏在他的肩头，他状似无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打横抱起，听到傅瑶一声怒斥，他回头冷眼看她，她瑟缩地一躲，随即叫道：“杨世一定知道什么，我们该通知杨淼到这里来，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完整的真相，才能找到解咒的办法。”
“不行！”一个女子匆匆从楼梯下来，看着昏迷的敏，正色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们这是想要人尽皆知吗？”
杨世冷笑地回头看她，笑道：“杜若，你们家族世代保守这个秘密，你的祖先不惜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留在那个陌生的时代。如今，一切即将大白，你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杜若皱眉迟疑，萧庭却已抱着敏上了楼，在拐角处他看着依然对峙的几人，冷声道：“通知杨淼过来。”
傅瑶急道：“万一她不来呢？要不要——”
“她一定会来的。”萧庭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中五味陈杂，久经花丛的他竟分辨不出对她的感情。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她以前的事，他连一刻都不想耽搁，他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情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