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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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以后，哥谭回到了城市上空。距离祂离开仅仅过了一分钟多一点，不足以让其他意识体们察觉到这一点。
哥谭最后一次伸出祂的触须，用伪装出的平静情感来到其他城市意识身边。祂一一亲吻过这些城市们，祂们有的在灯火通明的街道对着美食垂涎欲滴，有的在断壁残垣上安静地看着天空。祂们或许察觉了哥谭的到来，但既然祂仅仅片刻便离去，祂们也没有询问。
然后哥谭又潜到盖亚母亲所在的地球深处，祂正在沉思着什么，或许哥谭不能理解的事物。就像祂一直很难理解人类的思考。哥谭轻轻地拥抱了母亲，祂平静的心境从触须传递过去，盖亚的躯体里传来相同的反馈。
哥谭再次笑了起来，祂缩回触须，在城市上方尽量地蜷缩起来，然后念出了咒语；在念出的刹那，这些语句的意思顺理成章地印在祂的思考里：
我是个背叛者，我向被诅咒的道路
出卖我的生命
我是背叛的主宰。
瞬间，祂的触须仿佛被一刀刀砍断一般，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尖端逐渐丧失了感觉。祂的躯体和思维也遭受着折磨，被无形的力量折叠、挤压，看不见摸不着的血液从祂的躯体里落下，被土地如饥似渴地吮吸着，这片玩具大小的城市如同吸收了养分一样，长得又高又大——片刻以后，哥谭才发现，是祂的视角在变小。
在祂最后清醒的片刻，祂看到蝙蝠侠在滴水兽上看向高空，祂的血液滴入他映着月亮的眼睛里，在漾起的点点波澜中，哥谭痛苦地嘶吼着无人听到的音节，坠落入黑暗。
人类苏醒在中心城的某个长椅上，他不着寸缕，只是披了一件似乎路人好心赠予的破旧而不合身的衣服，带着一个空空如洗的脑袋，翻腾了几次记忆之后翻出来的不过六个字母，他猜测或许是自己的名字：哈特莫戈（Hatmog）。
他或许是个□□分子。当哈特莫戈轻车熟路地加入□□，不用刻意学习就对其中的规矩谙熟于心时，并且对于这些□□的威吓不屑一顾，甚至产生指导的欲望时，他会这样想。
他在中心城放肆地活着，却无法阻止大片的空洞侵染他的内心。哈特莫戈大多时候会感觉自己就像一张白纸，正面和背面曾经画满图片，但都被抹去了。只有在深夜，从中心城最高处一跃而下的时候，坠落感让他不自觉地抽搐着，急速的风让他窒息，而哈特莫戈因此而满足。
他降落在闪电侠的身上，神速者带着他跑步缓解了冲击力。然后将他放在地上。
“你没事吧？”神速者温柔地询问。
哈特莫戈摇摇头，他的心脏在肾上腺素作用下飞快跳动着，“蝙蝠。”他喃喃地说，在跳下来的瞬间，那翼手目动物张开翅膀滑翔的图像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闪电侠没有听清楚：“不好意思?”
“谢谢，闪电侠。”哈特莫戈真诚地说，“我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了。”
“不用客气。”闪电侠耸耸肩，“但是请不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如果你有需要，在中心城你永远可以喊闪电侠。”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特莫戈最后来到了哥谭。一部分预感警示着他，这座城市带着死亡的腐臭，但他的本能却盲目而疯狂地祈求着这座城市的一瞥。
阴冷、潮湿。
奢侈黑暗的哥特式和沉重而棱角分明的粗野主义建筑毫无违和感地交错排列，上个世纪大规模建设的城市基础设施顽强而沉默地运转着，只有在一部分街区里，才有近十几年新修的社区。其他公共设施大部分是韦恩集团捐赠的，比如说道路两边的太阳能路灯，当它们在太阳隐没之前亮起的时候，哈特莫戈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刺了眼睛，泪如泉涌。
哥谭的地图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清楚而立体，仿佛哈特莫戈在这里扔掷了一生时光。他跟着舞曲跳舞，遵从本能地愤怒，就像是回到家的孩子，毫无顾忌地挥洒自己的情感。
当哈特莫戈从嗑药般的狂热中惊醒时，他看到暂住的酒店燃起熊熊大火，一个舞女被火焰阻断在里面，眼看火舌即将舔舐上她柔美的身体，一个圆形二氧化碳炸弹被投掷进去，然后黑色的蝙蝠像一道幽灵掠过窗户，揽住舞女的腰。
他踩在火焰的余烬上，在被烤得焦黑的室内，外面辉映天空与海水的灯火从天窗投下来，黑暗骑士仰头，那些光落在他唯一露在外面的下巴上，就像在发光。然后蝙蝠侠发射抓钩枪，沿着光路消失在屋顶。
蝙蝠侠的眼睛自始至终藏在白色的单向透明镜片之后，但不知为什么，哈特莫戈觉得他仿佛看过那张面罩之后的风景，就像是西伯利亚雪原深处的贝尔加湖，清冽而幽深，只要稍一遐想就令哈特莫戈产生溺水而亡的幻觉。
他一次次刻意地邂逅蝙蝠侠，在钻石区的花团锦簇和东区的混乱纷杂之下，黑暗骑士张开蝙蝠羽翼，把哥谭市所有普通人挡在罪恶之外。在上方，布鲁斯·韦恩拉着救援绳面对明枪暗箭；最下方，他变成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人，包容着落魄的人们。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我爱上你了，”哈特莫戈——哥谭说，激烈的情感冲刷了记忆的枷锁，古老而广漠的记忆填充着他的大脑，他的头仿佛受到一千根针在扎，身体也因为与这片土地重新建立联系而一时难以动弹。
“爱没有定义，但是我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一直看着你。每一次看到你，我都感觉自己就像落入了沼泽，无数的藤蔓牵扯我的四肢，泥浆浸没了我的口鼻。我多么希望从你的眼睛里逃离，可是它太大了，即使我逃到死亡的边际，也无从躲开。”
哥谭拉住黑暗骑士垂落的披风，仗着自己现在的虚弱坦白道。“但也许我本来就是一条生活在沼泽的鱼类，泥浆下面的清水才是我唯一的生存之地。”
“那么，”黑暗骑士拉起他，将哥谭抵在墙上，“你是谁？”
“La ville，c'est moi。”那长相艳丽的男人将食指按在鲜红的嘴唇上，低哑着嗓音用法语说。
“华盛顿决心将哥谭市‘人道毁灭’，”哥谭说，他在一大堆检查之后，被允许进入蝙蝠洞，他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端着阿尔弗雷德送的热牛奶，解释道，“我认真考虑过，也问过我的母亲和兄弟姐妹，祂们都认为我应对不了。”
蝙蝠侠沉默地看着他。
“我确实应付不了这个，bats。哥谭是一座高度现代化的城市，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城邦。我快要死了。”他轻松地说，“不过不需要担心，城市的死亡与人类不同，只要哥谭还在这里，等人们再次迁入的时候，我会醒过来的。只是不会再是一个人类了，而是我从前的那种状态。”他垂了一下眼睛，随即笑起来，在蝙蝠侠的额头落下一个吻：“你们离开吧，让尽可能多的人离开哥谭。我太糟糕了，不值得任何人与我一起死去。”
“我明白了。”蝙蝠侠说，按下哥谭的手。他的嘴角略略上挑：“相信我，好吗？”
他深蓝色的虹膜沉静而悲伤，哥谭与他对视着，一丝明悟从心里升起。
“你猜到了……”哥谭沙哑地说，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但是心中格外平静，甚至有些喜悦——在一瞬间，他知道这场千万里的跋涉，终于到达终点，最坏也是他想象中最好的结局。
他觉得自己别无所求。
没有多久，哥谭与外界的海底隧道和桥梁都被封锁了，粮食再也无法送入，饥饿正在整个哥谭市蔓延。诞生以来，哥谭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他的胃部灼烧着，四肢连抬起的力气也没有，甚至思考都变成了一种煎熬，他错觉每一次动用大脑，身体里的蛋白质都为此而燃烧。
“这只是开始。”布鲁斯缩在餐厅的椅子上，为了保持体力，他基本把所有行动都降低到了最少，以便维持思考。“现在只是第二天，正常来说大多数家庭会一次积攒一个星期的食物，餐厅等地方也有储备。立刻受到切断供应影响的是那些等待救济的人，教堂或者其他社区组织每天会给这些人分发食物，但是供应切断时，其他人也没有做志愿活动的心情了。”
哥谭有气无力地哼哼几声示意自己听着。
他最近经常会猜测自己快要死了，加州的Bodie，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小镇开始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还有伤痕累累的广岛长崎，利比亚的Tawergha，印度的Mandu，乌克兰的Pripyat……二战以后，几乎所有死亡的城镇意识体都是在他的视野里死去的，现在或许轮到祂们来为他送行了。
他不知道祂们是怎样看待他的，一个满手肮脏血腥的刽子手，还是人类世代璀璨的明珠。又也许“看待”这个词本身就非常的类人，意识体们诞生、交流、死亡，祂们没有人类建立社会的需要，社会中的评判体系自然也无从发展——既然祂们的生死都是自然规律，那么谁会怪罪规律呢？
死亡的近在咫尺让哥谭开始打起精神，他开始用歪歪扭扭的笔记写信，打算将这些埋入他的坟墓，与他的尸骨一起。当这片土地再次获得原谅，人们迁入崭新的城市之后，新的意识体将可以看到这些信，然后告诉盖亚母亲和其他尚且怀念他的城市。
他不知道祂们记得他的时日还有多久，祂们的生命相比人类何其广大，以至于凡人究其一生，不过类似流星划过夜空，只是点缀而已；但他希望，如果将来某一天，当他们想起他的时候，可以就像中心城聊到闪电侠时一样，感到由衷的喜悦从心底迸发。
在第三天以后，蝙蝠侠再次出现在哥谭。他不需要伪装成布鲁西宝贝时，脸上很少会出现笑容，但是哥谭从布鲁斯平静的神情下隐隐察觉到暴风雨般的怒火。
“爱迪他们给我两天时间。”蝙蝠侠说，“然后他们会毁掉哥谭。”
他紧紧盯着蝙蝠洞的显示屏，汇编语言写出的程序飞快滑过，白色与蓝色的光打在他的皮甲上，反射出阴沉的色彩。
“我觉得死在他们手里很好。”哥谭有气无力地说，无视过蝙蝠侠冷冰冰的一瞥，“虽然我更想因你而死，亲爱的。”
然后哥谭注意到布鲁斯嘴角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就为我而活吧。”蝙蝠侠——布鲁斯说，他带上头盔，打了一针营养剂，头也不回地跳到飞行器上，“一点小麻烦，你在这里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哥谭浅眠了一会儿，他面前的通讯忽然接通了。
“哥谭，”布鲁斯说，电波的杂音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些飘忽不定，但是刻意压低的音调中，藏着平和笃定的笑意：“……会好起来的”
“什么？”哥谭抓着麦克风问，但是对面已经切断了通话。他茫然握着麦克风，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为这句话的暗示罕见地慌乱起来。他跳下椅子，跌跌撞撞地几乎是摔到泥土上，借助祂的躯体感应着哥谭市。
他掠过复杂的下水道系统，扫过街道和楼房，拨开每一朵白云。他听到大桥上的阻碍被移开，载满食物的卡车在外面排队，几架直升机悬停在哥谭上空，空投下大包的压缩饼干。
他看到詹姆斯·戈登手里的咖啡倒在地上，他伏在桌上陷入梦乡，芭芭拉·戈登悄悄靠近，给他披上一条旧毯子。他看到克莱恩遗憾地摇摇头，退回哥谭的阴影中，而艾薇缩回控制植物生长的手，看着哥谭露出一个微笑。
他看见一座罪恶的城市和平凡的人民从深渊中升起。鲍德温先生放下手里的枪，伏在地上哭泣，他身后黑警杰瑞和他刚刚弄到的一些食物洒了一地；特尼莎撕扯下横梁上悬下的绳子，跪在床上嚎啕；多罗西小姐的母亲看着电视，担忧于新租的房子能否续约。
生活翻开新的一页……但哥谭找不到他的黑色蝙蝠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