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相随》州洲小舟

24、夜色沉冷星残月

　　因为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三个人就地生了一堆火，舒孟灵借着火光总算在贺亦行脖子后面找到了几个不大的血窟窿，血已经凝固了，若不是他有些经验，只怕是就这么忽略了。舒季灵留在原地照看，舒孟灵唐希林分头去就地找了几种草药回来，嚼烂了敷在伤口上，又喂下去几颗药丸：“这样虽然不能解毒，但是也可以延长毒性发作时间。”
　　舒季灵愣愣看着贺亦行发紫的脸：“能延长多久……？”
　　“这个不清楚，”舒孟灵道：“金线蛇的毒我知道，但是碧衣帮饲养的金线蛇如何毒性我就不清楚了。”
　　舒季灵听了没说话，蹙眉看着贺亦行不知在想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三个人之间静的尴尬，原本闭目养神的唐希林忽然挣开眼，从袖子里掏出什么来递给舒季灵：“这是你的。”
　　舒季灵微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那白玉虎牌给掉了，他伸手接过来，顿了顿：“多谢。”
　　唐希林颇感意外，也是顿了一顿：“我还记的，这是师兄送给你的。”
　　舒季灵轻轻点了点头，想起来金桥山的后花园，想起来岱原城的屋顶，想起来束州城的客栈：“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却总是费尽心思的想塞给自己。
　　唐希林笑：“不管是不是好东西，这只是他的心意而已。”
　　舒季灵抬眼来，看着火光里面色苍白的唐希林，忽然觉得愧疚，追根就底，这全是因他而起。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舒孟灵忽然清咳了几声，对唐希林道：“唐庄主，请过来一些，在下看一下庄主的伤势如何。”
　　唐希林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舒孟灵，这舒孟灵还是舒季灵的弟弟，他回头干笑一下，认真的清清嗓子，道：“啊，舒小兄弟，其实……我师兄是个很好的人！”
　　舒孟灵白他一眼，懒洋洋搭上他的手腕：“唐庄主心脉不稳，气血虚浮，最好是静养，不适合操心，尤其是一些闲事。”
　　“……”唐希林挑眉，嘴上没说话，心里道，我师兄的终身幸福怎么叫闲事了？他想着回头去冲着舒季灵一笑：“等找到了于神医就没事了，说不定就连堆花谷的事也可以看在云岫山庄的面子上平息一些。”
　　他笑的有几分天真，舒季灵只能点头，转过头去却还是不安。唐希林所说自然也有可能，但是也有点太过乐观，万一连同云岫山庄也牵扯进去……舒季灵皱眉，前几天才才死了青虎池八怪，他们既然知道云岫山庄与他有关，别人也并非不会知道！
　　舒季灵抬眼看了看凝神给唐希林号脉的舒孟灵，他神色上并不轻松，可见唐希林伤势未愈便冒然动武已经是伤上加伤，若是再让他送贺亦行去堆花谷，这一路虽然不算远，可也足够他担心的了。舒季灵收回视线，落到贺亦行脸上，上次中毒他是有把握于叔承救得了，所以只要赶时间便可，可是这次呢？时间越是拖的长，贺亦行岂不是越有危险？舒季灵自己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舒孟灵给唐希林号完脉，从随身的腰囊里拿出一个白瓶，倒出一粒药来，递给唐希林：“唐庄主请服下这药。”
　　唐希林接过药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药……不大对啊！”这分明不是常吃的那种。
　　舒孟灵点头：“这是安神的药，唐庄主服下后可以安睡三到四个时辰。”
　　“三到四个时辰？”唐希林不乐意：“我可没打算睡那么久，而且现在也不是安睡的时候吧？”
　　舒孟灵一面听他说话一面把药瓶放回去：“唐庄主不吃也可以。”唐希林闻言很满意的点点头，捏着药就要还给舒孟灵，舒孟灵看也不看他，淡淡道：“不过，若是不服，养不好元气，只怕以唐庄主眼下这状况也到不了堆花谷。”
　　唐希林一愣，想了想又把手缩回来。
　　舒孟灵用大夫看病人的眼神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唐庄主仔细思量一下，再决定服或不服。”
　　服用还是不服用，唐希林不是傻子，他虽然还有些初出茅庐的青涩可也有着自己的精细，何况眼前的选择优劣十分明白，服下了多耽搁一个半个时辰，加把劲赶路就行了，不服用的话，倒在半路上谁也救不了谁。
　　“那……这守夜，就麻烦舒小兄弟了。”
　　舒孟灵答应了一声，依旧有些冷漠。
　　唐希林看了看坐在贺亦行身边直勾勾看着他的舒季灵，咬了咬牙，把药丸放进嘴里慢吞吞咽了下去。舒季灵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说不上来。等唐希林吃了药，他才忽然想起来，若是唐希林睡着了，那这里岂不是就他跟舒孟灵两个了？
　　舒季灵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紧，他看了看已经闭了眼的唐希林，又看了看冷着张脸的舒孟灵，忽然心里空荡荡的。
　　那安神药很是管用，不一会儿唐希林就睡着了，舒孟灵用手戳了他一下：“唐庄主睡着了么？”唐希林仿佛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舒季灵看着舒孟灵戳完了唐希林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你为什么要唐希林睡觉？”
　　舒孟灵拨了拨火炭：“唐庄主不能去堆花谷。”
　　“……？”
　　“他伤势未愈，刚才又妄动真气，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舒季灵脸色一暗，他低头想了想，道：“我去堆花谷找于叔承，你送唐希林回云岫山庄。”
　　舒孟灵明显一怔，皱眉：“你去堆花谷？找死么？”
　　“我死了，岂不是正好化解这场危机？”
　　舒孟灵看着他，低声道：“这事情，也不是你死了可以简单了结的。”舒季灵扶起贺亦行来背在背上，起身走了才一步，听见他这样说脚下顿了一顿，回过头来：“我不去，难道你去么？”
　　舒孟灵猛的站起来：“当年的错我也有份，当然去得！”
　　“可你不能去。”舒季灵淡淡道：“是你骗唐希林吃的药，你得把他送回云岫山庄！再说，你也是答应了于叔承的。”江湖上来寻仇的只是知道舒季灵涉足江湖，却并不知舒孟灵，所以这场风波自然该由他出面解决。
　　舒孟灵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唐希林，慢慢低了头：“……你可知，你回去是必死无疑？”
　　舒季灵点头：“我猜的到。”
　　“为了这个贺亦行？”
　　舒季灵深吸口气，说是为了贺亦行当然没错，可是这一次回去，他要面对的却不止是贺亦行的生死。
　　“……就算是为了他！”舒季灵苦笑：“他的命比我的贵重的多。”
　　“要杀你的，不止是那些江湖人。”
　　“我知道，还有魏伯易。”舒季灵定定看着他，虽然现在不知道为何要他死，可是秦仲章于叔承舒孟灵都在做了，身为大师兄的魏伯易不可能不做。
　　舒孟灵咬了咬嘴唇，长出了一口气：“你知道师兄为何要杀你？”
　　舒季灵一愣：“为什么？”
　　“当年，爹爹留下话来，你一朝不认错，便一朝不得出谷。”舒孟灵抬头，静静看着他道：“若是你私自出谷，不必外人出手，堆花谷视你为叛逆之徒，必定清理门户。”他说完又低下头去：“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认识云岫山庄的人，可是大师兄并没有说你可以出谷，所以……！当年爹爹说这话或者有些绝情，可他也选择了用性命去换……现如今也已经没有什么再做筹码的了！你看，他可以救你我一次，因为他是父亲，可是他不会救第二次，因为他还是堆花谷的谷主。”
　　舒季灵傻傻听着，怔了半天才缓过来，他郑重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喂……！”舒孟灵在身后喊他：“你是回去认错的吧？”他看着舒季灵慢慢走入黑暗，起身追了几步：“你好好认错，或者师兄会帮你求情！”
　　夜色里舒季灵的声音平淡无波：“不必他们求情！”自己犯了错就要自己来承担，他是舒季灵，还没胆小到不敢承担后果。

　　客栈里仍然一片凌乱，衙门的人在清理了现场带走了一干嫌犯后只留了三个人在前面看守，当初贺亦行赶来的马车也还停在这里，舒季灵在客栈周围转了一圈后，回到门口想了想，捡来几片碎瓦片，对着窗户上的影子啪啪接连打出去两个。窗户纸应声而破，里面三个影子扑通扑通倒了两个，剩下一个一下慌了神，抽刀噌一下站起来：“谁？！什么人！”
　　舒季灵拈起第三块碎瓦，不等那人反应，啪一下把灯打灭。屋里的人彻底慌了，听得见屋里桌椅板凳被绊倒的声音。舒季灵料定这人孤身一人不敢出来送死，便起身纵身上了屋顶，直奔后院马车。
　　这打碎石的手法是贺亦行教的，贺亦行更厉害一点，可以一下打出去四五个。舒季灵把贺亦行安放在车里，他怕马车太颠簸，还特意从客栈拿了几床被子被子垫了一下周围。等安置妥当，一拍马，哒哒哒出了院子上了街，顺着来时的路返程。
　　身后面客栈里丝毫动静也无。

　　马车上少了两个人，走的便比来时快一点，天还没亮，便到了望海楼。舒季灵看了看摇摇而上的台阶，马蹄停也没停，直奔堆花谷。
　　他这一路走的有些不太平，天刚亮就遇上两个人拦住了他的车。
　　“小兄弟这是要去堆花谷？”
　　舒季灵打量那两人一眼，一个矮小一个高瘦，身侧带着刀，是江湖人，他暗自一思量，道：“我是要去堆花谷。”
　　那两人相视一眼，不怀好意看了看他：“小兄弟初涉江湖吧？不知道堆花谷最近不太平么？”
　　舒季灵没说话，马鞭拿在手里攥了攥：“怎么？两位也是去堆花谷？”
　　“那是！”个头稍矮的一个洋洋得意道：“我兄弟二人乃是回湖双侠，今日就是要去堆花谷助武林正道铲除邪四少的！”个头稍高的那个接着道：“对了！只是这路途遥远，怕赶不及时间，所以想跟小兄弟借着马车一用。”
　　舒季灵听的直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道：“我有急事，性命攸关的急事，这马车恕不能借。”
　　小个子的一听着了急：“我们这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攸关整个武林的大事！”
　　舒季灵拿着马鞭拍了拍手，不耐：“整个武林与我无关！滚开！”
　　高个眉头一皱：“小子！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大爷跟你好言好语的你还想蹬鼻子上脸……”话没说，只听耳轮中啪的一声，耳朵头嗡的一声响，他一时有些迷茫，只觉得左眼边上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摸，热乎乎粘糊糊的。矮个子哎呀一声：“大哥！你受伤了！”
　　舒季灵一扬马鞭，喝道：“让道！”
　　高个子此时回过神来，大怒：“好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舒季灵回手摸刀：“爷爷从来不吃你们这种人的酒！”

　　回湖双侠既然可以在江湖上闯出一点名气，便必然有他们的长处，舒季灵接了招才发现这两人看似不起眼却也有几分本身，两人功夫同出一门，一人攻上身，一人攻下盘，配合的紧密巧妙，转眼十几招过去舒季灵也没占到丝毫便宜。他心中一急，车里的贺亦行还等着于叔承救，怎么能在此地耽误时间？他想到此便准备下杀招，可是再一想，记起来他昨天才答应了贺亦行不会妄动杀念，不由有些左右为难。
　　舒季灵正在为难杀是不杀的时候，高个子忽然回过味来：“兄弟，这小子的刀法不简单！”
　　“是有点难对付，”矮个子一皱眉：“这小子的招式，有几分熟悉！”
　　舒季灵一惊，难道这两人已经猜出他是谁？他暗自咬牙，若是被认出来，那便只能杀人灭口了！先闯过去把贺亦行送到于叔承那里，以后的帐，随便他们怎么算！他想到这里牙一咬准备动杀招，忽然那矮个子傻乎乎看着他喊了声：“住手！”
　　舒季灵皱眉，警惕看着他两人没说话。
　　矮个子歪了歪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舒季灵：“你……跟云岫山庄是什么关系？”
　　舒季灵微愣，心说他从哪里看出云岫山庄来的？
　　“你的刀法虽然古怪，但是方才那招云遮雾罩，的确是云岫山庄的流云剑法。”矮个子自顾自说完了，笃定道：“你……是云岫山庄的庄主唐希林？”
　　舒季灵扬眉，还是没说话，方才那几招的确是贺亦行教的，可他没想到那居然是云岫山庄的流云剑法。他不说话，那两人却以为他默认了，转瞬间换上一脸讪笑：“哎呀！唐庄主！在下实在不知道是庄主到了，方才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唐庄主海涵！”
　　“对对！”高个子也赔笑：“云岫山庄的名声我兄弟两个早有耳闻，庄主继位时也曾想过前去拜访，但是又怕唐突失礼！这……这，庄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同我们一般见识！”
　　舒季灵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好歹忍下一口恶气，硬邦邦道：“既如此，还不让开？”
　　回湖双侠态度恭敬，一边一个敏捷跳到路边：“庄主请！”
　　舒季灵不耐烦各自瞪了两眼，也是怕这两人回过神来，半刻不干耽搁拍马便走。等马车走出去一炷香了，他偷偷回头去看，只见远处两个小小的人影还在站着不动，舒季灵不由好笑，心说想不到唐希林的名号这么好用？倒真是看不出来他云岫山庄在江湖上这么有威望来。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担心，以云岫山庄的名望，若是众人知道他与贺亦行的关系，会怎样？
　　舒季灵不敢深想，狠狠一鞭拍在马上，眼下贺亦行的性命要紧，顾不上太多！

　　唐希林醒过来时太阳已经上了树梢，他迷迷瞪瞪爬起来，却只看见一旁闲坐看天的舒孟灵。唐希林愣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昨晚上找到贺亦行舒季灵是不是做梦。
　　舒孟灵见他醒过来，拍了拍衣服站起来：“醒了的话，咱们也起身吧。”
　　唐希林直勾勾看着他：“什么叫‘也’？”
　　舒孟灵站好了，道：“我奉师兄之命送唐庄主回云岫山庄。”
　　“我师兄呢？”唐希林拧眉左右看了看：“季灵呢？”
　　“他们回堆花谷了。”
　　唐希林心头一跳：“季灵回去了？”
　　“回去了。”
　　唐希林不可置信看着舒孟灵，悔的肠子都青了：“我……舒孟灵！你这个……”小屁孩！！我就不该相信你们舒家有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