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相随》州洲小舟

25、遮云半开河将清

　　舒季灵也是担心被人发现，不敢走正道，所以走的仍是上次来采七叶红浆花的小路。
　　路仍是上次的路，山道两旁是山崖，稀稀拉拉的长着一些野草，寂静的只有风吹草动。舒季灵放慢了速度，小心的走着，山前若是被人围困，他可不敢保证这小道就没有人。
　　车子走着走着，忽然车轮一颠，舒季灵眼皮一跳，连忙拉着缰绳警戒四周，这时候只见车子前方五尺远的地方噗噜噜的冒起了一缕白烟。舒季灵吃惊，连忙掩住口鼻跳下车拉着车就往后退，刚退了一步忽然想起自己这时候下风处，再往后退也没办法，只好屏住呼吸狠狠一马鞭下去！只盼着这药性不会太猛，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冲过去。
　　山崖上的人凝神注意着下面的情况，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去看了一眼立刻恭敬道：“于师叔。”
　　于叔承点了点头：“听说有人闯山？”
　　“对，”那人一指山路：“不过已经进了阵里了。”
　　于叔承顺着他手指看下去，眨了眨眼睛，皱了皱眉：“……怎么是他？”
　　“师叔？怎么了？”
　　“啊？啊……”于叔承思量一下：“没事，你……先回去吧。”
　　那人虽然疑惑，但是对于叔承的吩咐却没有半刻迟疑，起来转身就走了。于叔承看了看山道上被白烟围住的舒季灵颇为苦恼的抿了抿嘴：“就知道前面那帮人没胆量走这条路，这家伙真是没脑子！”
　　山道上舒季灵被四周的烟熏的眼睛都睁不开，马也开始不听指挥，眼看着就要马就要失控，舒季灵当机立断跳进马车里拖出贺亦行紧跟着就往下跳。着地的那一瞬间，只听见车轮轰隆隆从身边滚过，他强睁开眼看过去，也只看见马车的影子消失在白烟里。舒季灵剧烈咳起来，他有些慌张，不知道这烟雾是堆花谷布置的还是山前那帮人布置的，这烟雾呛人的厉害，不用说眼睛根本睁不开，就是想喘口气都有些困难。他用袖子捂住贺亦行的口鼻，勉强爬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鞋，紧接着是一条白布，舒季灵被呛得脑子有些迟钝，刚回过神来那块白布已经被捂在脸上！
　　舒季灵大怒。
　　近身摘花手最为实用，虽然他会的不多，但已经用的出神入化！于叔承根本没想到舒季灵会不识好人心，勉强挣扎几下后还是被扭摁在地上，他气的几乎呕血。此时正好一阵山风吹过来，使得烟雾稍稍散开了一些，舒季灵被呛的一脸的眼泪鼻涕，泪眼朦胧中看见了于叔承冒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是你？”
　　于叔承愤愤一把甩开他，起身来拂了拂衣袖转身就走。舒季灵一看他走了，拖着贺亦行连滚带爬的跟上去。

　　唐希林执意要去追舒季灵，舒孟灵一脸严肃的否决：“不行，就算是唐庄主去了也无济于事。”
　　唐希林怒：“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就无济于事？”
　　“……”舒孟灵顿了一顿：“我奉师兄之名送庄主回庄，不得有丝毫差池。”
　　唐希林看他一眼：“你就不想去堆花谷？”
　　“……我要送庄主回云岫山庄。”
　　“这么说，你想去是么？”
　　“……师兄说了，不许我回去。”
　　“你师兄不许你回去是他的事，你想不想回去是你的事。”
　　“……”
　　“好！”唐希林果决的下了结论：“你去云岫山庄，我去堆花谷。”
　　舒孟灵一拦他：“不行！”
　　唐希林无奈，皱了眉头放大了嗓门：“你不想去你可以不去！我唐希林想去的地方，还没有人敢阻拦过！”他说着不轻不重的瞥了舒孟灵一眼。说起来唐希林到底是比舒孟灵多吃了几年的盐，虽然平时是很是随和的一个人，但是严肃起来想要震一震舒孟灵这种小孩也算是足够了。
　　舒孟灵怔怔看着唐希林拿着剑就要走，忍不住跟了上去：“唐庄主，你伤还没好，就算是这么去了，到了堆花谷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唐希林无语：“舒小兄弟，你既然还记得我是庄主，怎么就不记得我是云岫山庄的庄主？”
　　舒孟灵蹙了蹙眉：“唐庄主的意思是……？”
　　唐希林得意的扬了扬眉，忽然想起来什么，马上转变了主意：“走走！咱们回云岫山庄！快快快！”他说走就走，催的舒孟灵迷迷糊糊的：“唐庄主不去堆花谷了？”
　　“不去了不去了！”唐希林急匆匆走在前面：“咱们回云岫山庄！找我爹！”
　　这江湖上人都讲究个辈分与阅历，他虽然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但是也才刚继承了庄主的位子没多久，人微言轻，论分量自然是不如他爹！

　　舒季灵咳了大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喘了口气，瞪着一旁好整以暇的于叔承：“你怎么在这里？”
　　于叔承扬眉：“这是堆花谷，我自然是在这里。”
　　舒季灵瞪着他不语，虽然回堆花谷就是奔着于神医来的，可是等见了面，舒季灵觉得这求人的话实在是不那么容易说出口。于叔承瞥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被他用袖子捂的严严实实的贺亦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该跟这贺亦行回云岫山庄么？”
　　舒季灵暗里咬了咬牙，放开贺亦行翻身跪倒在地。于叔承对他这一举动感到微微吃惊，但是眼睛瞄到他身边贺亦行便心下了然。他叹口气走过去，依旧是看也不看舒季灵一眼：“这是怎么了？”
　　舒季灵道：“中了碧三娘的金线蛇毒。”
　　“……碧三娘？”于叔承微怔：“碧衣帮的人？”
　　“对，”舒季灵道：“他们似乎也是冲着堆花谷来的。”
　　“那人呢？”
　　“贺亦行中了金线蛇毒，碧三娘不知所踪。”
　　于叔承皱眉，先蹲下身去给贺亦行把了把脉：“你把他送到这里来，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可是若是不来，他必死无疑。”
　　“你来了，便是你必死了！”于叔承说完把贺亦行架起来：“我带他回谷里疗毒，你呢？”
　　舒季灵跪在地上没动：“我去前山。”
　　“……”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已经避了这些年，不能再避了。”
　　于叔承想了想，道：“你既然要认错，不妨先给师傅来上柱香……”他说着想了想：“顺便给大师兄陪个不是。”
　　舒季灵眉头一拧，抬起头来：“我干什么给他赔不是！！”
　　“当年的事我问过了，”于叔承无奈看着他：“若不是你背后暗算他，他也不会给你下针。”
　　舒季灵一愣：“我暗算他他就可以下针么！？”
　　于叔承哭笑不得，他回来帮堆花谷解围，还特意去问了当年的事，魏伯易的解释是当年舒季灵死性不改想蹿出谷去祸害武林，为此还好几次暗算与他！魏伯易心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怒之下彻底封住了舒季灵的神智，让他再也不能作恶。
　　舒季灵傻愣愣听着，他暗算魏伯易他当然也记得，魏伯易把他关在绝谷不让他出谷，他当然要教训他一下！怎么就成了他要祸害武林了呢？
　　“你闯下那么大的祸害不知悔改，还几次三番的下毒手，无论是换成了谁，都会以为你要祸害武林的！”于叔承说着瞥了舒季灵一眼，心说这也不怪大师兄，谁让他小小年纪就心狠手毒呢？
　　舒季灵张了张嘴，憋了半天：“那他……那他还把我赶出谷去了！”
　　“大师兄是把你锁在后山的，但是你自己不知怎么的从后山跑了！”
　　“我……我自己跑了的？”
　　于叔承不屑：“谁知道你怎么跑的？你失踪的时候大师兄不在，等他回来知道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了！他也没办法大张旗鼓的找，因为若是被人知道了，你是必死无疑，所以就只能罢休。”
　　一个多月？舒季灵算了算，一个多月的话那时候他已经是在云岫山庄了，魏伯易找得到才怪。
　　于叔承说完了见舒季灵还愣着，道：“走吧，就算是你两个都有错，你觉得你不该跟大师兄道歉，可是师傅那柱香你总是得上的吧？”

　　舒季灵见到魏伯易的时候忽然发现魏伯易老了很多，鬓须霜白，面色沧桑，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静静的看。舒季灵原本积攒了半年的恼怒在看到他时已经消失殆尽，只余了一丝心虚。
　　于叔承吩咐弟子把贺亦行带到后面，然后在厅里转了转，大声的咳了一声：“大师兄，季灵这次回来是跟你道歉的。”
　　舒季灵一拍桌子：“谁说……”他话说了两个字，于叔承回头去看他：“你不就是为了认错来的么？”
　　舒季灵手指头扣了扣桌子：“我可没说我是来跟他道歉的！”
　　于叔承似笑非笑：“你自己也知道是自己错了，怎么就这么嘴硬呢？”
　　“谁嘴硬了？！”舒季灵硬着头皮道：“就算我再顽劣，他给我下针就是他不对！不然他为何连你跟秦仲章也隐瞒！？”
　　于叔承蹙眉：“那是你二师兄！”
　　舒季灵想起来秦仲章差点劈死他的那一刀就火大：“我没那种师兄！”
　　于叔承没了话，只好去看魏伯易，魏伯易朝他微微点头，对舒季灵道：“季灵，下针的事是师兄不对，师兄给你赔不是了。”
　　其实舒季灵并不是的理不饶人的人，更何况他也已经觉得是自己有些理亏。所以当他听到魏伯易郑重跟他道歉时，彻底没了话。
　　魏伯易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无奈几分懊悔：“我已经听叔承说过了，你当初之所以暗算我，是因为你以为我杀了师傅，你想要为师傅报仇。”他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之所以瞒了你师傅的死因，是怕你会因痛生恨，报复世人，可是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实在是……”
　　舒季灵听着这话，隐隐有丝难受：“其实……我那时候也并不是、不是想为我爹报仇……”
　　于叔承有些讶异：“那你在望海楼为何说出那些话？”
　　舒季灵自己也觉得有些难看，扭捏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我在路上遇见一个人，那人告诉我我爹是被人逼死的……因为当初我被关在绝谷，我误以为是师兄……所以就、就那么以为了。”
　　于叔承挑了下眼皮，虽然舒季灵说的含糊，但他大概也听懂了！综合他所知道的大概也可以知道前因后果——舒季灵不知怎么知道了师傅的真正死因，联想到自己被强行软禁在绝谷，于是以为是谷里的人联合外人逼死了自己爹爹，以此来谋夺堆花谷，所以在他心里，谁是堆花谷现在的谷主，谁便是他杀父的仇人！而金桥山跟他望海楼因为都不知道舒季灵当年失踪的事，所以猛地看到他以为是他私自出谷了，便理所当然谨尊师命，清理门户！
　　于叔承看了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心说今天舒季灵可以在这里理清事情来龙去脉，实在是托了贺亦行的福！舒季灵听见于叔承那一声叹，更是觉得脸红，低了头道：“我此次回来，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认错。”
　　魏伯易微微一笑：“你既然已经知错，便可以自行离开堆花谷。”
　　舒季灵一怔：“什么？”
　　“你既然知道错了，你就可以随便出入堆花谷了。”于叔承笑道：“当然，你若是不认错，现在我就会把你拎到绝谷禁闭，或者是就地清理门户。”
　　舒季灵看了看于叔承，又看了看魏伯易：“我……祸是因我而起，自然也要我来了结。”
　　魏伯易神色沉重：“你既然是四师弟，身为大师兄怎能让你一人承担？”
　　“但是——”
　　于叔承抬手打断他，一指后院：“贺亦行差不多也该醒了，你不去看看他？”
　　“我——”
　　“碧衣帮的金线蛇毒非同一般，人虽是救过来了，但是可能就这么瘫了。”
　　舒季灵一惊，站起来就往后院走，一阵风似的很快就不见了身影。于叔承扬眉：“看来，他对这个贺亦行很是上心。”
　　魏伯易目送舒季灵离开，站起身来：“刚才那个就是贺亦行？”
　　“对。”于叔承道：“云岫山庄的二庄主。”
　　魏伯易苦笑：“听说云岫山庄的二庄主不近女色……”
　　“这个……”于叔承不轻不重的道：“其实，这个贺亦行对季灵……这几年管教的还不错。”他说完自顾自满意笑了一笑，然后恍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转身对他师兄道：“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兄。”
　　魏伯易颔首，示意他尽管问。
　　于叔承整了整衣袖，正色看着魏伯易道：“季灵失踪的消息师兄秘而不宣也就罢了，怎么他被封了神魂穴怎么我们也不知情呢？若是我们知情也能一起想一下对策，总不至于被云岫山庄的贺亦行白白捡去养了这六七年！”
　　魏伯易有些尴尬的捋了捋胡须：“咳！我……盛怒之下做出此事，原本只是想给他个教训！呃……本想云游回来便给他去针，可是没想到……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于叔承眯了眯眼睛，心说怪不得那天他问起舒季灵事情的时候师兄言语闪烁，原来也是知道错的！于叔承长叹口气，虽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但是有的话还是要点明。
　　“师兄，小弟再逾越说一句，您既然知道是错了，怎么能试图掩盖呢？”若不是有贺亦行随行，前后照应，只怕他们这师兄弟几个非得犯下大错不可！
　　魏伯易拈着胡子捋了又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于叔承把他师兄的尴尬看在眼里：“小弟失言，师兄勿怪！”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舒季灵急惊风一样冲进来：“于叔承！！”
　　于叔承无奈：“叫三师兄！”
　　舒季灵怒：“贺亦行要是死了，三师兄还是四师兄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