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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个夜晚 ...

  •     两个月前,紫星收到往生楼的消息,要他去杀青枫山庄少庄主。

      一张薄纸,寥落几字。

      紫星看过后便把它放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随风飞散,他开始擦拭剑身。

      江湖之中,青枫山庄为名门正派,以锄强扶弱,主持公道闻名。少庄主更是以实力强劲被众多正派追随,若是不出意外,待缠绵病榻多年的老庄主逝去,他便会接手偌大的山庄,成为新一任的领袖。

      但可惜的是,意外发生了,有人出八万两买他的命。

      紫星并不关心买主是谁,也不会去探究。

      他只要做好一件事,就是杀了青枫山庄少庄主,万无一失地完成任务。

      客栈内,紫星推开窗,目光扫过下方清寂的后院,来往之间,只有一个小厮和几个说笑的住客,并没有来追杀的人。少庄主之死,整个山庄的人倾巢而出,势必要捉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这一路过来,已有不少人死在他手上。

      紫星看向更远处,跳过连绵的屋脊和一盏盏灯笼,月亮悬在半空,照映尽头的青山。

      此刻,那些人应该找到了她。

      屋里,绍英已经躺下,却没有睡着,睁着眼沉浸在漆黑中。

      她想起那时自己好不容易开口想要求他,最后也没有说出,心里不免有些懊悔。若那时及时说出,说不定他会帮忙的。

      他还给了自己这样值钱的玉。他一定是个好人。

      绍英紧紧捏着玉,侧转过身体,又开始想今后要怎么办。

      想着想着,睡意浮现。昨日夜里到底没睡安稳,她渐渐闭上了眼,在潮润的被褥里缩成一团。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嗵”的一声巨响,绍英惊醒过来。

      她瞬时坐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说:“后山那人的死法是一剑封喉,紫星一定来过这里。”

      随后另一道厉声响起:“你们几个分散去那里找,剩下的,都和我进屋!”

      绍英慌地揉了把眼,忙下床摸索着鞋子穿上,连衣裳都没及时拉拢,门就被人撞开,火把的亮光跳跃进眼内,朦胧的橘黄色。还有刀剑的刺耳划拉声。

      “你……你们是什么人?”

      哆嗦地说完这话,绍英忍不住朝后退,跌坐在床沿。

      站在门外的人都愣住,他们都没想到里面有一个女人。再看其穿着,有几个年轻的避开眼。

      但领头那人在一霎错愕后,眉头狠狠皱起,极快地举着火把看过屋内,连角落床底都没放过,就在他要收回眼时,那条摆放在窗下的长凳跃入眼帘。

      上面暗红的血迹,以及下方地面溅落的血,昭示紫星确实来过这里。

      绍英整个人都在抖,她循声望着闯入的人,惊恐中听辨他们的脚步,至少有十几个人。

      全都堵在门口。

      喉咙像是被堵住,那句问话几乎耗尽她所有的气力。绍英一手攥着领口,一手捏着床沿,手心里是那块玉。

      忽地,一把刀架到她的脖子上。

      “说,紫星在哪里!”

      爆喝声乍起,惊地绍英发颤,脖颈处立即被锋利的刃划破。

      疼痛钻入皮肉,绍英的泪水涌出,惶恐道:“我不知道,你别杀我。”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若非刀刃还在,都要匍匐下去。

      她的衣襟散开,露出灰粉的里衬。满面泪水,凄惨可怜,还在不断求饶。

      有一着蓝衣的青年自后面走来,在那领头的手臂拍了拍,卸去他拿刀的力,蹙眉道:“我们是名门正派,别做这等宵小之事,岂非和紫星那等邪恶之人一样。”

      “可这女人定然知道紫星在哪里。那凳上的血是他留下,而后山那个猎户也是被他杀的。我们追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线索,断然不能放弃。”

      想及少庄主的惨死之景,以及为了追杀紫星而死去的众多兄弟,蓝衣青年仇恨更烈。

      但他仍尽力缓下情绪,温和道:“我知道,你先把刀放下,我来问她。”

      他们之间的来往对话,传入绍英耳中。

      她听懂了一件事,那个男人叫紫星,这些人在找他。

      愣怔之际,一块丝帕垫到她颈侧的伤处,那个温雅的声音落在身前,“姑娘,我们不是有意闯入,也不是恶意伤你。只是我们有朋友枉死他人之手,必须要为他报仇,才能告慰他在天之灵。你应当能明白的,是吗?”

      他的手指隔着帕按在她的伤口,痛地绍英瑟缩下,她眨了下泪眼,低着头哑声道:“是。”

      “那昨日可有人来过这里?”

      绍英小声道:“有。”

      “后山的猎户是你什么人?”那人追问。

      “是,我的丈夫。”

      蓝衣青年垂眼再问:“你知道他死了吗?又是如何死的吗?”

      这句问话方出,就见还在颤抖的人突然细声抽噎起来,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地上,似是哀痛极。

      “昨日,我在做饭时,柴火不够,我,我去柴垛抱柴时,遇到他,威胁我……”说到这,绍英的声音小地几乎听不见,“就像方才那样。”

      拿刀的领头身体一僵,接着就听她道:“那时候我的丈夫正好回来,发现了他,要把他赶出去,却被他杀了。”

      又是一阵低哭,绵绵不绝般。

      蓝衣青年只能把嗓音放地更柔和,问:“那接下来呢?”

      “他让我找伤药给他,昨日夜里下雨,他又留在屋内。”绍英压着哭音,努力伸直手指指向窗下的长凳。

      “他在那里坐了一夜,今日天黑才走的。”

      说完,她又哭起来,双膝曲起,埋在里面。

      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蓝衣青年想。

      他收回置放在她细弱颈侧的手,接过下属翻找出的药瓶闻了闻,然后有些同仇敌忾地说:“那姑娘可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一定找到他,为你的丈夫报仇。”

      他去了城镇。

      绍英刚想答不知道,却听那个厉声问:“紫星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怎可能留着这个女人,不斩草除根,她必然是说谎了。”

      绍英着急地抬起头,脸腮上还有泪痕,她拼命摇头,道:“我没有说谎!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可能,可能我是个瞎子,那个人才没杀我的。”

      众人才看见她无神灰败的眼,泪水积蓄其中。

      蓝衣青年站起身,看向领头的人,说道:“好了,别为难她。”

      “她的眼睛看不见,定然不知道紫星去了哪里。紫星受了重伤,又在这里用了伤药,但他的伤用这样劣质的药好不了,我们就先进城镇找,离这里最近的是鱼江镇。我们分两路……”

      蓝衣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绍英用袖子抹了把泪,竭力压着心头的害怕,轻声道:“我看不见,但我可以听出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蓝衣青年眉间一凛,问:“哪个方向?”

      绍英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拢紧衣襟,迎着门外的寒风走出去,众人给她让开路。她站到院中,像是想了会儿,侧身抬手,指向一处,那是和鱼江镇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去了那里。”

      手放下时,绍英看向了蓝衣青年,有哀求之色:“你一定要帮我捉到他,帮我的丈夫报仇。”

      “好。”

      她听到他答应了。直到一群人离开院子,万籁俱静,绍英悬坠的心才慢慢落回去,再次想起他们说起关于紫星的那些话。

      鱼江镇,紫星找了医馆,上了最好的伤药,养了两日的伤,一直未等到清枫山庄的那帮人。

      任务完成,但引发的后续也要彻底解决,他才能放心。这样的事已成习惯,他并不觉得麻烦,甚至是有意让那些人来找。

      那么多残留的痕迹,加上她的指引,他们应该过来了。

      想到这里时,紫星正在靠窗的位置用午膳。香酥肉饼、胡麻鸡、素炒秋藕、烧肉拌饭,这是他躲避追杀的一个多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

      他坐在二楼,依着栏杆,朝街道看去,人影匆匆,并无异样。

      紫星吃着饭菜,不知怎么就想起那糊地发苦的饭,筷子一顿。

      那块玉,她能有办法用出去吗?

      到第二日时,绍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吃了,连簸箕中还剩下的最后一个芋头都在夜里被煮了吃掉。

      若是附近有乡邻,她还可以摸索着路去找人,但王四是猎户,把房屋修建在山脚往上,她眼睛看不见,即便是想出门,也很艰难。

      饿得发晕,腹脏有隐约的烧灼感。

      绍英在很久之前就习惯了,她勉强喝下凉水,躺在床上,想再等会儿,等天亮了,她就出门。

      现下是秋季,山下的农田里是黄灿灿的稻子,正是农忙的时候。若是运气好,也许会有人看到她。

      绍英原本是想昨日就出门的,但她害怕,怕一个人面对不知道的生活。

      要是她的眼睛能看见就好了。有时候也会这样胡思乱想。

      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绍英不想饿死,只能逼自己迈出这一步。那个人。紫星说玉可以当五十两,她以后可以靠它活下去。

      绍英迷迷糊糊地再睡了会儿。

      秋阳透出窗照到脸上,有些暖融融。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起身穿衣,屋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拿的。

      她被王四买来时只带了把断弦的胡琴,其他什么都没带来。除了把黄木柜旁的胡琴拿起,抱在怀里,玉贴身放在心口的位置,就这样出门了。

      绍英缓慢地朝院门走,抱着琴的手轻抖。

      只要找到人愿意帮忙,她一定会活下去的。

      短暂的十五年,不管遇到什么,绍英从未想过去死。

      师傅对她说过:“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尤其是我们这种人,生来贱命,谁也记不住你,死了连个烧纸钱的人也没有。”

      一路上,即使拿了根长木棍引路,绍英还是摔倒了不知多少次,手掌处被磨砺的石块割开,伤痕累累,胡琴也摔开了裂纹,最后一根弦再难承受,也崩断了。

      她想,刚才应该拿根布条绑住琴,背在身上的。

      这是师傅遗留给她的,她不能丢下。

      绍英一边磨蹭着走,一边轻声喊:“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秋风吹过山林的哗声,还有鸟雀的啾声。没有人应,绍英的喊声越来越大,可肚里饿得发慌,喊了许久后,她的嗓子干得厉害,咳嗽几声,也没能缓过来。

      实在走不动了,她蹲下.身摸了摸周围,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顺手揪了根草,慢慢嚼着,酸涩充斥嘴里。

      她想休息会儿,再接着走。

      要是到了天黑,还找不到人,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才冒出,绍英就摇晃了下头,不愿意再想下去。

      可就在她坐下没多久,就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落下来,她摸了下脸,仰面看向天。雨掉入她的眼中,涨得疼痛,低头时那滴雨混着泪落下。

      秋季多雨,总是忽然就这样到来了。

      绍英慌忙抱琴起身,想找个躲避的地方,但在一片黑暗中,她茫然地站着,要到哪里去呢?

      “快!到那棵树下躲雨!”

      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男人的粗犷喊声。

      绍英急忙转头看去,也喊道:“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张浑是来找王四讨债的。三日前,王四在他的赌馆输了银子,加上先前欠下的,已有一百两。若非哭爹喊娘地签了契书,说今日要连本带息地还钱,他早要了王四的命。

      可谁知到了今日,王四也没来还钱。张浑便带着手下过来找,谁知到家里,连个人都没有,屋里乱七八糟的,像是被人翻过。

      难不成跑了?张浑一怒之下,带着人就要回去堵住王四。

      在这鱼江镇,还没有谁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的。要是逮住人,看他不把王四剥皮了。

      谁知回到半路,就遇到一个瞎子。

      张浑走过去,看到她的脸,再看到那双眼睛。想起王四在赌馆的兴语:“那天也是赶巧,遇到人牙子要卖个女的,比春风楼的小桃长得还好看,还会弹那什么琴来着,只要二两银子,可惜是个瞎子。”

      张浑眯起眼,看着她的脸,还有怀里的琴。

      “王四是你丈夫?”

      微雨淋落到身上,绍英怔了下,想也许是遇到了认识王四的人,她点了点头,又恳切地望着他,道:“我想下山到镇上去,你能帮我吗?我会报答你的。”

      张浑都忘记了还在下雨,问她:“我有事要找王四,刚才去过院子,没见着人,他到哪里去了?”

      绍英低着头,抿了抿唇道:“他死了。”

      三个字,让张浑一震,那欠他的一百两呢,顿时暴跳如雷。

      “怎么回事?”

      雨已经润湿了衣衫,绍英想先去躲雨的时候再和这人说,但他的声音大地盖过雨声,吓她一跳。她简短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却感觉到不安,脚步也在不觉后退。

      张浑听完,愤怒直冲脑袋。他可不管王四死得有多冤,他只要那一百两银子。

      再一看想跑的女人,他朝后招手,对几个手下吼道:“把她绑了,带回镇上卖了,好赔老子的钱!”

      绍英愣住,在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跑时,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过来架住了她的手臂。

      胡琴砸在石堆,琴首霎时摔断,顺着枯黄的秋草滚下去。

      “放开我!”

      绍英没料到只是找个人帮忙,就遇到了王四的债主。她不断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两只手的钳制。“是他欠的银子,你们凭什么绑我!”

      张浑拍着她沾染雨水的脸。

      “你说凭什么,欠钱还钱天经地义,王四死了,你这个做媳妇的就替他还了,不然老子的钱都打水漂了。你有这张脸,虽是个瞎的,但好歹能卖几个钱。”

      他顺着她的脸往下看,看到微松的衣襟露出一角深蓝的布,逮出来看,里面包着一块碧色的玉,清透莹润。

      “好玉。”

      张浑自诩见过几分市面。这玉少说值百两,来这一趟不算亏,还赚了。

      绍英感到心口一空,更加用力地挣着手臂,喊道:“把它还给我!”泪水像绷断的弦,落在雨丝里,却只得到一个狠戾的巴掌。

      “到我手上的还想要回去?白日做梦呢?”

      她的脸颊侧到一边,唇角有血迹渗出。疼痛袭来,让她麻木地安静下来。

      绍英想离开这里,想找人帮忙到镇子上去,想好好活着。

      却不想是这样的。

      牛车上,她被颠簸地直想呕,俯趴在车板上吐,却什么都吐不出,虚弱无力地又被人扔到一边,难闻肮脏的气味从身边的男人身上传来。

      昏昏沉沉间,绍英想起之前,她被卖时,也是这样。

      这是第五次了。

      荷塘边,还在雨里捉泥鳅的孩子嬉笑着,冒雨回家的农人披着蓑衣,踏踏地踩在雨地里,偶尔传来家人的呼唤声。

      经过这些人时,绍英想求他们救她,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她侧枕着木板,痛地痉挛抽搐,手指扳扣着木板忍受,闭上了眼。

      落雨后,天黑得很快,紫星等了一天,也没看到青枫山庄的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酒馆中,他要了一坛竹叶青,倒在碗里,不再想这件事,只是听着屋檐上雨落瓦片的滴答声,一碗碗地慢慢喝。

      直到见底,天色愈加浓稠,雨势渐大,他才把银子撂在桌面,拿起剑走到门外,打开摆放在那里的竹伞,走进雨中。

      路上到处是疾行的人,有个孩子跑地过急,摔到地上,浑身泥泞。

      紫星顺手扶他起来,什么都没说,就接着朝前走。

      在转角时,避开人,挑了一条偏僻的路,朝客栈去。

      青石巷,安静地只有秋雨声,打在油桐伞面上,又顺着青色的伞骨向下滴落。黑靴踩在雨中,轻地几不可闻。

      遽然,他停住脚步,侧首看向另一条小巷。

      幽深弯曲里,雨水掩盖下,有袅袅的乐声,和畅快的笑声。更里面,紫星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眉峰微挑,转步朝那里走去。

      “我不卖!不要进这里!”

      绍英趁着张浑和老鸨说话没注意,以为她没力气逃跑时,用从车上扳下的碎木狠狠扎向看守自己的男人,循着来时听到的声音,拼命朝回跑。

      她不知能不能逃走,不能去想,想了就再也跑不动,只能认命。

      可她只是想活着而已。

      浑身的痛,激地她不断朝前跑。也许下一刻就撞上了墙,或是到了尽头,被人抓住。

      绍英忍着痛,咬紧唇,在雨里一直往黑暗里跑。

      她跑了很久很久,以为能摆脱身后那些人恼怒的追喊时,脚下忽地被绊住,膝盖磕扑在坚硬的青石上,已经被木板戳刺地青紫的手指磨过,蜷缩起来。

      地面堆积的雨水溅落她煞白的脸上。

      “一个瞎子跑再快有用吗?你再跑啊!跑得了你吗?”

      张浑追得火气大动,肥硕的身体气喘吁吁,没想到这小娘们到了这地界,还想跑,恨不得把她抽一顿。他指了一个手下,叫道:“你把她带过来,等教训完了再卖!”

      话音甫落,手下刚上前两步,就见从前方漆黑的夜色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一身青色布衣,撑着伞,手中握着剑。

      伞沿抬起,他漆黑的眼瞳也随之看过来,落在地上的女人身上,然后走了过来,在距离她一步时停下,曲膝蹲下.身,看向满身是伤的她,低声道。

      “两日不见,你就成了这样?”

      平和的嗓音响起,绍英猝然把埋起的头抬起。甚至在她没想明白什么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她往前抓去,抓住了一截衣摆,紧紧捏住,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想被卖,求你帮我。”

      喉间涌出血腥气,干涩地发痛。绍英一遍遍地哀求。

      张浑看到眼前之景,再见这一身装束,以为是随便路过的江湖人,直接大声道:“阁下最好别管这事,这娘们的丈夫欠了我的银子,偏偏又死了,我只好拿她抵债。”

      事情因由说明,张浑就让手下接着去拿人。

      绍英听到身后之人的话,慌地又朝前爬去,还在不停地求着,“求你帮我,求你了。”

      “想让我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紫星低眼看她,“你能给我什么?”

      那人的脚步声愈近,绍英惶恐地望着黑暗,仍旧攥着他的衣摆,脱口而出:“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救我,我什么都能给你。”

      伴随这句话落下的,还有她的眼泪。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她,能有什么给他的。

      “松手。”他说。

      绍英的心凉下去,可仍然不愿意放开,更加用力地攥在手心的伤处。

      她的头一点点垂下去。

      “松开我的衣裳,把伞拿好躲雨。”紫星抬眼,一一看过她身后的人,目光仍淡,“我救你。”

      绍英乍然重新仰起脸看他,含泪的眼眸弯了弯,“嗯”。

      她松开手,伞被递到手边,触碰在手背上,她握紧了,那里还残留他握过的余温。

      紫星站起身,走向那些人。

      夜里冰冷的雨落到身上,他神色一直平淡,看向张浑,说道:“她的丈夫欠了多少银子,我替他还。”

      这段时日,他杀了太多人,不想再多沾几个无关之人的血。

      张浑见人过来,再见他说这话,喜上眉梢,摊手张开。

      “五百两。王四在赌馆欠了我五百两。”

      绍英缩在伞下,一直在往这边看,听他说要给王四还债,心中沉坠,再听那粗犷的声音,着急喊道:“你别听他的,只有一百两,他在骗你!”

      她忽然想起还有那块玉在那人手中,又道:“你给我那块玉被他抢走了!”

      紫星望向矮胖男人,问:“她的玉呢?”

      张浑辩解道:“什么玉,我不知道。”

      “要是拿不出五百两,这娘们你别想带走。”

      紫星眼里带了笑意,看着欺骗他的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玉拿出来。”

      今夜的废话说的太多,让他的耐心殆尽。

      张浑莫名发憷,尤其是被这双异常漆黑的眼盯着时,可还是道:“我怎么知道她有玉,说不定掉在了哪里?”

      雨声大起来,绍英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肺里攒积的寒气止不住地出来,她捂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牵连到腹中的痛意,弯下了腰。

      当她缓和地正喘气时,却猛然听到人的惊呼声,不过眨眼间,又归于平静。

      有什么倒落在地上。

      熟悉的声音,就像王四倒地死去时。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风雨飘过来,再次激起绍英的咳意,但她压住了。她睁大眼看向后面横倒在地的尸体,在雨声中,有人走过来。

      “怎么,后悔了?”直到雨把剑刃上的血冲刷干净,紫星才收剑入鞘,他低头看她。

      绍英呆了呆,又接着听他说:“伸手。”

      只犹豫了下,她就伸出手,冰凉的玉石回到了她手上。

      紫星看着她手心的伤,道:“我送你去医馆,伤好后你就在这镇上生活,我也不要你报答我什么。还有,我给你的东西,收好,除了卖给别人,别给其他人看见。”

      绍英低低地说了声:“谢谢你。”

      可随即又反应过来,“你呢?”

      “问我做什么?”

      紫星看向她湿漉漉的发顶,反问。

      绍英捏紧伞柄,玉石也埋在另一只手中。她咬地泛青的唇瓣,像是下定了决心,朝他抬头,轻声道。

      “我想跟着你,可以吗?”

      话一出口,就再没有收回的道理。绍英忐忑地等着,她一个人要是再遇到这样的事,要怎么办?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很好。对她很好。

      她想跟着他。

      “为什么?”

      “你是个好人。”

      紫星俯视她的眼,本应是明亮清澈的,如今却灰败失明。他蓦地被她的话逗笑,被雨水润过尾音都含着笑意。

      他问:“你知道我叫什么?”

      绍英道:“你叫紫星,对吗?”她念起那些人说的话。

      “他们去找你了。”紫星凝着她颈侧那道刀痕,是青枫山庄的手笔,说道,“那你也该知道我都做了什么,我又是什么人。”

      绍英沉默,可也只是一瞬,望着他。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跟着你。”

      她的声音低下去,快要淹熄在夜雨里。

      紫星脸上的笑消失无踪,静看她垂落的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目光又落向她的眼。

      “我杀了很多人,其中有好人,像那些去找你问我行踪的人,他们都是好人,是为了报仇。也有像你的丈夫,和方才就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人,甚至与这些你觉得害怕的人相比,我更加十恶不赦。”

      “所以,我不是好人。”

      他的手指温热,绍英感到一股股的热意传来,她没有垂下眼,在黑暗中看着他。

      “可你对我很好,你就是好人。”

      “我想跟着你。”

      她坦诚至极的话让紫星愣了下,半晌,似是自嘲笑道:“你是想寻求我的庇护,可我这样的人,哪天死了都不知道,你要是跟了我,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放开手,声音都放轻许多,缥缈虚幻在雨雾里。

      “你还要跟着我吗?”

      绍英不知怎么就想起师傅说过的话,他们这种人,生来贱命一条,死后也没人记得。

      “我要跟着你。”

      这句话她说了第四次,但不再是恳求,而是答应。

      紫星看她很久,久到她难受地俯下身体,脸色涨得通红,咳嗽起来。

      他迟疑了下,才把手放到她瘦弱的背上,放轻力道,轻轻地拍了几下,直到她缓过来,道:“我先带你去医馆看大夫。”

      他在她面前转过身,露出永远防备仇敌的后背,拍了下她的小腿,示意方位。

      “上来,我背你去。”

      绍英忽地想起他还有伤,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你身上还有伤,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要是不上来,我就走了。”

      他的语气冷然。

      绍英踟蹰下,还是忍着痛,趴到他湿透的背上,拿伞想挡住两人头上的雨。

      紫星背起她,朝小巷出口走去,走了两步道:“把伞打好,顾好你自己,别管我。”

      “那你的伤好多了吗?”

      绍英怕又听到他的冷声,可又想问他,声音都轻地快听不到。

      清浅的呼吸拂过紫星的后颈,让他毛骨悚然,松手要扔下时,又牢牢固住她的腿。

      “好多了。”

      将要走到巷口时,他才想起问背上的人:“你叫什么?”

      绍英烧地头晕,可听到他的话,还是挣扎着清醒了下,高兴地说。

      “绍英,我叫绍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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