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38、噩耗

　　这年年初许怀墨如期收到第四十封信，这封信与以往不同，比以前的信都长，信的内容也不再是描述路上看到的风景和遇到的人了。
　　是她写给他的，关于过去，现在，甚至未来，是她和他，但不是他们。
　　许怀墨像以前的三十多个月那样迫不及待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可他看完之后宁愿不曾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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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墨，现在还能允许我这样叫你吗？好久不见，久到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你好吗？
　　应该很好吧。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十年前，那时候的我们还在上高中，梦醒后很恍惚，十年一晃而过，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读书的日子早就离我们远去，可我总觉得昨天我们还背着书包走在校园里。
　　最近我想了很多，想起了一些更久远的事情。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过去这么久，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穿着漂亮的蓝色毛衣，从旧楼梯上下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帮我赶走了班级里的小霸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全程都没看我一眼。
　　你一定不知道那时候你整个人都在发光，从此便照亮了我的世界。
　　我拦住你的路，大声问你的名字，第一次做这种事，紧张得都不敢呼吸。
　　其实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难得地遵从了本心，大胆了一回。
　　那天我远远在后面跟着你，惊喜地发现我们回家的方向相同，可以走同一条路，你刚到小区门口，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跑到你面前，我看见你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亲昵地摸摸她的头，露出温柔宠溺的笑容。
　　我很羡慕那个小女孩，因为从来没人对我那样笑过，我想如果我每天都在你身边，看见你那样对我笑该多好，所以我每天围着你转，只希望你能对我笑一笑，可你面对我的表情从来都是淡漠的，有时甚至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而我却像着了魔，心甘情愿跟在你身后，不想走。
　　我很贪心，当你愿意和我说话，愿意对我笑，允许我走近你以后我却不满足于此了，我想要更多，你的人，你的感情，你的心。
　　我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可我控制不住，被缠了那么多年很烦吧，对不起，怀墨，谢谢你。
　　怀墨，我在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你，到今天恰好是认识的第十三年，多么奇妙的巧合，这么多年了，我是不是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没对你说过，其实你知道的吧，怀墨，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从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开始爱你了，爱了很多年，这辈子我一定不会再爱一个人像爱你这么深，这么久，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有人和我说过，我认识你的那个日子太孤单了，所以我们注定没有结果，我固执地寻着你的方向，在你身后走了好久好久，等到有一天你终于舍得放慢脚步回一回头，但我却发现自己好累，累到走不动了，而你我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
　　我亲爱的怀墨啊，你知道吗，你回头得太晚了，我再也做不到不顾一切去爱你，也没有力气继续傻傻跟着你走下去了。
　　但没关系，怀墨。
　　这几年我去过许多地方，遇到许多活得洒脱的人，其实我们的生命里不只有爱情，我们也不一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放手也是放过自己，所以怀墨，我放手了，我四处停停走走，不断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比以前的每一天都过得快乐。
　　这次写信主要是想和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很幸运，在旅途中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他来自遥远的西方国度，是一个热爱旅行的摄影师，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本想寄几张给你，他不同意，是不是有点小气。
　　他不完美，有很多小缺点，但他见多识广，幽默风趣，他会做好吃的中餐，弹一手好琴，愿意陪我去世界各地，会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哄我，在我失眠的时候陪着我，在我孤单的时候抱我，他给足了我温暖和安全感，这样的生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真的很好。
　　我知道他是那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送了我一枚漂亮的戒指，我很高兴，答应和他结婚。
　　怎么样，我猜你应该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放下你，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吧，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我知道不管我的归宿在哪里，你都会祝福我的，对吧。
　　你呢，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找到合心意的了吗？如果找到了那就恭喜你，如果还没有就祝你早日遇到那个她，记得对喜欢的人不要那么冷淡啊，没事多和她说说话，对她笑一笑，让她感受到你的心意。
　　好久没写这么多字了，该说的都说了，怀墨，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你，我会完全忘了你的，这十几年只当是我做的一场梦，人不可能永远活在梦里，总有醒来的一天，我醒了，相信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我在这里正式向你告别，许怀墨，愿我们今生不再相见，祝你幸福。

　　舒襄
　　20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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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许怀墨真的再也没有收到过舒襄的来信。
　　许怀墨没什么反常，只是没人再敢在他面前提起舒襄，只有夏棹凡知道他不信舒襄和别人结了婚，他一直在全世界漫无目的地找人，不惜人力物力。
　　盼了一年才盼到一点消息，在意大利，许怀墨立刻前往，那边回馈的信息是华裔女人和一个西方男人在一起，他们是夫妻，当时路过，女人唱了一首中文歌，有人拍了照，照片很模糊，照片里的人染了头发化着妆，话筒挡住半张脸，但依稀能够辨认。
　　回国后许怀墨和夏棹凡一起喝酒，他很久没睡觉了，眼里布满红血丝，从头到尾嘴里只有一句“她真的和别人结婚了”。
　　压抑了四年多的情绪一朝爆发，在外面喝完他回家又灌了很多酒，夏棹凡去找他时空酒瓶铺了一地，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所有人都没料到许怀墨对舒襄的在乎程度到了这个地步，包括夏棹凡，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唤都唤不醒，没别的办法，夏棹凡只能把舒襄寄的那些信找出来放在他枕头下，希望他早点醒来。
　　昏迷那段时间许怀墨反复做着一个梦，从十几年前到现在，梦里只有他和舒襄两个人。
　　这么多年她就像一颗小树苗一直长在他心里，因为天天在眼前，以至于被他自然而然地忽略，就像藏在肉里的骨头，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究竟有多重要。
　　到底是他先辜负了她，错过也是他自己活该，如果她找到了更好的人，那他就祝她幸福。
　　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一年后许怀墨得到莫方声订婚的消息，舒襄离开北京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莫方声，这几年他一直想和莫方声聊一聊，但对方不愿意见他。
　　他没有受邀，但依然独自一人前往，莫方声看见他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
　　订婚宴开始前两个人在休息室打了起来，莫方声在他说出舒襄两个字时就挥出了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脸上。
　　“你没资格喊她的名字！”
　　这一刻许怀墨笃定了他知道舒襄的消息。
　　的确，莫方声知道很多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内情，远超出许怀墨的预料。
　　舒襄那时辞职不是因为打算和许怀墨去上海开始新生活，说去旅游也只是为了瞒着所有人离开，因为当时她被查出感染了HIV。
　　离开北京前舒襄确实见了莫方声，一样的说辞，去旅游，托付给他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没给他钥匙，在王亚晴打电话说很久联系不上舒襄后他撬了锁，里面躺着四十封信，最上面那一封给他，提到她的病，请求他瞒着所有人，代寄剩下的三十九封信。
　　那三十几个月他按照信上的内容跑过很多地方，但那些寄出去的信都不是舒襄亲笔所写，是他学着舒襄的笔记誊抄的，连印章都是仿的，原件全部留在他手里。
　　订婚宴开始，许怀墨被保安请了出去，他脸上带着伤，狼狈地坐在台阶上，头深深埋下去。
　　从早等到晚，莫方声终于出现，将信如数奉还。
　　许怀墨打开小箱子，首先看到的是躺在信封之上的玻璃瓶和印章，他不解地看着莫方声。
　　莫方声闷哼一声：“好奇她最宝贝的印章怎么会在这里？”
　　四年前他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包裹里有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玻璃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还有舒襄从不离身的印章，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舒襄的笔记，她说三年后如果有人找到他问她的消息，就把骨灰和印章交给那个人，如果没人来，就让他找个地方埋了，她向他道歉，说那是最后一个请求。
　　手里的玻璃瓶突然烫到他握不住，骨灰，里面装的竟然是骨灰，他不敢相信，可除了死亡，他想不到舒襄在什么情况下才肯把许怀墨送她的印章丢下。
　　莫方声说的话犹如一道惊雷，把许怀墨劈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他保持着开箱子的姿势，不敢去触碰里面的东西。
　　莫方声抬头望了望天，心道：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他看上去很好，不用担心。
　　他抬脚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了，还有一件事。”
　　……
　　他转身，看着盯着手上箱子出神的许怀墨说：“我曾经去美国找过她，秦玉这个人你应该认识。”
　　许怀墨这才抬眼看向他。
　　“她说舒襄回国前发生过一次意外。”
　　许怀墨艰涩道：“什么……意外……”
　　“她去纽约找你，被车撞到……”
　　为了赶车她冲上马路，和路过的车子撞上，当时没感觉异样，也没在意，爬起来就跑了，到纽约她才发现不对劲，给许怀墨打电话没人接，最后被路人送进了医院。
　　是意外流产。
　　他狠狠咬牙道：“许怀墨，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你配不上她的感情！”
　　此刻的许怀墨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痛苦，震惊，不可置信……全部糅杂在一起，抓着箱子的手爆起青筋，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嘴唇紧抿，眼眶通红，呼吸粗重。
　　看到他这副模样莫方声只觉得讽刺，他不是舒襄，舍不得看这个人难受，反而许怀墨越痛苦，他心里越舒服。
　　等他准备再次转身离开时许怀墨终于绷不住，他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见眼泪。
　　可他就算流再多泪也换不回一个人。
　　许怀墨不是不会哭，只是极少牵动这么强烈的情绪，上小学以后他就只为一个人哭过。
　　眼泪是无用的东西，但它却可以最快感知到人的情绪，然后自觉争先恐后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