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34、退学

　　这天王辉又进了一次急救室，舒襄请假赶去医院，张秀娟不在，两个老人六神无主，王辉在重症监护室，目前处于昏迷状态，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说看情况。
　　医院催缴费，舒襄看着单子上的数额，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这些年王辉对舒襄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能说不好，无论如何如果当初没有这个舅舅，今天就没有舒襄这个人。
　　她给王曼打电话，半个月前张秀娟刚找她借了八千，她说现在手里也拿不出什么钱。
　　“那算了吧。”
　　“……等一下，我这里再想想办法，凑一凑，大概能有一万块钱，回头给你转过去。”
　　“谢谢。”
　　“襄襄……你舅舅他这病……”有些话王曼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没资格，只能叹一口气，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王曼转过来一万块钱，没过两天又转过来三万，说是李闻华给的，他们只有这么多，家里还有一老一小，再拿不出钱来了。
　　舒襄明白李闻华的意思，她也没脸再找他们，她写了张五万八的欠条寄过去，承诺会尽快还这笔钱。
　　不久后王辉出了院，在家休养，定时去医院化疗，配合药物，保守治疗。
　　张秀娟娘家嫂子不满老两口一直耗在这边，也怕他们偷偷把棺材本拿给王辉治病，张秀娟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她就算卖房子也不会打老人那几个钱的主意，她不是个吃闷亏的人，何况自从王辉生病以后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又累又憋屈，一肚子火没处发，几乎是一点就着，接电话时边哭边骂，妯娌大吵一架，吵完张秀娟就让老两口回去了。
　　暑假王亚晴说在北京上班，待遇挺好的，她就不回来了，舒襄也找了份工作，家里王辉一个人始终不放心，张秀娟只能暂时辞了工作。
　　莫方声交了女朋友，他已经很久没来找过舒襄了，这天他约舒襄见面，舒襄给了他一个咖啡厅的地址，他去了才知道舒襄在那里上班。
　　中午两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舒襄请他在店里喝了杯咖啡。
　　“我怎么看你好像瘦了。”
　　“没有，最近还胖了两斤。”
　　“没看出来，怎么想起来这里上班了，你是不是缺钱？”
　　“没有，反正暑假没什么事，打发时间。”
　　看出她没说实话，他也没多问，两个人又聊了些别的，提到他的女朋友，他还拿出照片给舒襄看。
　　舒襄确实有些好奇，搬着椅子挪到他旁边，伸头过去看手机屏幕，很认真。
　　她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应该是洗衣粉或者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她又留起了长发，扎着低低的马尾，耳朵露在外面，她的耳朵很白，耳垂圆润饱满，这个距离能看见耳朵上的绒毛。
　　他盯着她的耳朵出神。
　　“很漂亮。”舒襄抬起头说。
　　他立马移开目光，心虚地抬高声音：“那是当然！”
　　舒襄看着他，笑着说：“嗯，挺好的。”
　　他也跟着笑：“是啊，挺好的，许怀墨呢，放暑假不回来吗？”
　　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
　　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算一算到现在差不多三个月，这段时间她忙，他肯定也很忙吧。
　　那天回去后莫方声给王亚晴打电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他买了些东西去看王辉，走的时候他拿钱给舒襄，舒襄不要。
　　“我不要你的钱，之前不告诉你就是不想看你这样。”
　　“这件事许怀墨也不知道？”
　　“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你不打算告诉他？”
　　“不了。”
　　“好吧，那你需要钱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
　　“嗯。”
　　舒襄不要钱，莫方声就三天两头买些东西提上门，他嘴巴甜性格好会来事儿，王辉和张秀娟都挺喜欢他。
　　咖啡厅离家不远，舒襄每天走路回家，那条路会经过许怀墨家楼下，每天下班回去她都会在小区外面的树下多站一会儿，看着大门口，想象着许怀墨从里面走出来的样子。
　　曾经她在那里等过许怀墨很多次，那些属于她的回忆，带着阳光斑斓的色彩和树叶清新的味道，让她留恋，沉迷。
　　有天下班她看见了许怀墨的父母，他们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把封好的箱子往大门口的货车上搬，舒襄远远地看了很久，直到他们离开。
　　舒襄走到小区门口，听见大爷大妈们聊天，说姓许的这家人这两年生意做大了，赚了不少钱，在哪里买了套大别墅，一家人搬过去了。
　　舒襄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她给许怀墨打了一个电话，没打通。
　　张秀娟还是打算卖掉房子，王辉治病要钱，王亚晴开学也要钱，房子卖了可以租房住，等王辉身体好一些了，她还是得出去上班。
　　这些张秀娟都不会和舒襄说，都是王亚晴告诉她的。
　　几个月过去，现在王亚晴说起这些已经很平静了。
　　“房子不值钱，卖了也顶不了多久，到时候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不会的。”只要人还在，家就在。
　　“我想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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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襄不知道该怎么劝她，说什么好像都改变不了已经走投无路的现状。
　　或许真的是命运弄人吧，八月底王辉再次病发，张秀娟一着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两个人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王亚晴得到消息时险些崩溃，说马上回来，眼看就要开学了，舒襄说就别来回折腾了，安心上课，两个人都没大碍，她守在医院，有什么情况会及时通知她。
　　“现在这样的情况我还怎么安心上课！”
　　“我看着，放心吧。”
　　王亚晴把电话给挂了。
　　张秀娟右腿骨折，没别的事，她自己拄根拐杖什么都能干，让舒襄去学校报道。
　　“你妈给你学费没有？”
　　“给了。”
　　“那就行。”张秀娟给她碗里夹了块肉，“吃完回学校去吧，这里我一个人没问题。”
　　她把肉吃了，点头说：“好。”
　　过几天王亚晴还是回来了，几个月不见，她瘦了一圈，脸上几乎没什么肉，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很狼狈。
　　“你怎么回事，啊！你看看你像个什么鬼样子，这时候你不上学跑回来干什么！”张秀娟在医院走廊上边哭边撵她，她不能接受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变成这幅样子，她心痛，更自责。
　　“我回来看看你和爸。”
　　“看什么看！你走，马上给我滚回学校去！”
　　“妈！”她脚有伤，王亚晴怕她摔倒，不敢反抗，红着眼睛吼了一声，看着她说，“我就想回来看一眼。”
　　“看，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妈！”
　　王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病房门口，舒襄扶着他，他黑着脸厉声道：“闹什么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嫌丢人！”
　　母女俩立刻噤了声。
　　“还愣着干什么，都进来！”
　　四个人进了病房，王辉坐在病床上，问王亚晴吃饭没有。
　　她摇头。
　　“舒襄和亚晴先去吃饭。”
　　她们一起下了楼，都没胃口，也不打算去吃饭了，在住院部楼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两个人显然都有话说。
　　“现在想想还跟做梦一样。”王亚晴先开口，“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家，刚知道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然还想一直瞒着我。”
　　“他们也是怕你担心。”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小孩子，连自己都管不好，永远需要他们为我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我也希望可以一直做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孩子，可现在他们已经撑不住了，我不能让天塌下来。”
　　“嗯。”
　　“我已经和辅导员说了，暂时休学。”
　　舒襄皱眉：“你辅导员同意了？”
　　“没有，这种情况没别的办法，她会同意的，过两天我就回学校办手续。”
　　舒襄问：“然后呢？”
　　“我会留在北京，有人给我介绍了份工作，待遇挺好的，一个月能拿到几千块钱，我爸的医药费就有保障了，爸妈这边你替我瞒着，到时候别说漏了。”
　　“什么工作工资那么高？”
　　“大公司都是这待遇，北京你又不是不知道，消费高，工资自然低不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学校？”
　　“不知道，等我爸病情稳定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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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学籍只能保留两年。”舒襄说。
　　王辉这个病只要一直治疗，费用就断不了，谁都不能保证以后的情况，更何况家里还背了那么多债，王亚晴这次出了学校，几乎是不可能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你问过？”
　　“嗯。”
　　既然她知道了，王亚晴也不含糊其辞了，她说：“我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想了很久，也想过各种结果，不是随便做的决定，有些东西固然重要，但不是不能舍弃，可我爸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弃的，有一天我就要想尽办法留他一天。”
　　“你说的没错。”舒襄突然笑起来，对王亚晴说，“你回学校继续上学吧。”
　　王亚晴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舒襄说：“我的手续已经办完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办了休学！”
　　“你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不对，她怎么可能开玩笑，她就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王亚晴“蹭”一下站了起来，冲她喊：“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办休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是不是疯了！”
　　“你小声点。”好多人都在看，舒襄拉她坐下，“有话好好说。”
　　她甩开舒襄的手，冷着脸说：“你回去上学，这事不用你！”
　　“你拿我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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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是一家吗。”舒襄握着她的手，“反正我也不喜欢读书，早一点出来工作没什么不好，毕业以后出来也是一样的。”
　　“一样？高中毕业和大学毕业能一样吗！”
　　“是，是不一样，但就像你刚刚说的，有些东西固然重要，但不是不能舍弃。”
　　王亚晴没想到舒襄居然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她没好气道：“我说的是我！”
　　“我也一样，对我来说也是舅舅更重要。”
　　她不知道舒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的，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把这个重担丢给舒襄，她自己回去上学。
　　“那也不行，爸妈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不告诉他们，你不是原本就打算瞒着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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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我们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
　　“那也不行！而且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答应去上班了。”
　　“我替你去。”
　　“你想都别想！”
　　舒襄继续劝：“就一年，很快的，等你大四实习，找到工作有工资了，我就可以回学校继续读书，而且你的学校那么好，毕业出来一定可以找到更好收入更高的工作，如果你不上了，以后怎么办，舅舅舅妈知道了会怎么样，尤其是舅妈，她为你考大学费了那么多心思，对你抱着那么大的期望，她能接受吗？”
　　“你说什么都没用，你别留在医院了，现在就回学校去吧。”王亚晴站起来自顾自地往楼里走。
　　“亚晴，我已经退学了。”
　　王亚晴脚步猛地顿住，两秒后转身冲到她面前，伸手用力推她，边推边哭边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