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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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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突发脑溢血,倒下前还笑着问舒襄那小丫头怎么没来,好久没见了,不知道长胖没有,莫方声在电话里给舒襄描述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送到医院抢救了,但医生表示无力回天,让准备后事,老人昏迷着,还吊着一口气,莫方声让舒襄去见最后一面。
舒襄穿上鞋跑出门,手机忘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到医院的时候莫方生一家人都在,老人安静地躺在床上,氧气罩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雾气证明人还有呼吸,非常微弱。
莫方声红着眼睛把舒襄拉到床头,俯身在老人耳边说:“奶奶,舒襄来了。”
舒襄弯下腰,握住老人粗糙的手,低声喊:“奶奶。”
病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舒襄看着她的脸,苍老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头顶也生出了不少白发,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奶奶看上去一点都不老,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奶奶,我来看你了,奶奶,我是舒襄。”
……
“奶奶!”
她的手被轻轻握了一下,老人的眼皮动了动,可终究没能等到老人睁眼。
三点多老人咽了气,看着莫方声的父母和医院的人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忙上忙下,把人从病床上搬走,一直面无表情的舒襄突然就哭了。
莫方声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靠在一起,一起流泪,也互相安慰。
第二天人变成了一堆骨灰。
老人没有举办葬礼,那天舒襄才知道老人叫于秀兰,已经七十一岁了,她这一生没有结过婚,身边也没有亲人,她以前是莫方声奶奶的邻居,算是看着莫方声爸爸长大的,莫方声奶奶去世时她还帮了不少忙,虽然她后来搬走了,但一直有联系,逢年过节莫方声他们一家人还会去看她,后来莫方声的父母工作忙就很少去了,莫方声长大后反而喜欢往老人那里跑,和老人很亲。
老人就安葬在她的老屋子后面,那颗杏树下。
莫方声跪在坟前,抬头看了看,笑着说:“这地方晒不着太阳淋不着雨的,挺好,只是以后这结出的杏……再也不能吃了。”
舒襄抬手擦了擦眼角,上了柱香,一句话都没说。
住在附近的人过来和莫方声父母聊了几句,无不感叹唏嘘,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
不知道是谁说:“这房子没人住,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塌了。”
回去的路上莫爸爸开车,莫妈妈坐副驾驶,莫方声和舒襄坐在后座,舒襄一直看着窗外,这条路她很熟悉,因为来来回回经过了很多次,但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人没了,一切都没了。
开学前舒襄背着包坐火车去了北方。
二十多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舒襄随着人流下车,出站,车站又旧又小,和这个城市一样。
舒襄以前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她被人群挤到出站口,好不容易才挪到一边,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有人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舒襄?”
女人四十多岁,穿一条碎花裙子,脸上挂着笑,眼角有几条皱纹,看上去格外温柔。
“吕阿姨?”
“是我。”她接过舒襄的背包,带着她往外走,“火车坐累了吧。”
“还好。”
从车站出来往右走,穿过一条巷子,路边停了辆黑色皮卡车,看见她们后,前座车门打开,下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年纪小的那个看上去有些眼熟。
吕柔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吕向东,这是舒诚,诚诚,这是姐姐。”
舒诚,难怪眼熟,他和舒襄记忆中的男人长得很像。
年纪虽然差了几岁,但两人个子差不多高,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吕柔拍了一下舒诚的背:“怎么回事,没礼貌,快叫人。”
舒诚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姐姐。
“先上车吧。”吕向东问舒襄,“你晕车吗,晕车的话坐前面。”
吕柔说:“舒襄坐前面吧,我和弟弟坐后面。”
四个人上了车。
舒襄原本想自己住宾馆,但吕柔说家里有房间,女孩子自己住外面也不安全,于是舒襄跟着一起去了他们家里。
三室一厅的房子,比王辉家要新,面积也更大,这地方房价不高,吕柔说是舒襄她爸生前买的,买来还没住上人就走了。
吕向东比舒襄大两岁,已经工作了,话不多,对舒襄很客气,舒诚对她视而不见,除非必要一句话都不和她说,舒襄也无所谓,反正她留不了两天。
晚上吃完饭吕向东出门去了,舒诚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吕柔收拾完厨房,去卧室里拿了本相册出来,照片不多,可以看出他们一家四口很和睦,虽然那几年贫苦了些,但日子过得很幸福。
记忆中的男人没怎么变,从照片上看还是很年轻,可惜命不长,不到四十岁,生命就永远定格了。
舒襄对他的记忆并不多,又时隔这么久,该忘的都忘了,吕柔讲了些后来的事,她听着也生不出太多感触。
“你爸爸一直惦记你,又不敢回去认你,只能汇些钱过去,他知道亏欠你太多,那点钱根本弥补不了什么,临走前他把你的照片攥在手里,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我想让你来见他一面,他不让,说你恨他,他就是死也没脸见你,你生活得好好的,就别给你添堵了。”
说完吕柔叹了口气,手指抚摸着照片上的人:“你爸爸这人啊,有时候就是认死理,一根筋。”
舒襄没什么想说的,她对“爸爸”这个词和“爸爸”这个人都很陌生,她吕柔说完就洗漱睡了。
她睡的是吕向东的房间,吕向东晚上没回来,房间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床单也换了新的,她很困,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想起了小时候,和父母一起生活,那几年应该是很开心的,她依稀记得一家人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起去摘果子,钓鱼,逛街,玩雪,逢年过节围坐在一起吃饭,放烟花……
只是后来这些都毁在了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那些过去像零下摄氏度的水,凝结成冰,随着他们的离开,“啪”地摔在地上,七零八落,她想捡都捡不起来。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前面跑,有两个模糊的影子在后面追,她没跑几步就被人掐住腰提了起来,在空中上下起伏,左右摇摆。
“飞咯,我们襄襄飞起来咯!”
“小心点,别把孩子摔了。”
她张开手臂,蹬着两条小短腿:“飞高一点,我要再飞快一点!”
“哈哈哈哈……”
三个人的笑声混在一起,在整个虚幻的世界里回荡,舒襄想看看身后的两人,她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紧接着她“咚”地坠落在地,欢快的笑声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第二天上午吕柔带舒襄去了墓地,小小的一方墓,立了块石碑,旁边有课翠绿的小松树,阳光斜着照过来,树影打在石碑上,有风时轻轻晃动。
墓地对面是山,这里视野开阔,风景不错。
舒襄捧着买来的花束站在墓前,吕柔借口打电话走开了。
她蹲下,捡走墓前的几根枯草,把花放好,随后站起来转身离开。
那束花就是他曾经所谓的恨,如今和他一起躺在墓地里,最后腐蚀,消散。
舒襄早就不恨了,可也没有更多的话要和他说。
她打算下午走,吕柔留她多住一晚,下午带她在周围逛了逛,去了他们以前租房子的地方,房子几年前已经拆了,现在盖了一家酒楼。
晚上四个人就在那里面吃的饭。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还是吕向东开车送舒襄去车站,附近不好停车,吕向东就不下去送她了,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吕柔拉着舒诚一起送她进站,昨天出去吕柔给她买了不少东西,一人手里提了一包,舒诚跟在吕柔后面,时不时瞟一眼舒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进站口吕柔叮嘱了舒襄几句,说再去给她买两瓶水,走的时候推了推舒诚,让他说话,他杵在那儿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开口。
他才十二岁,刚刚小学毕业,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相比李齐,他更内向,也更敏感。
“你妈妈一个人不容易,要听她的话。”舒襄说。
“我知道。”
“嗯。”知道就好。
人轮不到她来教,她不欲多说,她只是觉得舒诚和李齐都比她幸运,拥有的应该珍惜。
吕柔一直在注意这边,知道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买好水回来,她嗔怪地看了舒诚一眼:“出门前我怎么和你说的,忘了?”
他抿着嘴不吭声。
“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孩子……”
“没关系。”舒襄说,从小到大没见过,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让他表现得亲近反而奇怪。
吕柔拿他没办法,不说了,舒襄该进去了,把东西给她:“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来个电话。”
“好。”
见她快进去了,舒诚才别别扭扭喊了一声:“姐姐。”
舒襄回头。
“下次放假再来玩,再见。”
她笑了一下,点头:“再见。”
火车由北向南,况况且且地走远。
舒襄回到学校,依旧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上课下课,吃饭看书,但周围的人发现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像以前那么排斥集体活动了,偶尔也会和舍友聊天,听见好笑的事也会笑一笑……
这些微妙的变化一部分源自于奶奶的去世,还有一部分源自远在美国的许怀墨。
虽然她没有如愿去送机,但她看到了来自许怀墨的两通未接来电,她知道许怀墨当时在机场等过她,这对她来说意义完全不同,何况许怀墨还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很短的一句话,他说毕业后回国,让她暂时等等,好好生活。
他们很少联系,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一次,但对于舒襄而言日子已经比以前好过太多,因为她心里怀揣着希望,两年,只要两年时间,许怀墨就会重新站在她的面前,那些她曾经不敢奢望的事,很可能成为现实。
像之前的两年一样,很快就会过去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