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24、距离

　　凡事都有其应该出现的时机，有些东西迟到了就再也没必要了。
　　出国的事七月下旬彻底办下来了，八月底就可以过去，王曼想让舒襄去她那里住几天，问舒襄的意见，舒襄自然不想去，但王曼为她出国的事费了不少心思，她没办法开口拒绝。
　　王辉知道这件事后也劝她去，毕竟是亲妈，无论当年王曼做了什么，这份血缘关系是永远都割舍不掉的。
　　舒襄答应了，王曼说要亲自过来接她。
　　那天王曼一家三口都来了，他们在外面的大酒楼里订了一个桌子，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王曼的老公叫李闻华，北方人，前些年和几个朋友一起南下创业，在事业刚有起色时认识了王曼，这个女人有一副好皮囊，会做人会做事，能吃苦，脾气好，知进退，又会打理家事，做得一手好菜，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几乎没什么缺点，除了结过婚生过孩子，但就这一点让李家人强烈不满，反对他们在一起，直到有了李齐。
　　那几年王曼跟着李闻华废寝忘食地打理公司，哪里像个女人，有了李齐李家人就不让她在外面跑了，生完孩子后她就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
　　大人聊天，三个小孩默默听着，李齐坐在舒襄旁边，一点不见外，嘴巴也甜，一会儿喊舅舅舅妈，一会儿又喊两个姐姐，帮他夹菜。
　　张秀娟给他夹了块肉，问王曼：“齐齐这孩子嘴巴真甜，有九岁了？”
　　“没呢，下个月才满七岁。”王曼看了看埋头专心吃肉的儿子，笑着说，“随他爸，个儿高。”
　　原来才七岁，这个年纪刚上小学吧，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舒襄扭头看向他，他鼓着腮帮子对她天真地笑了笑，然后把头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姐，这个鸡肉好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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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他站起来伸长了胳膊，夹了一块放到舒襄碗里。
　　“你自己吃吧。”
　　“你尝尝嘛，真的好吃。”他咬着筷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面对这样的李齐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夹起来放进嘴里。
　　“是不是很好吃？”
　　“嗯。”
　　两个女人聊些家长里短，王辉和李闻华话都不多，坐在一起互相敬酒。
　　吃完饭一起回了王辉家。
　　张秀娟留他们玩几天再回去，但李闻华很忙，他们就不多留了，等舒襄收拾好东西就走。
　　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舒襄只带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她的洗漱用品，一个包就全装下了。
　　装好她把包放在地上，在床边坐下来，细细打量着这间她住了十多年的小房间，东西她都收起来放在柜子里了，看上去没留下多少她生活过的痕迹，尽管她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
　　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住进来，她有什么理由再住进来呢，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家，虽然她心里并不喜欢这里，但这却是唯一能让她停靠的地方，给了她这十多年无风无雨安然无恙的日子。
　　她是知足的，也是感恩的。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收拾好了吗？”是王亚晴，她关好门，走到舒襄旁边坐下，看了眼脚边的包，“就带这点东西？”
　　“嗯。”
　　“你去几天？”
　　“不知道。”
　　“那……走之前还回来吗？”
　　她摇头。
　　王亚晴拍了下她的肩膀：“想回来就回来。”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几分钟就拿着东西出去了。
　　“收拾好了，走吧。”王曼站起来，和哥嫂道别。
　　舒襄很恍惚，被李齐拽着胳膊，只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到门口王曼从包里摸了个红包出来，是给王亚晴的，王亚晴不要，王曼坚持要给，几个人在门口推攘了一会儿，最后张秀娟说既然是姑姑给的，那就收下吧。
　　临出门时舒襄转身，回头看。
　　她知道今天她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她就再也没地方可去了。
　　王辉看着自己养大的外甥女，想到十多年前在冰天雪地里找到她那一天，突然红了眼眶：“舒襄，要听妈妈的话，知不知道。”
　　“嗯。”
　　旁边的张秀娟脸上的表情就好多了，想来很高兴终于摆脱了这个累赘，她对舒襄说：“以后有时间来家里玩。”
　　“嗯。”
　　王亚晴对她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抬脚从门口迈了出去，转身对着门里的一家三口说：“舅舅，舅妈，亚晴，那……我走了。”
　　他们下楼后直接打车去了机场。
　　这是舒襄第一次坐飞机，什么都不知道，李齐领了妈妈的命令尽职尽责地在旁边给她讲解，她心不在焉地听着。
　　飞机起飞时她感觉耳膜要炸开，身体一直往下坠，这种感觉让她恐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胡乱摸索了一阵最后只好抓住自己的衣服，以此来获得一丝安全感，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襄襄不怕，妈妈在这里。”
　　舒襄晕机，飞机平稳后她就闭眼睡了，那只手一直没松开，她也没抽回来。
　　二楼收拾出来一间房给舒襄，王曼带她进先放了东西，让她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就下楼准备晚饭去了。
　　今天王曼打算亲自下厨。
　　舒襄站在门后，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房间很大，比她在舅舅家住的大了一倍不止，床很大，床头还摆着几个布娃娃，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漂亮的台灯，衣柜也很大，靠墙而立，有四个门，里面挂了一排衣服，是王曼替她准备的，洗漱用品也准备了一套新的，放在床上。
　　她突然觉得呼吸不畅，胸闷得厉害，转头一看窗户关着，米黄色的窗帘拉了一半，下午太阳晒不到房间里，她轻手轻脚地走去过，打开窗户往外看。
　　房子后面是一片绿化带，面积不算大，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鱼塘，花花绿绿的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池塘中央立着一个小亭子，在亭子里乘凉的老人和小孩时不时往水里撒一把鱼食，金鱼尾巴一甩，一涌而上，凑在一起，眨眼间又慢慢散开。
　　她站在窗前看得入迷，直到敲门声响起。
　　“姐姐……姐姐！”
　　她没答应，直接走过去打开门。
　　李齐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还湿着，毛巾拿在手上，刚洗完澡。
　　“我洗完了，你快去吧，洗完该吃饭了。”
　　“嗯。”
　　李齐回了自己房间。
　　舒襄拿上自己带来的衣服去了浴室，洗完澡用毛巾把头发擦到半干，洗脸池下有洗衣粉，她把衣服泡在盆里，卷起裤腿蹲下来搓洗，多年来已经养成了习惯，洗完澡顺手就把衣服洗了，前两年王辉买了洗衣机回来，秋冬的大件用洗衣机，平时还是自己手洗。
　　王曼做好饭，上楼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浴室的门半掩，舒襄背对门口蹲着，瘦削的背脊微微弓起，头发没干，披在身后晕湿了衣服。
　　她站在门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眼睛被雾气笼罩，渐渐看不清楚，以至于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五岁，十岁，亦或是十几岁。
　　她抬起手想触摸，可是距离太远了，触碰不到。
　　一想到在她错过的这些年里舒襄就是这样长大的，心脏就收缩得厉害。
　　舒襄准备换水时王曼进来了，笑着问她：“衣服洗完了吗？”
　　“没有。”她局促地站起来，“马上了。”
　　“放着吧，先下去吃饭。”
　　“你们先吃，我马上就洗完了。”
　　她打开水龙头，摊开手掌在水流下冲洗，王曼看着她的手，想起下午被她紧握在掌心的感觉，皮肤干燥粗糙，磨得她的心都在流血，那只手哪里像是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手。
　　王曼挽起袖子：“我来吧。”
　　“不用。”
　　舒襄端着盆避开，王曼伸过来的手僵在半空，手指弯了弯，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我自己洗就行。”
　　王曼只得收回手：“那我先去喊齐齐，你洗完把衣服晾在外面的阳台上，然后下来吃饭。”
　　“嗯。”
　　走到门口王曼回头对她说：“楼下有洗衣机，以后换了衣服可以拿下去用洗衣机洗，不能用洗衣机洗的就拿给赵阿姨手洗。”
　　她点了点头。
　　王曼走了，舒襄匆匆把衣服洗完晾好，下楼，他们没有先吃，都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在等她。
　　“可以吃饭了！”李齐从沙发上跳起来，率先跑到餐桌边坐下，还不忘喊舒襄，拍拍自己旁边的椅子，“姐姐，快点过来！”
　　“走吧，吃饭。”王曼的手轻轻托着她的背，带着她一起走过去。
　　走到餐桌边，李闻华在李齐对面坐下，看舒襄还站着，对她说：“坐吧。”
　　四个人依次落座，赵阿姨把饭盛好端上来，王曼递了双筷子给舒襄：“随便做了几道菜，你尝尝吃不吃的惯，喜欢吃什么我们明天再去买。”
　　“我要吃红烧肉！”舒襄没说话，李齐先举起手说。
　　王曼看了他一眼：“放假不到一个月你已经胖了一圈了，吃什么肉。”
　　他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奶奶说我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
　　“瘦肉可以吃，肥肉这几天不能吃了。”
　　他不满地撅了撅嘴，伸手去夹李闻华面前那盘回锅肉。
　　李闻华挡住他的筷子：“吃青菜。”
　　在家里他只怕李闻华。
　　他不高兴地收回手，用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碗里的米饭。
　　“你已经吃了好几块了，不能再吃了。”王曼夹了一筷子青菜放他碗里，“多吃点青菜也能长身体。”
　　说完王曼给舒襄夹了菜和肉，舒襄小声道了谢，埋头吃。
　　李齐还在使小性子，玩都快戳烂了也不吃，李闻华懒得管他，不吃就挨饿。
　　“快吃，你看，姐姐都吃了那么多青菜。”王曼哄着他说。
　　他扭头看了舒襄一眼，闷哼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把青菜喂进嘴里。
　　吃完饭赵阿姨切了盘水果端到客厅，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舒襄不说话，挺直腰杆坐着，浑身不自在。
　　坐了一会儿李闻华上楼去处理工作，李齐拿着遥控器调出动画片，王曼问舒襄想看什么，她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王曼问她是不是累了，让她上楼休息。
　　下午坐飞机又坐车，确实不太舒服，舒襄上楼洗漱完回房躺在床上，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陌生的环境让她心里有些烦躁。
　　她从床上爬起来，从包里的夹层拿出印章，看了会儿底部刻的字，然后把印章攥在手心，贴在胸口，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跌入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