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23、复杂

　　人生是一个有无数种答案的问题。
　　这次舒襄和莫方声带了些东西给老人，吃的穿的用的装了满满两大袋子，袋子不轻，莫方声不让舒襄拿，自己一手提一个走在前面，还没走到门口就扯着嗓子大喊：“奶奶，奶奶！我们来了！”
　　“喊什么。”老人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小子来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
　　“手上拿的什么，当搬家呢？”
　　他进屋把两个袋子放在桌上，甩了甩发酸的手臂：“给你买了点东西。”
　　老人听了拉下脸来，瞪着他：“你买的？”
　　他摇头，两步跳到舒襄身后：“不是我，是舒襄买的。”
　　老人看着舒襄，舒襄傻傻地笑了笑，莫方声在背后用手指戳了一下她，她立马点头：“嗯，是我买的。”
　　“不管是谁买的，东西我不要，走的时候带回去。”说完就转身去厨房做饭了。
　　舒襄看着莫方声，他耸耸肩，然后两个人一起跟进厨房。
　　舒襄帮忙择菜洗菜，莫方声则跟在老人屁股后面耍嘴皮子，“叽叽喳喳”异常烦人，口水都说干了老人才松口答应留下那些东西。
　　“这才对嘛，我们拿来拿去多麻烦。”
　　老人带着警告的眼神看向他们俩：“下次再大包小包过来，都别想进门。”
　　莫方声连连点头：“是是是，下次一定空着手来，争取走的时候还能带东西走。”
　　老人笑着瞪了他一眼，让他们别在厨房碍手碍脚，去外面玩，屋后有棵杏树，每年都要结不少杏，今年也不例外，没人吃，已经开始掉了，老人让莫方声带舒襄去摘些来尝尝。
　　莫方声推着舒襄往外走：“去摘果子咯！”
　　树就种在屋后的空地上，不算高，但长势很好，黄橙橙的杏缀满了枝头，黄绿相间，茂密的枝叶间还有细碎的阳光，风一吹像星星忽闪忽闪，看起来非常漂亮。
　　网兜就放在旁边，莫方声不用，说要爬树。
　　“你会爬树吗？”舒襄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了，小看我。”
　　他回去找了个塑料袋，挂在胳膊上，两只手抱着树干，脚一蹬，二话不说就往上爬。
　　“你小心点。”
　　“好。”
　　树大，枝桠多，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上去了，莫方声站在树上，前后左右看了看，摘了个又大又黄的杏，在衣服上蹭了蹭，低头喊舒襄：“来了，接着。”
　　“你等一下！”舒襄怕徒手接不住，想了想，牵起自己的衣角，抬头笑，“好了，现在可以扔了。”
　　他把杏扔下去，舒襄稳稳接住，感叹了一声这颗杏真大，然后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等着他摘了继续往下扔。
　　看她傻乎乎的样子莫方声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先尝尝好不好吃。”
　　“好吧。”
　　她拿起那颗杏在手心搓了搓，张嘴咬一口，不由地轻“嗯”一声，抬头看着他惊喜地说：“好吃。”
　　她以前从来没有吃过杏，一直以为杏是脆的，和桃子吃起来一样，但没想到这么绵软，甜而不腻，沙沙的口感她很喜欢。
　　“好吃。”她又咬了一口。
　　很少听她评价什么吃食，夸东西好吃这还是第一次，莫方声倚在树干上，笑问：“真有那么好吃？”
　　“嗯。”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这比她吃过的所有水果都好吃。
　　“那我也尝尝。”
　　他随手摘了一个，也在手上搓几下，直接整个塞进嘴里，随后吐出核。
　　“是不是很好吃？”舒襄期待地看着他，似乎急需他的肯定。
　　“嗯，好吃。”他说。
　　得到肯定答案舒襄脸上的笑容再次荡漾开来，好像莫方声刚刚夸的不是杏，而是她。
　　她问：“以前你没吃过吗？”
　　“吃过。”这棵树上结的杏他吃过很多，几乎年年不落，但只有今天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看着她说，“都没今年的甜。”
　　舒襄信以为真，吃完手上那颗杏，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真的吗，那我运气真好！”
　　“是啊，我应该谢谢你。”他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吃不到这么甜的杏。”
　　舒襄没仔细听他说的话，转了个方向，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显然在走神。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事，亦或人。
　　莫方声嘴边勾起一个自嘲的地笑，抓住手边的树枝，轻轻唤了声：“舒襄。”
　　……
　　“我们多摘点给奶奶吃吧，她自己不方便摘。”他抬高声音，手上也开始动作。
　　舒襄回过神，点头说好。
　　莫方声摘一会儿就给舒襄扔下去一颗，树上的人负责摘，树下的人负责吃，不一会儿袋子就装满了。
　　回去时老人正在生火炒菜，两个人打了盆水，搬了两张小板凳并肩坐在门口洗杏，一个个洗得特别仔细。
　　“还没洗完呢，吃饭了。”老人端着菜摆上桌，到门口一看，盆子里杏没几个，两个人手放在盆里搅水，笑着说，“都多大了还玩水。”
　　舒襄收回手，莫方声把剩下的几颗杏从水里捞起来，顺手递了一颗到舒襄嘴边，舒襄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老人，伸手接了过去，莫方声笑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剩下的都塞到了老人手里。
　　他端着盆站起来：“洗完了，我去倒水。”
　　舒襄拿着杏小口小口地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看着可人疼，老人笑着说：“喜欢吃等会儿走的时候多摘点。”
　　她摇头：“不用。”
　　“不摘没人吃，最后都被虫和鸟吃了，我也不爱吃这个。”
　　“……那好吧，谢谢奶奶。”
　　老人看着不善言辞的舒襄，想起上次来时她满腹心事的样子，还有临走时问的那个突兀的问题，小小年纪，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坎还是想不明白的事情，把自己困住了。
　　舒襄和莫方声不一样，虽然他们没说，但老人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个七七八八，舒襄不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应该没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这样的孩子大多敏感脆弱，自卑多虑，以至于做事也畏手畏脚，习惯把自己缩在壳子里，心门紧闭。
　　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她这个老太婆已经摸不透了，但她活到这把岁数，她知道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人啊，不应该为已经发生或者尚未发生的事情担惊受怕，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重新来过的机会，想要的就要努力争取，所以不妨大胆一些，不必太瞻前顾后，做每件事前都考虑会不会后悔，想做就去做，即便后悔又如何，谁又能保证不做不会更后悔，二选一，人不可能什么都要。
　　她希望舒襄能明白这个道理。
　　“进屋吃饭。”
　　“好。”
　　其实舒襄有点怕这个奶奶，尤其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但另一方面老人又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而且上次她问的问题老人很认真地回答了她，并没有拿她当孩子敷衍，现在的大人习惯端着大人的架子，很难做到这样平等看待他们。
　　吃晚饭老人回房间午休，莫方声和舒襄一起收拾了碗筷，坐在门口乘凉，吃杏，听蝉鸣。
　　莫方声和舒襄讲以前在五中上学时候的事。
　　他们教室在同一层，英语老师是同一个人，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戴副眼镜，一年四季就四套衣服，不知道是他一样的款式买了几件，还是真的从来没换过，不像数学老师，每天都要从头到脚换一套，学生们问，数学老师开玩笑说家里有洗衣机，永动牌的。
　　大家都说有老婆的男人和没老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们连感情是什么都没弄清楚。
　　莫方声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从别人那里听说舒襄这个名字的，那个时候全校几乎没人不知道舒襄是许怀墨跟屁虫的事，不靠谱的传言漫天飞，莫方声也就听一乐，他根本不认识舒襄，也不甚关心。
　　有一次他和同学在走廊上玩，同学指给他看，说那就是舒襄，周围好多人都在看她，但她旁若无人地穿过走廊，下了楼，当时莫方声觉得舒襄完全不像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
　　谁能想到他们有一天会认识，成为同学，坐了同桌，更没想到她会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推开他的心门。
　　曾经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种阳光开朗笑容明艳的女孩子，身边的朋友谈恋爱都是找的这样的女孩子，他以为他也不例外，但事实完全相反，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沉默寡言，也并不爱笑的舒襄吸引，很快就丢了心。
　　他才明白喜欢是没办法预料和控制的，尽管他不了解许怀墨，但他理解舒襄，理解对许怀墨的感情，同时心酸，也心疼。
　　他扭头看着舒襄安静的侧脸，手里的扇子还在不停地上下晃动，带起的风吹向她，耳边的几缕碎发飞起又落下。
　　如果他早一点出现，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他是否可以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在她心里占据更加重要的位置？
　　答案是未知的，因为没有这种如果。
　　老人没睡多久就起来了，太阳高挂在空中，正式一天最热的时候，井里冰着西瓜，老人拿了顶大草帽出来，扣在莫方声头上，让他去井里把西瓜抱回来。
　　一老一下坐在门口看着莫方声穿过屋前的田地，往井边走去。
　　天气太热了，老人摇着蒲扇，说下次等天气凉快了再来，这天气容易中暑。
　　舒襄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奶奶……”
　　“嗯？”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声说：“我要出远门了。”
　　老人停下摇扇子的动作，转头看着她，似乎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出远门。
　　“去哪儿？”
　　“出国。”
　　“出国读书？”
　　她不敢直视老人的眼睛，心虚地低下头“嗯”了一声。
　　“这是好事。”老人继续摇扇子，加大了力气，“年轻人出去闯闯不是坏事。”
　　“那等我以后回来了再来……”
　　“别惦记我这个老太婆，我一个人好得很。”她笑着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舒襄的头发，“丫头，人各有命，不得不信，但不代表一辈子就这么定性了。”
　　人生何其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三言两语道不尽，唯有自己去经历，才会明白，才有它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