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17、陌生

　　物是人非，在时光的缝隙里，有太多东西被遗弃。
　　就像王曼，早就不叫王曼了，她改了名字，再婚，却嫁给一个没结过婚的商人，生下一个儿子，过上了相夫教子的日子。
　　舒襄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带走了岁月的尘埃，那些被掩埋的过去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她以为早就不记得这个人的样子了，不曾想这张脸原来在脑海里依旧清晰。
　　十多年没见，光线又暗，王曼一时没认出她，问：“你找我？”
　　她点了点头。
　　“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摇头。
　　“那你……”
　　“我是……舒襄。”她很紧张，和第一次告诉许怀墨自己的名字时一样，因为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曼不可置信，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些才看清她的脸，虽然长大了，变了很多，但不难看出小时候的影子，何况她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眼眶瞬间变红，王曼不由自主地抬手想摸摸她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来。
　　她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这么远过来，一定还没吃饭吧，来，先进屋。”
　　“能进去吗？”这个屋子里的人知道她的存在吗？
　　“没关系的，进来吧，外面冷。”
　　舒襄跟着她进门，进屋后她首先看到一个几岁的小男孩，白白净净，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
　　小男孩旁边还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俨然是回到家不久，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靠在沙发上，略显疲累。
　　沙发上的两个人听见动静一起看过来。
　　她局促地站在门口，她是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了这个原本和睦的家庭里，让空气都变得怪异起来。
　　女人关好门和她介绍：“这是李叔叔，这是齐齐。”
　　舒襄轻轻点了下头。
　　王曼走到男人旁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是舒襄，以前和你提过的。”
　　男人点头，抬了抬眼皮，面无异色：“嗯，先坐吧，我上楼换身衣服。”
　　“坐吧。”王曼拉她过来，然后对小男孩说，“别只顾着自己，喊姐姐吃水果。”
　　“哦。”他不情不愿地把果盘放回茶几上。
　　王曼也上了楼，只剩下舒襄和李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你就是妈妈的女儿？”
　　她没回答。
　　看来这个家里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那你就是我姐姐。”
　　她冷漠回应：“我不是。”
　　男孩瘪了瘪嘴，把果盘推到她面前：“妈妈让你吃水果。”
　　她没动。
　　王曼换了身衣服，提着包说带舒襄出去吃饭，李齐闹着想一块去，被从楼上下来的男人呵斥了几句。
　　李齐一脸委屈地抱着王曼的大腿不松手，王曼笑着摸摸儿子的头，柔声安慰：“听话，在家陪爸爸好不好，妈妈等会儿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这一幕被舒襄看在眼里，看进心里，她暗自发笑，不禁在心里反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同样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为什么差别如此之大，为什么这个孩子快十岁了还可以抱着她的腿撒娇，换来她温柔细语的哄，而自己五岁就要被她生生抛弃，差点冻死在大雪里。
　　舒襄默不作声地跟着王曼出门，坐车，到饭店。
　　坐下后王曼把菜单递给她，她没接，说吃什么都可以。
　　王曼翻开菜单，问她：“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
　　“都行。”
　　点完菜两人都不说话，舒襄抱着水杯一直喝水，王曼时而看看她，时而看看窗外，场面非常尴尬。
　　“我……”
　　“你……”
　　“你先说。”
　　“这些年舅舅舅妈对你好吗？”
　　她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坏，不管怎么说，能养她这么多年实属不易，她不敢也不该奢望别的，毕竟她是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愿意养的孩子。
　　“挺好的。”她说。
　　王曼笑了笑：“那就好，现在上高中了吧。”
　　她又喝了口水，点头说：“嗯，高二。”
　　王曼提壶给她倒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谢谢。”
　　时间可不是快吗，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她差点连自己有个亲生母亲这件事都忘了。
　　这些年王曼的生活应该过得很不错，保养得很好，身材没走样，脸上也找不出几条皱纹，看上去完全不像四十岁的女人。
　　菜上来后王曼自己没怎么吃，一直给舒襄夹，看着她，让她多吃点。
　　“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没事，我不饿，你多吃点，太瘦了。”
　　舒襄继续吃，她是真的饿了，今天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
　　“你现在已经开学了吧？”
　　“嗯。”
　　“今天周六，那不能多留几天了。”王曼的语气里不无遗憾，好像真的很希望她留下来。
　　如果她真的留下，王曼或许会觉得她是个麻烦也不一定。
　　“嗯。”
　　“这么远，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
　　“一个阿姨告诉我的。”
　　“是吕柔吗？”
　　她点头。
　　“……你知道你爸爸的事了？”
　　“嗯。”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个曾经和她们有过一段最亲密关系的男人已经去世了，无论是爱是恨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你这么远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王曼问。
　　“嗯，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求”她帮忙，这个“求”字当真是刺激得王曼鼻头一酸，险些流出泪来。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她咬住筷子，低着头说：“下学期我想出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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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人没动静，舒襄抬起头，王曼愣愣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出国需要多少钱，看王曼的表情，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
　　“怎么会想到要出国读书？”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没吃完的米饭：“就是……想去。”
　　她已经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了，全看王曼怎么说了，这次来其实她没报多大希望，不过是孤注一掷，不死心地想碰个运气。
　　从饭店里出来，王曼问：“明天的票买了吗？”
　　“买了。”从车站出来时候买的。
　　“几点？”
　　“十一点半，今天晚上。”
　　王曼惊讶地看着她：“你不住一晚？”
　　住一晚，她住哪里？
　　“不住了。”她身上所有钱加起来也只够她来回坐车，剩下的吃一顿饭都不够，她没钱找地方住，还不如早点回去，晚上上车，早上到，刚好。
　　“回家睡一晚上再走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去车站。”王曼看着她，眼含期待。
　　“不了。”她不想再踏入那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虽然王曼很想留她，但她坚持要走，王曼也拿她没办法。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还有两个小时。
　　“那我带你去买点东西，带着路上吃。”
　　“不用，上车睡一觉就到了。”
　　“路上不吃可以带回去吃。”
　　王曼坚持要带她去买东西，旁边不远就有商场，里面有超市。
　　从超市出来王曼又要拉她去看衣服。
　　“你身上衣服太薄了，我给你买件厚点的外套。”
　　从这边去车站要一个小时，赶时间王曼也没要她一件件试，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划一下，问她觉得怎么样，只要她不说丑就直接拿她穿的尺码付钱。
　　最后从头到脚买了一身，花了上千块，这些钱够舒襄买几年的衣服了，王曼还想看看书包，她说再买就提不走了王曼才罢休。
　　出来后王曼说送她去车站，她没拒绝。
　　王曼打开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部拿出来，抽了两张留下，剩下全揣进了舒襄的口袋。
　　“我不要！”她把钱掏出来塞回王曼手里，有两张掉到了地上。
　　“拿着，听话。”王曼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再次装进舒襄的口袋，“我也没什么别的能给你，这钱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舒襄看着她，所以这样做心里会好受一点吗，觉得是一种弥补。
　　既然这样，那她就收着吧，说不定以后还要花她更多的钱。
　　见她没再推脱，王曼欣慰地笑了笑。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车站。
　　这座城市对于舒襄来说太陌生了，这辈子她应该不会再来第二次。
　　“出国的事我回去和你叔叔商量一下。”
　　“嗯。”她留了舅舅家的电话号码给王曼，“到时候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
　　舒襄的话很少，王曼记得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很调皮，嘴巴也甜，性格活泼，喜欢到处跑跑跳跳，出门一趟就要滚一身泥回来，可现在……
　　完全变了，要不是长得像，她几乎不敢认。
　　终究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尽到责任。
　　晚上车不多，出租车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王曼要下车送她进站，她说不用了。
　　“送到这里就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就坐这个车回去吧。”
　　王曼一只手扒着车窗，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舒襄有些受不了她的表情，说：“我进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
　　“嗯。”
　　她转身进站。
　　“襄襄……”
　　她怔住，已经十几年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妈妈对不起你！”
　　她回头，王曼已经泪流满面，她心里没什么触动，笑了一下后干脆地转身走了。
　　也许这就是她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那个字舒襄无论如何都是喊不出口的，相信王曼也不会抱这样的幻想。
　　在车上守着几袋东西她不敢睡觉，何况口袋里还有钱，具体多少她不知道，少说有一千。
　　早上七点多火车到站，出站后她先打了个电话回去，王亚晴接的，知道舅舅舅妈不在家她才回去。
　　这次多亏有王亚晴帮她打掩护，她去找王曼的事只有王亚晴知道。
　　王曼买那些吃的她没动，拿给王亚晴，她们身材差不多，那些衣服她给王亚晴，王亚晴不要。
　　“她买给你的，你自己留着穿吧。”
　　她把东西扔在一边，倒在床上准备补觉。
　　王亚晴开了一袋零食，在她床边坐下：“那边怎么说的？”
　　“她说要和她老公商量一下。”
　　“她结婚了？”
　　“嗯，儿子都快十岁了。”
　　“她现在过得挺好的？”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商量一下。
　　“应该吧。”至少看起来不错。
　　“那你睡吧，我回去写作业了。”
　　“嗯。”
　　她踢掉鞋子，滚进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五岁那年，她躺在冰天雪地里动弹不得，王曼张开双臂，笑着朝她跑来，嘴里一直喊“襄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