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15、作文

　　有些事情埋在心底，或许从不愿提起只言片语，但不代表真的不在意。
　　那件事舒襄只告诉了莫方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敞开了心扉，可能是他让舒襄没有任何负担吧。
　　当舒襄轻描淡写地复述对方的话时，莫方声觉得心疼，她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从她对许怀墨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人非草木，她并不是天生淡漠无情，只是得到的爱太少了，所以迟钝，对，就是迟钝，她早晚会因为那一句“他走了”而感到痛心。
　　“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还有小时候那些事情。”
　　舒襄觉得自己是淡定的，心里甚至没有任何波动，可就是笑不出来。
　　“不记得了，五岁以前的事都没什么印象。”那时候她还太小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离开前激烈的争吵。
　　莫方声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放在她手心：“这是我表哥结婚的喜糖，吃一点沾沾喜气。”
　　她剥了一颗放在嘴里。
　　“怎么样，甜吗？”
　　“嗯，挺甜的。”可是缓解不了心里的苦。
　　她不怎么想说话，老是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同学叫莫方声出去打球他也没去，在教室里陪她。
　　中午莫方声带舒襄出去吃饭，平时她一定会拒绝，但今天她什么都没说就跟着去了，莫方声点了一桌子菜，舒襄没胃口，每样尝一点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这个鱼肉好嫩，这个排骨很入味，还有这个牛肉入口即化，这个，这个汤非常鲜，这个凉拌……”
　　“我真的不想吃了。”
　　他笑了笑：“没关系，那你看着我吃，我把这些都吃完。”
　　“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要不这样，我们打赌，我要是把这些都吃完，你答应我一个要求，要是没吃完，我答应你一个要求，怎么样？”
　　没等舒襄说话他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舒襄怕他噎着，给他倒了一杯水：“慢点吃，没有时间限制，吃不下也别硬撑。”
　　“不要小看我，我很能吃的，你就等着我提要求吧。”
　　“好啊。”
　　半个小时，桌上的菜被全部消灭，连汤都没剩下，莫方声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躺在椅子上难以动弹。
　　“你没事吧？”
　　“没事。”
　　结了账两个人慢悠悠走回学校，路上看到有卖雪糕的，莫方声给她买了一根。
　　“玉米雪糕，我知道你最喜欢。”
　　“谢谢。”她喜欢是因为许怀墨第一次买给她的就是这个玉米雪糕，所以这对她来说是有不同意义的，她打开咬了一口，“对了，你还没说你的要求呢。”
　　莫方声看着她，突然严肃起来：“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应该……不过分就行。”
　　“嗯，那你去把年级主任的假发摘下来，怎么样？”
　　“不行！”她连连摇头，那不是在老虎身上拔毛吗，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换一个吧，这个我真的做不到。”
　　他摸着肚子想了想：“那你在下星期升旗仪式的时候站在台上大喊我爱祖国，三声，这个简单多了吧。”
　　她吃着雪糕，想起那个画面就愁眉苦脸：“不行啊，再换一个。”
　　“都不行啊……”莫方声抓抓脑袋，陷入沉思。
　　“想个简单的。”
　　“这样吧，这个要求先保留在你那里，等我想好了再找你兑现，到时候你可不能耍赖不认账啊。”
　　“放心吧，不会的。”
　　下午语文课讲上次考试的卷子，作文是半命题作文，什么的赞歌，老师在班里选了两篇不错的朗读，其中一篇是歌颂父亲的。
　　是听过无数次的俗套情节，在这十几年里舒襄都是不为所动的，唯独这次不同，舒襄不清楚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该怎么来形容，当听到“您是明灯，为我指明方向，照亮前程，您永远是我最爱最珍惜的人，希望百年之后，依旧能听见您骂我的声音”时，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师的眼刀子直直飞过来，舒襄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老师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你叫舒襄是吧，为什么笑，嫌弃我读得不好是不是，那你来读给大家听。” 说完把试卷扔到舒襄的课桌上。
　　有风在吹，舒襄伸手按住试卷，缓缓站起来 ，她并没有读，而是低着头看纸上的文字，逐字逐句，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莫方声自告奋勇，站起来： “老师，我来读吧，我以前可是参加过朗读比赛的，还拿了奖。”只不过时间有点长远，大概是八年前。
　　“叫你了吗，逞什么能，你给我坐下！”
　　“老师，我……”
　　“不想坐就去操场上跑两圈！”
　　他只得讪讪地闭上嘴，乖乖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旁边站着的舒襄。
　　“还不读在看什么，不认识上面的字吗？”老师催促。
　　作文里写了好几件小时候的事情，回忆美好而充盈，舒襄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感觉，是空荡，她有努力回想过，想从零星的记忆里抓住些什么东西，可最后总是一无所获。
　　她无法感受到爱，无法感受到温度 ，唯有一片冰冷的苍白。
　　莫方声余光瞥见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掉落，他抬起头，侧过脸，清晰地看到了舒襄的眼泪，一滴滴涌出眼眶，掉下来打在试卷上。
　　认识这么久他没见过舒襄哭，这是第一次，面无表情，无声地流泪，却让他感觉痛彻了心扉。
　　老师也注意到了，很诧异：“怎么还哭了，只是让你读一篇作文，又没骂你。”
　　莫方声又要站起来，舒襄阻止了他，她用手抹掉眼泪，拿起试卷，开始朗读。
　　她的声音在颤抖，麻木没有感情，每次念到“父亲”或“爸爸”这样的字眼，总会不自觉地停顿一秒半秒，老师让她语速放快一些。
　　作文中有一段简短的对话，是作者小时候和她父亲的对话，她幼稚地问父亲：“爸爸，你爱我吗？”
　　父亲笑着回答：“当然爱了，你是我的小宝贝啊。”
　　“那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父亲温柔地回答：“会的，爸爸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
　　舒襄艰难地说出“爸爸” 两个字后，喉咙哽住，怎么也开不了口继续，原本清晰的视线再次模糊，眼泪滴在手上，灼得生疼。
　　莫方声跟着鼻尖泛酸，眼眶微红，他忍无可忍，站起来夺过试卷扔在地上，拉起舒襄跑出了教室，整洁的卷面上留下半枚脚印，被风吹到了教室的角落里。
　　和舒襄相熟的人不多，知道舒襄家庭情况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教室里的同学都对她刚刚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
　　她这个孤独的个体似乎一向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泪早就被风吹干了，舒襄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她没有多问，跟着他走。
　　莫方声在路上拦了一辆大巴，是到隔壁市区的车，两个人在半路下车，又走了一段路才看见有人家，周围是大片田地。
　　两人在一间由石头砌成的房子前停下，经过岁月的冲刷，外表看上去老旧又沧桑，旁边的几栋房子都已经垮塌下来，破败不堪，而它还坚强地屹立着。
　　门开着，逆光看不清屋内的景象。
　　“今天怎么没上课，又逃学了？”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人年岁不小，但满头黑发，精神矍铄，完全不像已过花甲。
　　莫方声接过老人背上的背篓和手里的锄头，讨好似地挽住老人的手臂往屋里走：“哎呀，奶奶，我就是想你了嘛。”
　　老人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舒襄，问他：“这是？”
　　“我的朋友，我特地带她一起来的。”
　　她有些局促：“奶奶好，我叫舒襄。”
　　老人招呼他们进屋坐下，自己去做饭了。
　　屋子不大，外屋除了一张桌子几个凳子，没有什么多余的陈设，简单干净，朴实无华。
　　两个人不好意思干坐着，跑去厨房想要帮忙，直接被奶奶赶出来了。
　　莫方声说：“她做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碍手碍脚。”
　　“奶奶一个人住吗？”
　　“嗯，让她去城里，她不愿意。”
　　奶奶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饭菜就好了，非常简单的一餐饭，一盘青菜，一大盘辣椒炒腊肉，还有一大碗蘑菇汤，三个人吃正好。
　　柴火煮出来的饭菜就是香，奶奶厨艺非常不错，舒襄吃了两碗饭，那一大碗汤最后被莫方声喝得精光。
　　吃完饭莫方声自告奋勇收拾碗筷，舒襄帮忙，老人就踏实回屋休息去了。
　　“天快黑了，我们怎么回去？”
　　“不用着急，车随时都有。”
　　收拾完两个人搬了凳子并肩坐在屋外，呼吸着乡下清新的空气，看夜幕慢慢降临，什么都不去想，放空自己，这安静美好的时光很难得。
　　老人从屋里出来：“还没走？”
　　“马上就走了，自己要保重身体啊，干活别太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奶奶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们：“晒的菜干，拿一点回去吃。”
　　舒襄本想拒绝，老人做点什么不容易，莫方声立马接了过来，舒襄赶紧向老人道谢。
　　“下次两个人再一起来。”奶奶看着莫方声说，“你小子，下次可别带人逃学了。”
　　他笑：“知道了。”
　　道完别两个人原路返回，去路边坐车，上车后舒襄竟然生出一丝不舍，不舍得离开这里，这么美，这么宁静的地方。
　　晚上舒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早上天没亮就醒了，于是早早起床收拾好出了门。
　　当舒襄再次站在许怀墨面前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喜笑颜开，只字不提之前的事情，这时候许怀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分，可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也纳闷，他深知自己不是个同理心强的人。
　　或许是她在身边跟得太久了，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