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墨舒襄》末笺

14、照片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舒襄感冒不严重，早就好了，她是装病不想去学校，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她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笔记本是她第一次遇见许怀墨那天买的，之后她走到哪就带到哪，四年了，还有几页没画完。
　　翻开第一页，当初写下的名字已经渐渐褪色，她用笔摹了好几回，后来怕纸破掉，就不敢再去碰了。
　　那天下午她把本子上的表情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总共有九百四十一个，笑脸五百零九个，哭脸一百三十三个，剩下的麻木表情是在没有见面的时候想起他画的，有很多她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哭脸大部分都集中在最近，她在后面接着画了一个大哭脸，足足占了大半页，初三那一年画下的表情也才占了两页而已。
　　晚上她抱着笔记本睡觉，梦到许怀墨，他站在楼下喊她，她推开窗，如愿从他嘴里听到他说不走了，他要留下来，她就那样看着他笑啊笑啊，笑到直接从梦里醒了过来。
　　因此，夜变得更加漫长。
　　王辉和张秀娟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想要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问王亚晴，她也不说。
　　晚上王亚晴把张秀娟拉到自己房间，问她：“妈，咱们家里还有钱吗？”
　　“怎么了，你要多少钱，是学校又要交什么费用吧。”说着张秀娟就准备从口袋里掏钱。
　　王亚晴按住她的手，摇头说：“我问的是家里存折上还有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秀娟警惕地看着她。
　　“没事，我就是问问。”
　　张秀娟低声说：“家里哪有多少钱，就存折里那三万块钱，是留着给你上大学用的。”
　　三万块钱起不了多大作用，她咬了咬嘴唇说：“那我如果想去国外留学呢？”
　　张秀娟瞪大眼睛看着王亚晴，她了解这个女儿，这话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从小到大没有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这次怎么突然说起留学的事情，之前都没提到过。
　　见张秀娟愣住，她强调：“我是说如果。”
　　“家里的情况你知道，如果你真的想去留学，恰好也有那个机会的话，我和你爸爸无论怎么样都会支持你。”
　　王亚晴心里清楚，家里的条件不可能负担得起舒襄出国，即便真的有那么多钱，张秀娟肯定也不愿意拿出来。
　　“嗯，我知道了。”
　　“真没事？”
　　她笑了笑：“没事。”
　　周末隔壁县城的亲戚来家里做客，他家小孩六年级，成绩不太好，眼看小学快毕业了，说是准备拿钱送去县里最好的中学，王亚晴突然想到什么，跑去厨房找王辉。
　　“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吧，爸一个人行了。”
　　“我帮忙洗洗菜。”
　　王辉看着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她笑起来：“爸，当初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送舒襄去上初中？”她记得舒襄当时说过不准备继续上学，张秀娟自然是巴不得，王辉虽然不赞成也没反对，就算王辉想让她上初中，当时她成绩那么差，完全可以上个便宜点的中学，少花一点钱。
　　听完她的话王辉明显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爸，要是她考上大学，家里能供两个人一起上吗？”
　　张秀娟端着果盘从客厅走过来，接话：“她要是能考上大学，自然有人拿钱供她去读。”
　　王辉瞪她一眼：“你在说什么！”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王辉瞥了女儿一眼，赶张秀娟走：“你别站在这里挡路，出去陪人聊天。”
　　王亚晴听出不对劲，立马拉住张秀娟问：“妈，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人供她读？”
　　“亚晴，去楼下帮爸爸买两瓶啤酒，快点。”王辉打发她离开。
　　她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但他们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如果问舒襄，也许能得出点什么线索。
　　舒襄向来不提小时候的事情，渐渐地不去想，一晃十多年过去，她几乎都忘了，甚至连所谓的父母的样子都不太记得了。
　　王亚晴走进舒襄的房间，开门见山：“你知道你爸妈在哪吗？”
　　提到这个舒襄脸色立马变了，冷声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与我无关。”
　　“那你不想出国吗，和许怀墨一起。”
　　“你什么意思？”
　　她把门关好，走过去：“你想想，当初你为什么会上初中，家里真的有能力拿出那么多钱送你去吗，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情。”她们心知肚明，其中必有隐情。
　　她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她相信舒襄能够明白，虽然她知道这对她来说不容易，但如果她真的想跟上许怀墨的脚步，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办法。
　　舒襄摇头。
　　王亚晴试图劝说她：“这可能对你来说很难，但是……”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休息，你出去！”她的抵触情绪很强烈，超乎了王亚晴的想象。
　　有几个人愿意做自揭伤疤的事，王亚晴理解，可她更清楚许怀墨对舒襄的意义，她不希望她错过，既然有可能，为什么不能去尝试。
　　心里这样想，但她什么都没说，看舒襄坐在床上呆若木鸡，轻声叹气后离开了房间。
　　舒襄一天没吃饭，躺在床上想睡觉，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尤其是王亚晴说的那些话，一直在耳边回响，让她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看见王亚晴正在吃早餐，她过去倒了杯水，准备回房间。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
　　“不想去。”
　　王亚晴放下碗，用纸巾擦完嘴，拿上书包出门，走到门口又回来，在舒襄耳边说：“前两天许怀墨来找过我，问你的情况。”
　　舒襄抬头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多少他还是关心你的。”她只能言尽于此，怎么决定全看舒襄自己了。
　　“是吗？”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等王亚晴去上学后舒襄也出了门，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像个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呆滞麻木，直到被人拽住，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中间，一辆车停在旁边，车主把头从窗户伸出来，对着她骂骂咧咧。
　　夏棹凡把她拉到路边，带着怒气说：“怎么回事，跑到马路中间去站着，不要命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不起，我走神了。”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语气软下来：“感冒还没好吗，这几天都没见你去学校上课。”
　　“已经好了。”舒襄不想对他说谎。
　　“好了，那怎么不回学校上课，是因为不想见到他，还在生他的气？”
　　“没有。”
　　那天她是有那么一点生气，但早就消了，更多的是伤心，是无力，是苦恼，是焦虑，还有绝望，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的许怀墨，不知道要是他真的走了，她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
　　错的，一切都是错的，事情不该，也不能变成这个样子，可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除非……
　　站在夏棹凡的角度，他并不是那么希望舒襄为了许怀墨不顾一切，因为他了解许怀墨，许怀墨对舒襄不能说完全无意，但远远没到那个程度，这样下去舒襄难免受伤。
　　还没等他开口舒襄就跑了，留下一句话：“告诉怀墨我明天就去学校！”
　　看着舒襄飞快消失的身影，夏棹凡只能无奈地笑。
　　这世上真找不出几个像她这么傻的。
　　舒襄一路跑回家，回房间从床头柜的抽屉底下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扎两个小辫子，穿着绿色毛衣，手拿一朵荷花苞，笑得很灿烂。
　　那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她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张照片是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寄来的，寄信地址是外省，没听过的一个地方，寄件人舒襄不认识，当时信封里除了这张照片什么都没有，但照片背后写了一个电话号码。
　　收到之后看了一眼她就将它压在抽屉底下，没有拿出来看过，她以为她一辈子不会妥协，但今天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这样做，为自己博取一份希望。
　　她鼓起勇气走到电话旁，拿照片的手清晰可见地在发抖，眼前那一串数字逐渐模糊。
　　她用力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拨号，她每按下一个数字都是对自己内心的一次鞭笞，直到第三次她才成功拨对号码，当“嘟嘟嘟”的声音响起时，她的心也随之跳到了嗓子眼。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电话才被接起，话筒里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喂……喂？”
　　舒襄没有开口，立马挂掉了电话。
　　两分钟后，重播。
　　“喂，谁啊？”
　　“你好。”
　　“你好，请问你找谁？”
　　找谁，她找谁，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找谁。”
　　“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对方以为是恶作剧，准备挂断。
　　“等一下，我……我是舒襄。”
　　对方迟疑片刻，不确定地问：“舒襄，你真的是舒襄？”
　　“嗯，这是那张照片后面写的电话号码，不知道谁寄给我的。”
　　对方很激动：“是我！是我寄给你的，两年前。”
　　“你是？”
　　“你不认识我，我知道，你……这些年在舅舅家过得好吗？”
　　这个女人知道得太多了，舒襄不知道她身份，不想和她寒暄。
　　“我想知道这张照片你是从哪里来的。”
　　“照片是你爸爸留下来的。”
　　爸爸，她的爸爸？“爸爸”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已经太陌生了。
　　她问：“你到底是谁？”
　　“我叫吕柔，是你爸爸再婚的妻子。”
　　好像意识到什么，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攥紧手里的照片问：“那……他呢？”
　　“他走了，两年前。”
　　走了，走了，去哪儿了舒襄没问，因为她知道“走了”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