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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松乐山水图 ...

  •   玘国西市得名于世不仅在于它的物品繁盛,商贾众多,还得归功于其街道井然有序。往来交易,虽人声鼎沸,却少有嘈杂谩骂之声,易货卖物之后便各奔东西。久而久之,新旧客商,皆愿以松乐为依托,来来往往,交口称赞。而六国士子求学数年,奔走各地,求的无非就是为一国效力,兴一国强盛,既然游学玘国,西市之盛自是要领略一番了。士子间有言流传:“知西市之盛,方才明一国所求,立鸿鹄之志,兴天下邦国,定一方霸业。”也因此,西市不仅是贩夫走卒聚集之地,也时有士子穿梭其间,彼此相得益彰。

      闻名玘国的春风楼便位于东西两市的交界地朱雀街上,从远看但见亭台楼阁数座,几株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不似酒楼,倒似一座庄园夹于天地之间,坐北朝南,晴好之日立于暖阳下,倒多了几分璀璨的感觉,美轮美奂。此等胜景,无论王公贵胄还是市井小卒皆可共赏,名为春风,倒是不假。

      风华吩咐了其中一个侍从与张寿同去,便缓步行来。此时虽早,春风楼却已开门迎客,今日开坛卖酒,生意必是兴隆,此等良机定是不会放过的。二人进了门,偌大的主厅里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坐着吃菜饮酒。小二见到他二人,忙上前恭维了几句,便让人引着他们径自穿过主厅,再行了一段回廊,入了园门,便是春风楼的后园了。春风楼的主楼,不分贵贱,同聚一堂,而这后园之景,却非寻常人家能同赏的了。富贵人家尽皆于此,或赏景,或品酒,只在开坛卖酒这一日的晚间在主厅坐下,花上重金买得好酒。

      后园甚大,乍入眼的是廊桥亭台,走上桥便隐约可见玉湖中睡莲盛开,此时正值夏日,岸边翠柳垂入水中,姿态袅袅,蜿蜒的青石路边百花盛开,远处几座红木亭子里早有人聚集。风华下了桥,踏在青石路上,步履甚缓。他不善饮酒,因此来春风楼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走得慢,正好欣赏园内风景。春风楼有二景最为人称道:楼中望月,玉湖泛舟。春风楼主楼共九层,属松乐城中最高,登至顶楼,仰可望高挂明月,俯可观东西两市,一边是天上美景,一边是人世繁华,岂非美哉?而这后园玉湖甚大,乃人力开凿,湖中有泉眼,流水终年不断,与城外护城河相连。这也不算奇,奇的是所凿泉眼,因地热而四季水温,所冒热气成了烟波浩渺之景,泛舟湖上,所见之景迷迷蒙蒙,倒是另一番味道了。

      “百里公子,可否亭中一叙?”远处一亭中的人在看到他后唤道。风华行到近处,才看清开口的是一红衣公子,玉容姣好,对着他浅笑晏晏,细细一看,不由暗自赞叹。他自身容貌已属上佳,而眼前的人却毫不逊色,再兼一袭红衣着身,真个是娇艳似春日桃花,贵气如盛开牡丹。

      “阁下是?”风华与他行礼道。

      “在下荣华,敢请公子亭中一叙。”他下了台阶与他对礼。

      风华欣然应允,领着侍从与他入了亭。二人方一入座,亭中的紫衣侍女便拉上了四周的纱幔。纱是上好的蚕丝纱,坐榻上放着千里之外的廪地独有的竹垫,石桌上放置一套青玉茶具,龙檀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腔,让人心旷神怡。

      “公子好气派。”风华似无意笑道。此时侍女又端进来几盘精致点心,一壶清茶,盘是白玉制成,壶是上好的紫砂磨制,上刻凤凰于飞,大抵是凤国器物。

      “取名荣华,自是要享尽一世荣华富贵。”他傲然一笑,神采飞扬,却让人无法嫉恨,只徒然心生羡慕。

      风华只淡淡笑着,似那湖中睡莲,平静清雅。荣华眼见,不由暗自赞了一声,颇是喜欢。

      “风华无名之辈,公子何以得知?”他品了一口茶,茶香入喉,正是今岁的雨前龙井,想必还是用山中积雪泡制,清爽宜人。

      “不瞒公子,在下是这春风楼的管事,今日公子差人送来的《松乐山水图》正是荣华接手,”他顿了顿,又接着道,“公子府上的张寿真乃一小人!今日送画来,观在下对山水图颇为喜爱,竟坐地起价,嚷嚷着要再拿今夜要开封的凤酒来换。听闻他已是公子府中的人,我本要动手教训也只得先斟酌一二,真真小人!”说话间,含笑瞟了一眼风华,满带嘲讽。

      风华泰然笑道:“张寿之意,乃我所授,公子莫要为难。《松乐山水图》名为山水,却不止于山川流水,公子若是爱画之人,日后细细端详便可知晓。春风楼的两坛酒,换文相的两幅真迹,公子不亏。”

      荣华柳眉一拧,奇道:“文相的《松乐山水图》堪比绝品,画技名不虚传。只是荣华驽钝,实在只见到一幅,何来的两幅?百里兄莫要诓我才是。”

      “既如此,公子可呈上图来,在下解了其中的玄妙之处。”

      不多时,侍女带着张寿走了进来,那张寿见了风华,急急地对他行了个大礼,才高举着图递了上去。

      风华受了礼,对他道:“此图有些长,我让人与你一同展开。”说着,吩咐身后侍从上前展画。

      一幅山水图徐徐打开,山峦起伏,曲水流觞,市井王宫,人来人往,车驰马行,栩栩然跃于纸上。此时观之只有啧啧赞美之声,却不曾料想这幅山水图后来成了亡国之物,可叹世间万物,存于世本无心入凡尘,然而人之有心,定要物尽其用。

      荣华盯着画作,仔细探究片刻,却一无所获,只得道:“敢请公子赐教。”

      “你且与我一同起身,站在张寿旁边观之即可。”二人一同起身,所观视角变化,那横幅的山水图也作竖着观赏。

      荣华细细看去,半晌之后一张玉容上乍现惊喜,大呼道:“画中有佳人!”他本是声音清脆之人,此时忘形大呼竟透出几分娇媚,亭中数人一听,一时忘了身份,皆凑上前去,但见画中似烟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佳人亭亭而立,姿态优雅。

      荣华复又摇头叹息:“可惜了,只窥其一二,却不能详见其形神,实在可惜!”

      风华一听,眼底闪现笑意,他早猜到看见这画的人大抵都是这般反应,先赞再叹,赞文相的巧思妙笔,叹无缘得见画中人的真容。

      “荣华公子是想看清画中人?”风华成竹在胸,却仍不慌不忙地问道。

      “其形甚美,若能得见真容,怕是无憾的。”他眼带询问,听得风华所言,心中便认定他必有法子。

      “公子,此已为两幅画,春风楼的两坛酒也已抵换,公子却还想见第三幅真迹,却要拿何物抵换?”风华镇定地笑道。

      荣华轻嗤一声,他本是傲气之人,此刻居于下风,颇是不甘:“公子还想要酒吗?五国好酒现今只余四坛,公子再抱走一坛也无妨。”他语带讥讽,心中却无甚惋惜。要知道春风楼本是卖酒之地,外人只道好酒难寻,但于这偌大的酒楼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一坛足矣,风华这次却不是要酒了。”

      “那公子是要?”

      “春风楼这后园中能歌善舞的月仙姑娘。”

      荣华顿时脸色一沉,怒道:“公子休要胡说,这一幅画如何能抵我园中艳冠群芳的月仙!”王公贵族间谁人不晓春风楼的月仙,月中仙子,倾国容颜,曼妙舞姿,舞尽绝世风华,这样一个能赚得金山银山的女子,又岂是一幅画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公子息怒,”他仍是一派怡然自若的模样,只问道,“你可知这画中人是谁?”

      “谁?”荣华耐住性子问道。

      “家师一生,虽奔波诸国,更为玘国殚精竭虑,心中最重的,还是这画中人。”他说到此,忆及幼年之事,不由得叹息一声。

      也不待荣华开口,他就端起桌上的一壶清茶,往画上浇去,众人一时反应不及,正要阻止,他却大笑起来:“一壶龙井,得现家师心中至爱,不亏,不亏。”哲瀚爱茶,玘国庙堂皆知,他曾在其官邸四处悬挂茶袋,府中香气四溢,他竟不舍出门。

      但见山水图上墨汁淡去,渐渐晕开了藏于画中的墨迹,远山苍茫,月影低垂入水,此时才看清先前所见的哪是纤纤佳人,分明是一男子持剑立于湖边,衣袂飘飘,眉目如画,出尘夺目,冷峭似苍山寒冰,俊美如青松翠竹,他本不如百里风华的淡雅无暇,也比不上荣华的美艳华贵,却足以让人只凝望一眼,便能一世不忘。

      亭中一时悄然无声,众人皆紧盯着画中男子,只觉此生所见之人,没一个能记得上他。好半晌,荣华才回过神,幽幽道:“此般人物,莫怪乎文相全不在意他是男是女了。”
      “却不知他姓甚名谁,乃何方人士?日后若能得见……”他此时双颊晕红,竟有些似对画中人倾心相许的模样。

      “家师从未提起,只曾言道,他已倾尽心力,着力描画,却未能得全其神韵。若能得他一日相伴,虽死也无憾了。”他说到此,眼中有些哀戚。

      “文相……未能与他相守?”

      “家师遇见他时,他已心有所爱,奔波于六国间寻寻觅觅,后来他隐居山林,踪迹难寻,这幅画也是家师回忆当时之景描画而成。”

      荣华一脸惋惜,叹道:“他怕是已寻着爱人,长相厮守去了。”

      “公子,此等人物与月仙姑娘相比,如何?”风华问道。

      “今日见画,方知月仙形神皆俗,不及其万分之一。”荣华回道,不见一丝犹豫。

      风华展颜一笑,道:“公子可否摒退左右,在下有事相商。”

      荣华依言,命人放好画,放让众人退去,亭中只余他二人和跟随风华进来的侍从。荣华眼带询问地看着风华,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掩饰笑道:“无妨。”

      二人重入了座,风华才道:“实不相瞒,在下乃融国质子,在玘国十载有余,俯仰皆要看人脸色,步履艰难,其中困苦,不便言明。此次前来斗胆要贵楼的月仙姑娘,不为一己之欲,乃为保自身性命无忧,再者也为春风楼谋一条光明大道。”

      “噢?如何谋划?”那荣华一听,忙正襟危坐问道。他一个行商之人,利字当头,对他的身份倒不甚在意,况且早前已知他的名姓,猜到了一二。

      “六国商市,皆知春风酒楼,公子想必也是行经各国。公子认为,当今之世,谁可图霸业?”

      “呵呵,我一介商贾,只知商事,不问王事。”荣华拘谨笑道,一双眼眸闪烁不定。

      风华了然一笑,道:“在下身份有别,只见过融、玘两国,故国积弱,居安尚可,图霸乃妄语,唯玘可称霸业。”

      荣华微微点头,问道:“公子问这作甚,春风楼只管开门做生意,有钱赚即可。”他不明对方意欲何为,暗自揣测。

      “六国商人,奔波劳累,钱财不易得,无非是少了一样东西。”风华泰然自若地笑了笑。

      “少了何物?”他一时不解,忙问道。

      “为官之势,当政之权。”一语方罢,荣华才幡然醒悟。

      “公子此话,是想……?”

      “商入庙堂。”

      “如何入?”

      “通高位之权臣,投国君之帐下,入霸主之庙堂。”

      一言到此,荣华不由大喜,拍手称道:“好,好,好!在下明白一二了,但请公子详解。”

      他观荣华情状,知道事已大成,暗自松了口气,不慌不忙地道:“家师的三幅画,换了春风楼的两坛好酒,公子爱煞画中佳人,更以楼中月仙相抵,下月太子寿宴,风华素知太子喜乐舞,命府中月仙上前献舞一曲,太子心悦,拥美入怀,至此,事成一半。”

      “传闻月仙自小长于楼中,若有一二忠义之情,日后定能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探得些许庙堂之事,为日后行事铺条好路。依公子看,这事难否?”

      荣华点头称是,道:“月仙重情义,日后必能帮衬一二。”她幼年便被楼中管事收养,自小良善,重情义,想来是不会有差错的。

      “公子今日之计,于我春风楼日后所图,大是有利。只是荣华一介管事,需与家主商议之后方能定夺。过几日定给公子一个答复。”他起身行了个大礼说道。

      风华点头称是,便起身行礼告辞,待转身时,荣华忽道:“公子且留步,我知公子处境甚危,今日又于春风楼有恩,日后若有难处,我虽一介商人,若能一尽绵薄之力,定不推辞。”他为人傲慢,今日观百里风华言行,心下颇是喜欢。此番开口,一来也有几分真心,二来他是融国质子,身份特殊,安知他日没有出头之时?

      待风华称谢离开后,他再细看那画,上面水迹已干,那人已隐入层层烟雾之中,清晰地唯有那栩栩如生的松乐山水,心下突生怆然,叹道:“文相心中所思所想,甚合我意。此生若得这样一个爱人相伴,夫复何求?纵是玘国山水,也不过如此。”心下厌恶,急急收了那画信步走出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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