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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领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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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需要说的了。
汤玉华尘埃落定般叹一口气,她阖上双眼,摸索着扣住了商白翁紧攥扶手的左手掌心,察觉到对方下意识抽出又倏地遏制住的动作,她心脏一紧,主动放开了那只左手,任对方佯装无事地握拳,藏起掌心的崎岖。
当听见儿子用力抑制着喉头哽动,嘶哑说出他真的放不下那个青葱少年时,汤玉华心中那一块为商白翁高悬了整整五年的巨石终于落在了地上——可,就在这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的却是——
儿子的手掌,什么时候居然变得,比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还要粗糙刮硬了?
汤玉华鼻尖狠狠一酸,险些当着商白翁的面流下泪来。
天色暗沉得越来越异常,呼号的大风像幽灵噬咬着人类灵魂深处的不安与梦魇,穿街的狂风掀翻了顶楼墙壁上的排气管道,混沌交杂的空气里出现了新的焦糊油烟的味道:那如有实质的浓烟正面冲击着人的嗅觉神经,又加速直上滚入天际,几道轰雷旋即“邦邦邦”砸下来,老天爷像个被呛出了急性气管炎的沉疴病人,风雨呼号间,冰凉粘稠的涎水与眼泪“哗哗”纷飞,喷在人脸上,简直比腐烂的腥臭肉糜还要作呕。
尽管这归根结底都是工业机油与生存文明的味道。
商白翁的发色在这样的光线下被衬出脱离了本色的深黑,这种沉静的颜色也倒压在他冷峭的眉骨与眼眶四周,好像将他脸上的万般情绪通通吸纳进了幽暗吃人的黑洞深处,没人猜得透男人到底在思忖什么。
好在现在他将面孔朝下轻轻压在了汤玉华膝上,这样强大而难以捉摸的气场就如同打湿的羽翼收敛在了一节节凸起坚硬的钢筋脊骨里,像幼兽归巢后的示弱,以及外人难以看见的疲惫。
半晌,汤玉华率先打破了气氛的低靡,“既然这样,下次再见到小豫,记得喊人家来家里吃个饭,妈给你们做酒酿饼和酱鸭。”
商白翁脸埋在毛毯中轻轻点头,半晌,他从温暖的绒毛中重新扬起脖颈,双手用力搓了把脸,随后侧头望着灰惨惨的天幕,凝定黑沉的瞳孔和微微张启的薄唇都刻满了重担沉沉的深肃,又是沉默而强大到能扛顶一切的模样。
汤玉华顺着他的视线也去看天,忧愁道:“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搞得人都没法踏实过日子,吃喝都成问题。”
“会好的。”商白翁不假思索道,他的话从来不仅仅是安慰。
“嗯。”汤玉华没有多问,她将毛毯上被风吹乱的短密绒毛一簇簇捋顺,转而道:“你们都长大了,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自己能解决好的。既然你心里有主意,妈妈不多说别的了。”
她的尾音落了雨。
二十年多前跟着那个高壮憨厚,嘴角总是带笑的帅气男人从江南渡过了江北,日子像冲破闸的水一天天溜得飞快,不知不觉自己的年龄已经翻了一番,汤玉华到了北方后才学成的口音里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浸染了那人一样干爽劲朗的仄声,只有偶尔在念到某些音节时,还总是不大流畅地漏出几转婉转浅唱的小弯来——
“小豫这伢伢,蛮哉蛮灵个,是不是?”
听见这话,表情一直肃穆冷寂的人忽然破出一个清淡的笑,那双若有所思的黑眸里明显挂上了某些美好璀璨的回忆,商白翁视线从天空压到雨中摇曳的青翠枝杈,哑声应和说:“是。”
他的嘴角先是朝上轻扬,旋即想到了什么,那点微不足道的弧度就再一次消失了,商白翁转过头,凝滞在轮椅轮毂的目光颤了颤,良久,移开,却不看汤玉华的脸,他只留给自己这一点点任思绪涣散的时间,在急促奔流的喧哗洪流中,商白翁坚毅深邃的侧颜在闪电光束下短暂地被泼上刺目的白:“妈,谢谢。”
汤玉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却没有接话,转而抬手指着门边倚着粥桶倒立放置的一把雨伞,声音放高了些,说:“这是小夏的伞吧。”
商白翁看向那把夏豫落下的伞,太阳穴皮肤下血管极浅地朝外一突,旋即眼神黯下来。
“人应该还没有走远。这孩子,跑那么快,要淋坏了的。”汤玉华环顾四周,柔声喊道:“领领,把豫豫哥哥的伞拿出来。”又对商白翁说:“你去给豫豫送一下。”
话音落下,稀薄的空气却落入一派异样的宁静,汤玉华不解地朝后探了探身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
“领领?”
商白翁神情微微变了,汤玉华又喊了两声,“囡囡?”
无人应声,店里空荡得没有多余的人影。
商白翁撑着轮椅扶手缓缓站了起来,一双浓眉微微拧着,锋锐的视线在店里一寸寸逡巡。
“囡——”
“来了来了来了!”
哗啦。
一个灰扑溅水的矮小人影应声从雨幕中冲上来,老歪腋下夹着一个裹了塑料袋的书包,一边“哎哎”应声一边“吧唧吧唧”拖鞋踩水踏上台阶。
汤玉华赶紧从轮椅扶手侧挂的尼龙提包里翻出一条干毛巾递给老歪,看着他落汤鸡似的狼狈模样,细眉也浅蹙了起来:“这是去干什么了。”
“妞妞毯子落家里啦,我跑了一趟。”老歪站在台阶边上拧衣裳,拧了两下又咧着腰扯起衣角去擦头发,“咿呀嘿嘞,腌臜死个人!楼道里的水都淹过腰了,那水!黑咕隆咚连脚都下不去!”
商白翁沉着脸没有作声,只是一双眼泛起越来越严肃的冰冷。汤玉华递出毛巾的动作一滞,迟疑开口:“领领……没和你一起吗?”
“领领?”老歪手腕一松,吃饱了水的衣裳“啪嗒”弹回腰间,他闻言疑惑地抬起脑袋瞧着表情都莫名显得凝重母子二人,不解道:“不是叫马骄看着呢吗。马骄人嘞?”
哐当。
——显而易见,后厨那位从来没干过家务活的马少爷终于还是把暖水壶碰到了地上。
——
9:07.
夏豫后悔了。
他不该一时冲动脑子一热就半推半就地被工头吼上车。
仅仅是听见那道温柔气虚的女声,夏豫本就摇摇欲坠的情绪就在顷刻间倾颓坍塌,他方寸大乱,连逃离都顾不上维持体面了,更别说思考自己出了早餐店的门以后究竟要去哪里。
但是,他压根就不想去化纤厂!
他一个人去厂里干什么?
难道要去找夏守荒?
夏豫想想就觉得荒谬,他宁愿回家躺尸。
被工头那只铁钳似的手拽上铲车、身体周围冰冷的水线一路从大腿没上后腰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些崩溃的夏豫就后悔了,可他赧然于提出异议,更怕给整车的人造成麻烦,最后也只能暗暗决定先跟着车进厂。
既然刚才吉时语说厂里安排接送员工的转运铲车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趟,那待会儿他找机会再搭一辆铲车回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裹着荧光绿马甲的工头先是安置好了那三个女员工,又转头把夏豫拽到了车门下方的登车梯上,登车梯彻底淹在水里。
夏豫踩空了几次才好不容易找准位置,急速冲刷的水流洇透了身上的每一处毛孔,夏豫在身体最直观的失控感受中冒出一阵凉汗,他心脏搏动无法抗拒地异常加快,登梯的动作和寻找抓握两侧栏杆的也微不可察地慌乱起来,结果一抬头,才发现车架上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夏豫眼梢一蹦。
车架上的工头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挠挠后脑勺,冒出一声棘手的“啧”。
一辆重型机械铲车近三米高,铁质的小登车梯淹在水底,为了司机和车辆使用者上下车蹬踩方便,车梯被焊得很低,如果按照前两天的雨势和水位情况,人勉强挂在登车梯上行进还是可以的,但自从昨天夜晚开始,大大小小纵横街道的河流水位就开始抽癫发狂似的疯涨,人踩着登车梯,但凡水势稍有变化就跟半截身子直接泡在湍急洪水里没什么差别。
在如此严峻的水文险情下,别说是开车了,就算是仅仅站在原地被这么强劲且肮脏冰冷的激流正面冲击上十分钟,人的身体都是要被冲出毛病的。
于是工头扯着脖子朝驾驶室嚎了一嗓子,打算去拽车门,结果把手稍稍一压,车玻璃封条立即发出可疑的“刺啦”声,从里头突然“咻”地飞出来的人差点儿一个弹射把工头撞下车,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刻身体后仰,同时抬起一脚直接踩上车里人怼出来的半个屁股把人重新蹬回了密不透风的压缩罐头里,又大骂一声顺势甩手“咣叽”一声巨响,“咔嚓”落锁关上车门。
车厢里没位置,车外头也没有,铲斗里急得满满当当,他脑门子冒汗地上上下下找了半天,最后蹦出三个字:“妈个蛋。”
夏豫两只手死死抓紧槽钢管,在暴雨和工头急躁的粗喘中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我还是下去吧。”
登时换来斩钉截铁的一句打断:“不用!”
夏豫的衣摆和浑浊湍急的河流绞在一起,在水面上一起一伏地漂动,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脏器都被沉重的水压压得闷痛起来,此刻也顾不上掩饰羞赧了:“不是,我真不——”
工头脖子里塞了条黑黢的毛巾,被他伸手拽下来在空中“啪||啪||啪”猛甩三下,抽得水珠翻飞爆响,四处飞溅的水汗与人体角质层结合物直接让正要再次开口的夏豫一秒钟紧闭了嘴。
坚信“活人不能叫尿憋死”的老练工头眼珠一转,夏豫就看见他紧接着脚一踮抬起胳膊从车顶盖子上薅下来两根塑料绳,指头一沾唾沫“刺啦”将扁平状的绳子从中间撕成两条,把这种捆苹果纸箱用的薄片塑料绳对折两下,扭身往车架和后视镜一拴一绕,两三下结结实实系了个上吊绳样的死结。
“妥了!”铁钳大手把人拽上车架,然后以能拍碎夏豫内脏的力道“咣叽”拍上夏豫的后脊梁,在对方苍白着一张脸咽下一口老血之前,头也不回地挪开两只脚把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腾给他,顺便扔下两句吼:“来,你站这儿!叫我去前头吊着!”
吊着还真他妈是吊着。
夏豫爬上湿滑的车架抓牢站稳,他旁边,二百来斤壮实的大老爷们儿大岔着两条腿,相当勉强地夹在车门和铲斗中间,一脚踩车架,另一只踩在斗沿上,耍杂技一样把手腕子套在绳圈里,虎口掏出来卡住后视镜杆,他甚至还有闲心用空出的一只手去摸屁兜里的打火机。
“诶呦你可悠着点儿吧!”
蹲在铲斗最靠边的女员工嫌弃地避开工头鞋底带起的脏泥点子,她把雨衣帽檐往后提了提,露出眼睛自下而上打量着对方高难度的劈叉姿势:“招呼着点儿!掉下去咋弄,咦,你这人胆儿还怪大嘞,我瞧着俩腿都打觳觫!”
工头大叉双腿拉筋拉得蛋|疼胯疼,他屈肘“咣咣”大力砸了两下车玻璃,沉重的铲车应声启动,巨型轮胎碾平难舍难分的泥流朝前龟速行进。
——夏豫知道这下是真的下不了车了。
工头这才费劲巴拉掏出掖在裤腰带里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烟,叼在嘴里,斜瞥了前头的女员工一眼,从鼻子挤出一声含糊烦躁的“切”音,“切”完了,又扭头去扫视起紧抓栏杆指骨泛白的夏豫,瞧了一会儿,小声哼哼:“这腿怪长,早知道该叫你来这儿卡着哩。”哼完,又就着撕|裆扯|蛋的姿势嘬起烟屁股“滋儿滋儿”抽冷气。
夏豫认命地站在车架上,稍显空洞呆板的眼眸眺望着茫茫大河,对工头自言自语的嘀咕恍若未闻。
刀片似的雨丝将他模糊的视野切割成迷乱的蛛网,此时此刻,夏豫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正被迫在芦苇荡里失控狂飙的船,遮天盖日的茂密芦苇噼里啪啦打在脸上,他根本没法看清楚眼前的境况,他的眼角下寒芒一闪,丝丝瘙蜇的疼痛冒上来,原来是被狂风中飞砸的塑料吸管划破了皮肤,他睁不开眼,暴雨和混乱喧哗的周遭环境,让人的思维都开始变得混乱迟钝起来。
突然,一浪高过一浪的剧烈颠簸之中陡然“轰”一声巨响!从铲斗左前方袭来的猛烈撞击力使整辆铲车毫无征兆地狠狠一顿!
“啊呀——!”
“艹!”
突如其来的失控惯性险些把夏豫从车架拽进奔涌的洪水里!
“!!!”夏豫硬生生咬牙咽下脱口而出的惊呼。
所有攀在车外的员工都惊惶失措地大叫起来,有个半蹲在左前方铲斗里的瘦麻杆男人差点儿直接倒翻着倒栽葱插进水里!幸亏被旁边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把推着背掀了回去。
“艹!”吊在半空的工头上下牙一碰猝然咬断了烟头,门牙重重砸在舌头上,登时疼得眼泪鼻涕都喷出来了:“我|日||他嘚嘚个狗——!”
吐进水里的唾沫星子都带着洒星似的血点,工头一瞧他娘的咬舌差点儿给自己咬自尽了,这顿窝囊火气蹭蹭冒,顿时抓紧了吊绳转头震怒暴吼:“妈|逼|的谁啊!眼瘸了?!直通通往上怼?!”
倏忽静止在路口中央的铲车像一座不容撼动的灯塔,铲斗里正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女员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推手搡了一把他的小腿:“别喊!没瞧见那车里头连个人都没有?不知道谁家的空车跟水漂呢。”
夏豫在车轮刹停的瞬间条件反射地俯身攥紧了栏杆,数秒后待他捱过心脏陡然落空的一阵“砰砰”乱响,只感到胆颤的后怕。
如果不是这工头把唯一能抓牢车架栏杆的地方让给他,他现在恐怕已经因为陡然失去重心直接飞出去了。
“咳咳!”夏豫略显狼狈地抹了把脖颈间的汗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一抬脸,就看见了一辆半截身子淹没在污流中的白色轿车从他眼前抽陀螺似的飞速转圈漂走。
这辆无人操控的轿车自西向东不知道一路漂了多远,先是失控撞上了铲车,车头蹭刮铲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留缝隙铲出整整齐齐三道白印,转头就被盘旋喷涌的漩涡一吸一送,在水流流向无比混乱的十字路口中央划出一道弧线,夏豫无端打了个颤栗,越睁越大的浅色瞳孔倒映出水里咕嘟冒泡的车前引擎盖,龟裂的前车玻璃被激流袭裹着调转了方向——
轰隆隆。
雷声声势浩大炸碎了残破天幕的一角,大雨倾盆,那可怜的白车不受控制地冲着红绿灯街口的水泥路缘石直去,底盘一浪掀高一浪按砸在水底,起伏之大,速度之快掀得整辆一吨多重的铁壳在暴雨击打的嘈杂巨响中旋转着直冲冲撞了上去!
咵嚓——乓!
“日!”
明明洪水冲击和轿车本身重量叠加后的力道重得吓人,但所有人肉眼所见那车自行失控撞上路沿后居然像果冻似的轻轻弹开,副驾驶车门上砸出数个大小变形的凹坑,只要再卷起一阵劲风那差几寸就彻底粉碎的副驾驶车玻璃肯定保不住了。
在铲车上众人目瞪口呆的“卧槽”声里,轿车被水流二度托升,车身重重砸下喷出半米宽的翼状水花,“呼咚呼咚!”车胎悬空,整车第三次调转方向朝着东边的大路加速掠去。
夏豫眉梢处的薄薄皮肤因为血管的鼓躁而跃动不止,淡蓝色的血管因为紧张而充血,从太阳穴蜿蜒至耳后,他忽然无端感到了眼角被刮伤的口子隐隐作痛,夏豫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去单只手扣住了左眼眼眶,被苍白的掌根抵住的伤口在雨水杂质的刺激下,终于火后知后觉地渗出火辣辣的灼疼。
还是工头最先反应过来,表情复杂烦躁开骂:“怼吧怼吧,他娘的非得把路怼塌喽!”
旁边的女员工看不惯他说个话夹枪带棒的夸张样子,不屑地别过脸捣捣身边的同伴,偷偷撇嘴:“至不至于……”又说,“得亏里头没人,要不非得出大事儿!”
“不至于?”工头听见她跟边上人嘀嘀咕咕,咬着半拉烟屁股露出了嫌对方没见识的表情,心说你是没瞧见前儿个夜里疙渣屯村路的窨井盖咋掉的盖,大半夜塌方翻进去多少辆拖拉机。
他懒得跟人多说,扬手拍拍车玻璃正要喊“走”,结果女员工突然狠狠一个巴掌甩在他抠在铲斗沿的小脚指头上。
“嘶!”工头登时疼得面容扭曲呲起牙正要发火,睁眼就瞧见那女人整张脸部肌肉忽然都惊恐地抽提了起来,她瞪大了眼朝水面上伸出手——
“呀!那,那,那是个小孩儿不是?是个小孩儿不是?!”
“孩儿个屁!”工头脚指头正疼,火冒三丈转头一瞪眼,这一瞪,一张狰狞的怒脸“唰”地骤变惨白,咬断的半截烟屁股脱口而出掉进奔流不息的湍流中。
“真是!真是!”女人的尖叫声刹那间在铲车上炸开来:“呀呀呀!真是个小孩儿!天爷呀!”
工头双眼睁圆,举重若轻的懒散神色潮水般从脸上急速褪去:“……小孩儿咋上去的——妈蛋的谁家的?!家长,家长呢!!!”
夏豫听见工头轰然爆喝的大吼,霎时间只觉得耳鼓胀痛,他的心脏莫名掉槌似的漏跳了一瞬,由之牵引出的收缩感令他不适地感到胸闷。夏豫在车上人骤然高||潮的大呼小叫声里放下手抬起了头,左眼角旁一道的血丝被按得殷红如梅。
他在剧烈的暴雨迎面正击中眯起蛰疼的双眸——
红绿灯十字路口的西北角台阶上,一根孤零零紧贴马路牙子的电线杆欲倾不倒,电线杆下一点灰蓝色的小小身影瑟缩在被冲飞了箱盖摇摇欲坠的倾斜电箱上,仿佛沸腾滚水中即将被煮得骨肉分离的羽毛,千钧一发之际便要被压倒消匿在滔天可怕的巨浪中!
“……”夏豫安静地感受到喉管肌肉抽搐似的缩动,堵窒,突然,他的瞳孔骤然凝紧,那个轻飘渺小的孤独灰影霎时之间收拘为视网膜上可怕的一点针尖!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夏豫难以置信地探出上半身拼命辨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数秒中急速分泌涌出毛孔的汗液几乎烧着般将他的手和金属杆死死黏在了一起。转瞬即逝的时间在呼吸落下时俶尔被牵拉无比漫长的漏电胶线,风雨暴击戛然而止,夏豫在沸腾的晕眩感里听见自己紧绷颤抖的声音——
“领……领领?!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