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燎原》丹楠

4、香槟玫瑰（下）

　　Daniel伸手捻着自己的耳钉。

　　钉子硌着指腹，微微有点痒。

　　夏日的金黄在手指上化开，暖暖的。

　　“我有事，”Spark在他打好耳洞之后说，“先走了。”

　　你有事，——就不能多陪我几下么？

　　我不是你最大的事？

　　他有点小委屈，配上刚刚的疼痛，让他感到些许的烦躁。

　　医师让他坐30分钟，消化一下痛感。

　　他实在不耐烦，就溜出了医院。

　　寥寥白云浮在空中，湛蓝的天幕一望无际。

　　他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走。

　　清脆的女孩喊声从对面小店里传来。

　　“Daniel！——叫你呢，Daniel！”

　　他转头观望，只见校花Augusta站在街对面冲着他招手。

　　耸耸肩，他转头就冲过了马路。

　　褐发在风中吹得凌乱，披在额前，半掩着黑眸。

　　他甩甩头，把头发抖出眼睛。

　　Augusta是标准的金发碧眼，她笑容满面地招呼Daniel：“好久不见。”

　　说完便脸红了。

　　Daniel深邃的眸子盯着她，沉声问：“怎么了？”

　　Augusta通红着脸半天不肯说。

　　Daniel轻轻打了个响指，两根手指交在了一起。

　　“是这样的，”旁边有个女孩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想找你拍电影。”

　　Daniel的眼神不可捉摸。

　　“哦。”他应了一声，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生气。

　　“什么样的电影？”

　　Augusta犹豫了。

　　“关于……”

　　她说到一半，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鼓了鼓勇气，又说了出来。

　　“关于恋爱。”

　　Daniel眼前闪过Spark的笑脸。

　　恣意晃动。

　　关于恋爱……

　　“好莱坞的，”他隐约听见Augusta介绍，“他们叫我找一个男主。”

　　一个男主。

　　男主。

　　男。主。

　　“别担心，”Augusta以为他害臊，连忙补充，“别人看不到的。”

　　“而且Augusta她是女主哦！！”

　　有个女生在身边叽叽喳喳叫着。

　　Daniel看进面前女孩的眼睛。

　　渴望而又期待。

　　阳光打在他侧脸上，金光衬了细长的凤眉。

　　光芒斑斓，面上镀了淡金。

　　Augusta脚下有点软。

　　Daniel沉吟片刻。

　　他想……

　　他想再赚些钱，哪天……

　　哪天，给Spark买一只戒指。

　　戴在无名指上，一辈子，都不取下。

　　他轻轻颔首。

　　Augusta蹦起来尖叫。

　　他蹙起眉尖，快步走回家。

　　***

　　Daniel跟自己的父母说，最近几天需要待在Spark家中。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要拍电影，来回不方便。

　　结果，电影他却对Spark只字未提。

　　至于Augusta，那更是一言不发。

　　他想，给男朋友一个惊喜，让他拴在自己身边，永不离开。

　　这样会不会是自私？

　　他相信不是。

　　毕竟，他虽然表面上有些微的冷漠强硬，但实际上，不会逼迫Spark做任何事情。

　　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行。

　　如果有一天，Spark选择分开——

　　那么，即使他心如刀割，泪水浇湿了路边的花朵，也不会阻止。

　　他就是这样的人。

　　Augusta让他第二天在某地片场与她碰头。

　　说是要试试和她配合得恰不恰当。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Spark说了。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他迅速脱掉上衣，精悍利落的肩膀接着清瘦的锁骨。

　　“干嘛啊。”Spark拖着调子，一根手指搭在嘴角轻轻摩挲。

　　Daniel套上松垮的睡衣，曲了曲手腕。

　　“有事。”他简单明了地甩过去两个字。

　　Spark倒也没多想。

　　毕竟高考完，大家聚会的聚会，告别的告别。

　　趁着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然后，手牵着手，迈入下一个世界。

　　他短促地点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浴室门。

　　Daniel的喉结轻轻滚动。

　　他弯下腰，从Spark手臂下面闪了出去。

　　换上一袭黑袍，掂起手套。

　　黑袍衬着黑眼，格外显得皮肤苍白淡冷。

　　修长的手指滑进布套，凉丝丝的。

　　他唤一声Spark，接着便溜出了门。

　　拐过街角，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片场。

　　摄影器械和幕布散乱在周围，他小心地踮着脚。

　　“Augusta！”他叫着，“你在么？”

　　金发在角落一闪，接着他便看到了Augusta的满脸笑意。

　　“你来了。”她长舒一口气，接着向身后招招手。

　　满脸胡子的摄影师拎着摄像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Daniel。

　　Daniel挑眉，眯眼，抿唇。

　　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脖颈，和紧绷的肩膀划出一条弧。

　　“Augusta，眼光不错。”摄影师咧开嘴角，示意Daniel走进片场。

　　少年笑笑，轻托起Augusta的手。

　　花开花落，却终是绽在春天。

　　不知Spark会是有何反应。

　　两盏油灯投下暗光，模糊的影子在墙上晕开。

　　摄影师转身从桌上捞起一本书，拍拍灰，递给Daniel。

　　“这是台词。”他友情提示。

　　Daniel难掩内心的喜悦。

　　“就这么定了？”

　　颤着声音，颤着双手。

　　他如同跪受圣旨般接过剧本。

　　摄影师用一根手指点点桌面。

　　“定了，小子。”他说，“一个星期内，你要背会台词。”

　　Daniel睫毛轻轻抖动着。

　　别说一周，就是一天，他也会拼命。

　　银色的戒指浮在眼前，缭绕着缕雾。

　　他想象着那天的场景。

　　他会趁着Spark洗澡出来的时候，头发上颤着晶莹的水珠。

　　他会悄悄从前胸口袋里掏出戒指。

　　他会将它隐藏在掌中，向Spark飞去一抹笑容。

　　然后，他会在他面前，单膝下跪。

　　火花燎原。

　　***

　　一星期后，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片场，准备进行第一次拍摄。

　　由于是古装剧，他仍是身着那日的墨色长袍。

　　眸抛春色，目闪霞光。

　　指化斑斓，眉挑锋芒。

　　似乎搏击长空的雄鹰，又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王。

　　回眸一笑，万人皆为他神魂迷伤。

　　Augusta从幕后走来，笑容弯曲了她的嘴角。

　　“导演，”她喊道，“今天拍什么？”

　　导演身后跟着那个大胡子摄影师和一大群人，低头看着剧本。

　　他扁着嘴角，舔舔手指，在书页上飞速翻动。

　　“这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用根本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今天先拍求婚，你们看行不行。”

　　他眼睛扫过Daniel的黑袍和Augusta的裙子。

　　“Daniel，你在这儿等着。”他果断命令，“Augusta，你去换衣服。”

　　“等一下，”Daniel差点呛到，“第一天就拍求婚？”

　　导演漆黑的小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有些不快地皱着眉。

　　“你知道剧本，”他沉声说，“你不是背过台词么。”

　　“一开始是男主向女主求婚，之后是倒序，从头开始。”

　　“这样的剧情，可以设置剧首悬念，吸引观众的观影兴趣。”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Daniel就快步走开了。

　　“对了，”导演不依不饶地在身后叫道，“你等等。”

　　Daniel微微弓着背，陡然停下脚步。

　　他控制着自己的寒战。

　　“什么？”他冷着声音。

　　“你的另外一只耳钉，带了么？”

　　他脱口而出：“没有。”

　　但是手却背叛了他。

　　一根手指探进了兜，轻抚着小盒。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他下意识咬起嘴唇。

　　低声咒骂一句。

　　“到时候，”导演在他背后笑得像只老狮子，“你不用献戒指，就献耳钉。”

　　Daniel咬牙吐出一个字：“不。”

　　他攥着拳转过身：“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导演露牙笑了。

　　危险，阴冷。

　　“你还拍不拍？”他低声威胁。

　　“不拍，我随时可以把你踢出片场。”

　　“在电影里，哪还有什么私人可言。”

　　他走到Daniel背后，伸手拨弄着后者的耳钉。

　　Daniel瞬间绷紧了脊背，从齿间吐出一声低低的咆哮。

　　但是没有反抗。

　　他想到了Spark。

　　想到了那天，未来的那天……

　　单膝下跪，抬起眼帘。

　　Spark的褐眸，坚毅而沉静。

　　那是他的男朋友。

　　“……行。”

　　他屈辱地答应。

　　导演得意地笑了，放开了手。

　　“这就对了。”

　　***

　　“至少答应我一个要求。”

　　Daniel看着面前的红毯，路旁的鲜花，以及Augusta闪闪发光的双眼。

　　一袭长裙拖在地上，仙鹤飘舞。

　　白衣翩翩，霓裳仙子。

　　Daniel的古鞋踏在毯上，面上浮起潮红。

　　“怎么了？”导演不耐烦地抬起头。

　　“就……你们可不可以藏在幕布后拍我们。”他尴尬地说，“不然我会……不好意思。”

　　导演愣了一下。

　　然后大度地挥挥手：“好吧。”

　　他招呼摄影人员，陆续躲到了幕布后。

　　“音乐！”

　　所有人都消失的那一刻，他毫不迟疑地咆哮道。

　　浪漫的BGM从隐藏的音响中振鸣而出，音符盘旋在半空。

　　缕缕乐声缭绕在Daniel耳畔，他深吸一口气。

　　白皙的指尖从兜里勾出冰蓝色的小盒，细眉微蹙，似乎在犹豫。

　　Augusta侧身站在斜前方，玉指搭在裙摆上。

　　Daniel迈出一步，抬起左手碰了碰她的脸。

　　“亲爱的，”他深情呼唤，“看看我。”

　　Augusta眨眨眼，缓缓转过脸来。

　　碧眼含情。

　　————

　　此时窗外正下着小雨，朦胧了灯光。

　　Spark四处张望，湿漉漉的头发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Daniel在哪儿？

　　这几天他都没有经常回家，弄得Spark有些担心。

　　轻呼出的暖气在湿冷的空中缓缓上升，形成白雾。

　　他想，旁边有灯光，要不凑过去借借温度吧。

　　————

　　Daniel默默地深呼吸。

　　来了。

　　他闭眼，接着——

　　单膝跪地。

　　掌心静卧着一粒金色。

　　孤独，孑然。

　　————

　　Spark漫不经心地走近，轻轻将鼻尖贴在雾气氤氲的玻璃上。

　　深褐的眼神淡然望去。

　　漂亮的红毯，配上西式的教堂。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人，一袭黑袍。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熟悉的脸庞隐约浮现在雾中。

　　嘴角翘起小小的笑容。

　　骨节分明的手指托起金色的耳钉。

　　面前站着金发飘飘的女孩，身着洁白的婚纱。

　　单膝跪地。

　　Spark的心脏像被人猛砸了一拳，狠狠地收缩。

　　他瞪大着惊恐的眼睛，想抽身却又被眼前的景象紧紧绑住不能逃脱。

　　不知不觉耳朵紧贴窗户，屏息凝神。

　　————

　　Daniel撩起眼帘，深黑的眸光深情地注视着Augusta。

　　他轻启双唇，一如当年他和Spark的情话。

　　当年，他说：“男朋友。”

　　他不知道，如果Spark看了这部影片会作何感想。

　　但是，那时候，他的无名指上，应该多了一圈淡银，如水般的月光。

　　Augusta凝着双眼的泪，上唇轻轻颤抖着。

　　“美丽的Augusta，”他将耳钉举到头顶。

　　金光在掌上闪亮。

　　“嫁给我吧。”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