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木》遥不见鱼

7、第七章

　　初识人界，不过是开始后的结束。而所谓的自由，亦只是心里滋生出的虚妄。这一切看似变了，实则未变。
　　“看，这便是人界。”
　　此刻，吴忧与落秋尘已站在隔阴山山顶眺望着灯火通明的凡世，月色笼罩下的凡世透着几分似幻似真的静谧美，足以让人气消怨散，沉沦往返。
　　“怎么，被这尘世迷了心？”吴忧看着目光闪动的落秋尘嗤笑道。
　　“与你何干！”落秋尘慌忙掩饰住自己方才的失态，正声道，“不过，这些点点灯火好似夜里的光，让人莫名心安。”
　　“你想守住这些光么？”吴忧沉声道，“若你想，你便能冲破黑暗，杀死另一个你。”
　　“你究竟想说什么？”恍惚间，落秋尘仿佛窥见了吴忧的真实模样，他似乎在独自承受着什么，而他此时承受的这些东西或许皆与他有关。如此，他还能置身事外么？
　　“没什么。”吴忧淡然道，“不过，你若想知道，可以求我。”
　　“无聊！”落秋尘不以为意地仰天长叹道，“看来，我还未真正寻到自由啊…这吴家镇是非去不可了。”
　　“吴家镇？！”吴忧神色诧异地看向落秋尘，“你怎会知道？”
　　“这有何稀奇，你的事尽在夜粼的掌控中。”落秋尘不以为意道，“何况，这吴家镇还与我有着道不清的牵扯。”临走时，夜粼同落秋尘交代过，吴家镇藏着他的过去，若他想知道了，便去看看，一切自会明朗。
　　“你知道吴家镇在何处？”吴忧心中顿时燃起希望，他此前翻遍了整个肃清派都未找到一丝关于吴家镇的线索，仿佛这个镇从未存在过，关于它的痕迹早已被人抹得干干净净。
　　“夜粼曾去过，走时他给过我一张吴家镇的旧址图。”说着，落秋尘从怀中拿出图纸递到吴忧手中，大义无私道，“你拿去，此图于我无用。”
　　“你怎会突发善心？！”吴忧不可置信地看向落秋尘，一时间他竟被落秋尘那双明亮似星辰的眼睛摄了魂，整个人仿佛沉溺在浩瀚无垠的夜空里，迷迷糊糊，飘飘荡荡。该死，这突如其来的心跳是怎么回事？他想躲开落秋尘的视线，但他又有些不舍。不妙！他已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遍。
　　“喂！”落秋尘被吴忧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烦躁地转过头，用力推了推吴忧的肩膀，大声促道，“你看够没？！吴家镇还去不去？”
　　“我…你…”吴忧瞬时清醒，他抬手使劲拍了拍泛红的脸颊，试图让慌乱的心平复下来，后他冷静道，“去，现在就去！”话毕，吴忧刻意避开落秋尘，独自往山下走去。
　　“莫名其妙！”看着吴忧仓皇而逃的狼狈模样，落秋尘嘴角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也尚未察觉的笑意。
　　漫漫山野，皎月挂林，枯叶缠风，似在将某人心事轻诉。
　　“喂！你赶着去投胎么？”落秋尘快步跟了上去，生怕跟丢，“你行慢点，我不识路！”
　　“果然！”吴忧转过头，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把图纸交于我，是因你压根看不懂路线，你想利用我来为你引路！”
　　“不好么，一举两得。”落秋尘黑脸道，他绝不允许这话是从吴忧嘴里说出的，“再者，我的事，何时轮到你多嘴了！”
　　“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有你这般狂傲不自知的妖怪！若非我已视你为友，恐怕你早已被我大卸八块！”吴忧不甘示弱道。
　　“嗤…就凭你？不自量力！快去带路！”看吴忧心情渐好，落秋尘也释然地回应道。
　　“急什么，这吴家镇仅离隔阴山数十里远，我们今夜便可行至此处。”
　　“夜粼说吴家镇所在的那块地极诡异，误入者皆销声匿迹。”
　　“这般邪乎！据我所知，吴家镇已消失二十年，但它应该并非真的消失，不然夜粼也不会让你去吴家镇寻真相。”
　　“不错，吴家镇确实尚在，只不过被有心人颠倒了。”
　　“什么？颠倒？”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到了你便知晓。走吧！”
　　于是二人连夜翻过隔阴山后，便匆匆顺着小道朝吴家镇方向赶去。
　　当他们离吴家镇旧址不到十米远时，天已渐亮，空中还伴着阴冷细雨，细雨已将二人衣裳打湿。
　　“喂，你彻夜未归，不怕回去后被责罚么？”落秋尘漫不经心地问道。
　　“以前怕，现在已无所畏惧。”吴忧烦躁地抖了抖湿漉漉的便衣道，“还有，我不叫喂！”
　　“咳咳…”落秋尘尴尬地转移话题，“你看见正前方那口旧石井没？”
　　“怎么，与你此前所说的颠倒有关？”吴忧望向石井疑问道。
　　“不错。吴家镇消失后，夜粼来过此地，他怀疑吴家镇与古井内的地下水颠倒了。”说着，落秋尘从古井内打了些地下水上来，他盯着木桶里不停晃动的水若有所思道，“地下水浮于地面，吴家镇藏于地下，而这石井则是连接地面与地下的通道，亦或说，它是口死井。”
　　“夜粼曾下去过？”
　　“他下不去，他是鬼魂，没有真实肉身。这井似乎只吞食有□□的活物，像人，妖，兽这类。”
　　“那我们还等什么，速战速决吧！”
　　“且慢，你若想下去，须喝过地下水。”
　　“非喝不可？”吴忧嫌弃地看着桶里的水道，“谁知里面掺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喝不喝取决于你，我先行一步！”说着，落秋尘顺手舀起一些倒入口中后，只见地下水沿着井口四溢而出，并迅速流淌至地面红土，在浸入红土的瞬间，落秋尘被卷入地底。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足以让人无处可逃。
　　“怪哉！”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吴忧更加嫌恶，但他又不得不喝，“罢了，就当喝酒。”
　　当吴忧一饮而尽后，他脚下红土忽然松动凹陷，一不留神，他便陷了进去，待回神时他已躺在吴家镇的石井旁。
　　“好怪的阵法，位置与时辰皆被颠倒，地上天亮，地下天黑，两口井，一正一反，一虚一实。”吴忧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后感叹道，“不过，怎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别说话，有人来了！”落秋尘不知何时已站在吴忧身后，低声提醒道，“走！”说着，落秋尘拽住吴忧的胳膊便往暗黑错落的深巷内走去。
　　“你可看清是些什么人？”
　　“一群戴哭脸面具的黑衣人，他们手执黑斧四处巡走，似是吴家镇里的看守者。”
　　“看守者？装神弄鬼罢了。”
　　“不妙的是，他们已察觉有人闯入吴家镇，我们现下需找到一个藏身之处，以便探探他们身份。”
　　“也好。不过我有一事要说，从我踏入吴家镇起，我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我，这东西不似妖的气息。”
　　“你是说她么？”落秋尘淡定地指了指站在吴忧身旁的一个无脸小女孩道，“她很黏你，小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你的衣袍。”
　　吴忧低头一看，发现身侧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对落秋尘怒声道，“你耍我？”
　　“我忘了，她是只缕未化人形的怨魂，你看不见她。”说着，落秋尘俯身摸了摸女孩的头，并对她轻声道，“乖，带我们去找个视野开阔的荒屋避一避吧。”
　　小女孩对落秋尘点了点头后，抬手指向了坐落在巷子尽头处的那座古旧祠堂。
　　“你是让我们过去么？我知道了。”落秋尘对小女孩点头柔声道，“走吧。”
　　吴忧失神地杵在那儿，他竟能有幸看到落秋尘那为数不多的温柔一面，简直不可思议！
　　“喂，你发什么愣，去祠堂！”落秋尘拍了拍吴忧道，“还有，你最好把你的手收一收，别误伤到她！”
　　“……”吴忧无奈道，“你还是我认识的落秋尘？我都碰不到她，又怎会伤到她！”
　　“少废话！”说完，落秋尘扭头便走，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吴忧。
　　“……”
　　当二人踏入祠堂后，女孩消失了。
　　由于吴家镇的黑，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无月无灯，若凡人置身其中，仿佛失明一般。但落秋尘除外，只因他是妖，白天黑夜于他并无分别。至于吴忧，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以幽暗的夜明珠视物。若他想看得更清楚，便只能等子时咒痕现。
　　“小女孩为何要将我们引至此处？”吴忧四处打量着祠堂道，“还有，祠堂不是用来祭祀祖先的么？怎会只供着一棵红色石树？”
　　“我不清楚。那女孩方才便不见了…”落秋尘目光转向石树若有所思道，“还有，你不觉得这石树很眼熟么？”
　　“像你！”吴忧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莫非这吴家镇祭拜的不是逝者而是妖？”
　　“不对，这石树上缠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似在压制着它。”落秋尘凑近石树仔细查看道，“而这石树下面是空的，它一直延伸至地底深处。”
　　“看，是方才那小女孩，她正在石树底下朝我们招手！”这时，落秋尘突然欣喜地对身旁的吴忧说道，“我们快下去！看看地底还藏着什么。”
　　“你变脸堪比翻书！你明知我看不见她，还让我看！”吴忧冷嘲道。现在，他已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落秋尘。
　　就在吴忧走神时，落秋尘一把拽住吴忧，强行将他拉入了石树底下。
　　看着惊魂未定的吴忧，落秋尘于掌心召出了一团赤火。霎时，地底的黑暗被火光驱散。
　　“你干什…”吴忧话未说完便被眼前之景震住，“血染白骨，尸堆如山，亦不过如此…”
　　“若我没猜错，这些尸骨便是二十年前吴家镇的镇民！”话毕，落秋尘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吴忧后，又抬手指向尸堆后立着的一个巨炉，“焚尸炉里应还堆着他们的骨灰。那些留于炉外的尸骨或是因那些人来不及焚烧后随意丢放的。”
　　“无凭无据，你少胡说八道！”吴忧阴着脸怒吼道，“我宁信他们是真的搬走了！”
　　“方才那小女孩见到你便一直跟着你，想来是认得你，小孩一般只会同他们熟悉的人亲近。”
　　“你一个妖怪怎会懂这些？”
　　“我并不懂，但我感觉她对你与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于我，她显得拘谨胆怯，故此我才会摸她的头安抚她。”
　　“就因你怀疑她认识我，你便笃定死的是吴家镇的人？”吴忧红着眼，沉声质问道。
　　“若我说这些怨魂此时就站在我面前呢！他们的五官皆被抹去，而那无声的愤怒似在控诉着二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灭门案！”落秋尘看着吴忧语气沉重道，“其实你心里已默认了不是么？”
　　“我…不知道！我自出生后便被肃清派收养，我对吴家镇没有记忆，甚至对家人亦是陌生的。”吴忧哽咽道，“在我记事时，我曾问过师父，他只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我的父母是吴家镇人，但他们已搬离此地，让我不必去寻，免得伤心。那时，我不懂这些，便慢慢淡忘了。直至后来，我偶然从若无青口中再次听说吴家镇时，才恍然醒悟，我这些年过得有多愚蠢，多该死！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害死了他们。”
　　“够了，清醒点！你现在难过或自责有何用，在真相未明了前，一切都尚未知。”落秋尘伸手拍了拍吴忧的肩膀低声安慰道，“现在，我们必须先想办法让他们开口说话。”
　　“不错，我倒要看看这猖獗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吴忧双拳紧攥，眼神狠厉道，“就算死，我亦要杀人者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