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木》遥不见鱼

6、第六章

　　清晨的翠羽山大雾缭绕，迷雾遮路，山间孤寒，冷清得可怕。若外人行走其中，必会迷失，不见前路。唯有山中弟子才知回山之路，只因翠羽山常年山风不断，风力越强越靠近山顶，故此，风向即回路。
　　吴忧便是靠着这急流的风向，抄着熟悉的近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凌潇宫。
　　当他蹑手蹑脚地经过正殿时，正殿内突然传出掌门若无青的声音。吴忧为掩护自己半夜出逃之事，欲推门假意拜见时，却因听见黄泉的话后停住了动作。随即，他隐去行踪，并将身子凑上前去，试图听清二人谈话。
　　“五百年了，封印赤炎的符箓正在弱化，若这一世还不能找到他另一半元神的下落，不出几年人间恐将大乱。”
　　“不错，事态已逐渐严峻。现下，我们须对吴忧的生死作出抉择。”若无青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从我们隐瞒所有人将他从吴家镇接回时，他的命早已不属于他自己。生时，他若寻不到赤炎的元神，死时，他便只能以己命换众生。”
　　“你是说炼血祭符！已别无他法了么？”黄泉于心不忍道，毕竟他曾答应过冥也，会替他照顾好吴忧。现在看来，他当初的承诺就像一个笑话。
　　“昨日，我听闻吴忧在山下遇到了大妖怪，这说明妖界已开始蠢蠢欲动！”若无青若有所思 道，“而我们若想压制住赤炎的元神只能施以此法。”
　　“依我看，师兄你是因符箓松动之事才会这般不安。此前，也有弟子遇到过大妖怪，吴忧这次并非特例，所以此类事说明不了什么。”黄泉试图辩解道，“再者，我们只一味地压制他的元神，亦不是长久之计，唯有彻底灭了他的元神才是唯一出路！”
　　“师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赤炎的元神若能灭，早在五百年前便被灭了，又怎会等到现在？”若无青表情冷峻道，“炼血祭符之事你切记不可外传，就让它像当年吴家镇密事那样永远烂在心里罢。”
　　“我明白。那…我们何时对吴忧出手？”黄泉心里五味陈杂地问道，他终是护不住吴忧了。
　　“一月后。不过在此之前，我欲再试一试。”若无青肃然说道，“若我没记错，当初因时机未到，我们为护吴忧周全，便从未让他涉足妖界。如今他已能独挡一面，何不让他同我们再涉险入次妖界？”
　　“师兄所虑我自是知道，但这并非易事。早前，我们派出的弟子皆有去无回，你我亦险些命丧妖界。这事尚不可莽撞，还得从长计议。”其实，猜测赤炎的另一半元神藏于妖界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皆避之不谈。因为数百年来，各门派都在寻找破解妖界之法，可都徒劳一场，且伤财又损力。久而久之，众人也不愿再碰及此事，他们只想着得过且过。
　　“不可再耽搁了！半退隐的那两派是时候该出山了。”若无青缓缓地走近黄泉，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事关肃清派数百年声誉，所以赤炎必须镇住！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我明白。事后，我便去找两派掌门商议此事。”黄泉疲惫地点头示意道。他想，既阻止不了这场暴风雨，那便只能迎面而上，索性淋个痛快。
　　“今日便到此罢。”话毕，若无青朝黄泉摆了摆手后欲推门而出。
　　吴忧闻声后迅速缩回紧贴在正殿门前的脑袋，一溜烟儿的功夫便跑没了影。
　　此时，疏云轩内房梁上，吴忧轻轻地将屋顶瓦片铺好后纵身而下，他麻利地脱掉道袍，扯下面具，径直朝床榻走去，扑腾一声，他便沉重地卧倒在榻，并顺手扯过棉被盖在身上。
　　晨曦的一抹微光穿过了朽迹斑驳的木窗，投映在吴忧脸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他紧闭双眼，不敢想象这道光消逝后的样子，他害怕光的背面等待他的是无尽黑暗。
　　“冥也啊，我现在才算明白，所有的心皆是难测的变数，那些你曾以为的好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到头来，我竟连一颗弃子都不如。”吴忧难受地抬手挡住微光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只能这样活了么？真假不自知，苦乐皆幻象。”
　　这时，隐约中一道沧桑厚重的男声从逆光中缓缓传出，“吴忧…心是变数亦是定数，赤诚之心终有一日会寻到那束能照亮他的光。命是你自己的，你的选择会让你看清一切。”
　　“冥也！”吴忧惊坐起身，猛地睁开双眼，屋内顿时暗了几分，而那道光早已悄然而逝。
　　“师父…”吴忧狠狠地揉了揉泛红的双眼，目光坚定地看向酒葫芦道，“我突然想回吴家镇看看了，但我竟找不到回家之路…”
　　短暂的沉寂后，吴忧再未等到冥也的回应。此刻，他已决定先将落秋尘接回人界，因他无法预知以目前三大门派的实力能否顺利攻下妖界，倘若妖界真被他们攻破，极幽禁地被发现也是迟早之事。他不想计划被打破，他要变其道而行，哪怕这是一条于世不容的道。
　　既然若无青与黄泉毅然地选择让他死，那他偏要决然地选择活。不是说，他的命非命么，那今后他便要活得更加畅快自在！
　　沉思片刻后，吴忧起身捡起地上的道袍，并将慑妖囊取下扔至一旁后，随即点燃道袍将其烧尽。
　　至于吴忧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留下慑妖囊，连他自己也不知。
　　两日过后，黄泉解除了对吴忧的禁足，并亲自到疏云轩将他门窗上的幽禁符撤去。
　　“看你近日这般乖顺，我便不罚你了。”黄泉漠然地看着吴忧道，“但我仍不放心将你留于门内。故此，明早我要带你出山，你且收拾收拾。”
　　“师父，何事如此急切？”吴忧明知故问道，“不能缓几日再去么？”
　　“不行！如今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么！”黄泉冷脸怒声道，“此事关乎人界安危，到时你自会知晓。”
　　“既如此，那我们可以捎上子冽师兄吗？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吴忧心生一计，便对黄泉恳求道。
　　“就你小子事多！”黄泉无奈道，“罢了，若他无事，你便叫上他一起。”黄泉觉着明日要去两地，多个人同行也好，以便不时之需。
　　“多谢师父！”吴忧表面上故作恭敬地回答，但他心里已暗自盘算好一切。
　　翌日，天微亮，吴忧早早便起身收拾好行囊，前往正殿等着黄泉。
　　待见黄泉走进正殿时，他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迎了上去，有气无力地对黄泉说道：“师父…你来了…咳咳…”
　　“……”黄泉看着吴忧半死不活的样子疑惑道：“你小子今日脸色怎么苍白得跟鬼似的！”
　　“回师父，可能是昨夜运习功法不当所致，不碍事！咳咳…”吴忧故作轻松道，“我们走吧，子冽师兄还在山门口等着，咳咳…”
　　黄泉神色严肃地盯着吴忧的眼睛看，似在怀疑吴忧撒谎，后他又拿起吴忧的左手把了把脉象，确认他体内气息絮乱无章后，缓了缓神色道：“你现在需静养调息，不可乱动。外出一事，便由子冽接任吧。”
　　“这…”，吴忧一脸难为道：“师父…咳咳…我没事…我能去…咳咳…”
　　“不必了！”黄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只因事态紧急，他不想带着一个累赘外出，“掌门师兄会替我看管好你！你好自为之！”
　　看着黄泉远去的背影，吴忧嘴角处才缓缓溢出鲜血，他随意用衣袖将血迹抹净后，心里不免感叹，他竟会为了去接落秋尘不惜把自己打出内伤！若换作从前，这绝不可能！
　　初秋的冷夜，漆黑的池塘里月影晃动，忽明忽暗，教人看不真切。
　　凌潇宫内，戒备森严，守夜弟子已增至数十人，可见若无青为防吴忧偷跑出去是下足了功夫。但这对吴忧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所以他早已能应对自如。故此，吴忧散尽屋内残存的气息并留下封书信后，急匆匆地从后山逃了出去。
　　隔阴山背面，为妖界边界，此地全天暗无天日，残云遮玄月，四周秃山绕枯木，洼池里血水恶臭熏天，到处透着压抑的死气。吴忧认为妖待久了都会疯，更何况人。
　　好在他不用在此久等，因他早前已用红木指向落秋尘传过急信，他们约定于子时墓林见。
　　待子时至，吴忧左眼处咒痕现，他顺手掏出面具戴于脸上。这时，忽见两道黑影穿雾而来，仅片刻，便已行至吴忧跟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索命的！”吴忧缓了缓神道。
　　“少废话。走！”落秋尘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妖界以外的地方看看。他觉得若五百年的禁锢能换来片刻自由，那便是值的，因为那里的一切至少是真实存在的。
　　“且慢！”吴忧急忙阻拦道，“我把你带去人界，你便以为你真的自由了么？”
　　“这不劳你费心。”落秋尘蹙眉不悦道，“你到底在怕什么？或者你根本不信我们！”
　　“不是…”吴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沉思片刻后，他缓缓道，“我想说，你！落秋尘！是否已下定为这所谓的自由放弃一切的决心？若你心如磐石，坚不可摧，那么请你那天一定要拼死地活着！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吴忧！”夜粼用力地拽过吴忧的肩膀，惊恐失色地看着吴忧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呵，他凭什么可以不用知道这些！而我又凭什么要知道这些！”吴忧此时脑子一片混乱，他内心已被愤怒的情绪填满至无处可藏。所以，他只能失控地将怒气发泄出来。
　　“你发什么疯！难道这世间就你吴忧一人不好过么？”落秋尘伸手便朝吴忧的脸狠狠煽了过去，试图让他清醒些，“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想我死？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说着，恼羞成怒的吴忧拔出了身后的木剑，剑身直指落秋尘心脏处。
　　“够胆！”落秋尘邪魅地冷笑一声后，捏碎手中的红叶，欲与吴忧动手。
　　“都给我适可而止！”夜粼躁怒地挡在二人中间，黑着脸沉声道，“数百岁的人同一个二十岁的人较什么劲！不嫌丢人么！你们给我立刻滚出妖界!”说完，夜粼毫不留情地指向妖界出口，催促二人速速离去。
　　“……”
　　“……”
　　于是，二人便在夜粼的冷眼下，悻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