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木》遥不见鱼

14、第十四章

　　子夜至，山中逢重月，人间色尽失…
　　百年奇观引得人与妖惊叹不已。为睹此景，他们暂放下世间恩怨纷扰，皆往隔阴山中行去。
　　殊不知，此刻隔阴山山顶，将迎来一场月下之战。
　　赤炎已归，重月下，血衣翩翩，足以魅惑人心。
　　“他比你好看几分！”吴忧在落秋尘耳旁悄声道。
　　“哼，肤浅！”落秋尘阴沉着脸冷声道，“要不你再与他交个朋友？”
　　“……”沉思片刻后，吴忧一本正经道，“落秋尘，今夜杀死赤炎，你便自由了！”
　　“可我的自由就在眼前。”落秋尘看着吴忧温声道。
　　“眼前？”吴忧一头雾水，“什么？”
　　“日后你自会明白。”
　　“故弄玄虚！”
　　赤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张与自己近乎一样的脸，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他撕碎。
　　“为何这半元神见到我没有丝毫敬畏，他不知谁才是主人么！”赤炎以寒冰般的语气说道，“我恨不得让他现在消失！”
　　“赤炎，我已将你救出，你我五百年前的约定到此为止罢。”说着，夜粼从怀中拿出妖王令递至赤炎手中，“是时候结束了。你恨了那么久，也该忘了。”
　　“你说什么？！”赤炎不可置信地看着夜粼怒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五百年了，我倦了，想离开了。”夜粼释然道，“从始至终，我等的人并不是你。”
　　“夜粼！”赤炎压着心中怒火，一把抓住夜粼的衣襟，狠狠将他甩了出去，“等我解决掉他，再同你算账！”话毕，赤炎利落地朝落秋尘飞去。
　　霎时，月下半空，红白两影，似闪电般来回交战。天降红叶似雨滴，初见稀稀落落，而后满天飞舞，亦美亦邪，冷冽的空气里还藏着一丝淡淡的腥甜，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醒着还是醉了。
　　忽地，一缕薄雾缓缓飘过半空遮住重月，月光失色，人影藏于雾中，忽隐忽现，时静时动，难辨全貌。待薄雾被山风幽幽吹散，忽见一白影从半空狠狠坠落，地面被擦出一道刺眼的火光。
　　坠落于地的落秋尘，白裳上尽是血痕，双眼布满红丝。随后，他以手支撑，缓缓站起身。
　　“你在害怕！你怕我取代你！”落秋尘冷嘲着抬手将嘴角处的残血拭去，后目光狠厉地看向正俯视着他的赤炎道，“今日，我只求一个结果，便是杀了你！”
　　“凭你？痴人说梦！”被激怒的赤炎欲对落秋尘痛下杀手，“你死期已至！”说着，赤炎双手化作树枝，将落秋尘拖至悬空，后以尖锐的枝干插入其心，似要吸尽其血，逼出其元神。落秋尘不甘示弱地以同样方式回击赤炎。从山头远远望去，好似两团焰火在吞噬着彼此，不留分毫余地。
　　吴忧见势，便朝落秋尘冲了过去，正当他欲开启剑阵时，夜粼突然从身后抓住了他执剑的右手。
　　“没用的，你这剑阵火候尚欠。”夜粼低声道，“还是由我来吧！”
　　“你…要杀了赤炎？”吴忧讶异地看着夜粼道，“你当真下得了手？”
　　“这与你无关。”夜粼话锋一转，抬手指了指遍布漫山的人群与妖族说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倘若你方才出手，你便坐实了与妖族勾结的罪名。”
　　这时，吴忧才反应过来，他们已被数百双眼睛围观多时。可他真的在乎这些人的眼光么？若说在乎，那他方才为何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因我无法保证活着回来的人是落秋尘，所以，你必须留下来善后。”夜粼淡然道，“可别死了！”
　　话音落，夜粼瞬移至赤炎面前。只见他双袖微抬，黑雾便从袖内散出，将他与赤炎死死裹入其中。
　　“夜粼！”赤炎瞪着他怒吼道，“别逼我！”
　　“赤炎，这五百年来你可有再听过自己的心跳？”夜粼不顾赤炎的怒意，将冰冷的手用力地附在赤炎心口处，漠然道，“如今的你与死物有何区别！”
　　“你在胡说什么！”赤炎不耐道，“我命你速将黑雾散去！”
　　“哈哈…时至今时，你仍以一副高高在上模样同我说话！”夜粼轻笑着说，“你可有那么一瞬把我当朋友看待？”
　　“我…”赤炎被夜粼的话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一直以来，他把夜粼为他所做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应当，他从未在意过夜粼的感受。但此刻，他心底竟生出了对夜粼的愧意，他终是辜负了那个默默陪了他数百年的人。
　　夜粼趁赤炎走神之际，悄然将自己化作一把锋锐的黑色雾刀，后以迅雷之势从赤炎左胸穿心而过。只一瞬，赤炎胸口处便被玄冰封冻。冰碎魂灭，夜粼想以死来阻止赤炎重生。
　　今此一别，他唯求两不相欠，痴怨长埋，永不生根。
　　“夜粼！”赤炎伸手捂住似要炸裂的胸口，蹙眉冷笑道，“呵，你以为这样便能置我于死地么！”说着，赤炎于掌中召出赤火，欲将玄冰烧融。但他在出手那刻迟疑了，他垂眸看着夜粼所化的雾刀自嘲地笑了，“哈哈哈…你赌赢了！我能杀尽天下人，却唯独不能杀你！”
　　其实，夜粼于赤炎而言，是超出了生与死的存在。没有夜粼，便没有今日的赤炎。故此，就算心有不甘，他亦愿死于夜粼刀下。
　　最后，夜粼做出了他的选择。
　　黑雾中，赤炎的心随玄冰碎裂成剔透的冰晶，冰晶似黑雾里的无数碎星，在那碎星中还藏着一抹血色，宛若永不熄灭的灯火。
　　待黑雾渐散，月下，一道模糊的血影身披灵光而来。
　　“赤炎！”吴忧心头一沉，目光冷冽地看着那袭红衣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
　　至此刻，吴忧也无法相信落秋尘已死！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他是赤炎，不必手软，杀了便是。
　　可他真的杀得了赤炎么？
　　山间群妖在看到赤炎归来后，兴奋地俯
　　首齐声道：“恭迎妖王…”呼声不绝，响彻山顶，惊醒众人。
　　于是，人与妖之间的厮杀又于隔阴山开始，仿佛此前的宁静只是月下幻象。
　　“怎么，他没回来你很失望？”赤炎边整理衣袖边随意地问吴忧，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想到道士竟会与妖厮混在一起，你不怕遭世人耻笑么！”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吴忧手握木剑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废话少说，要战便战！”说罢，吴忧将木剑□□入地，瞬间尘土飞扬，聚土为剑，直逼赤炎而去。
　　“雕虫小技！树怎会怕尘土！”赤炎不屑道。随后，他从脚下生出无数木枝，木枝附着于地面迅速蔓延，只闻咻的一声，便已将吴忧的手脚捆住。
　　“哼，你怎知土做不了剑！”吴忧淡定地冷声道，“你可看清楚了！”
　　“什么？”当赤炎回过神后，发现自己早已身困剑阵，而方才的尘土不知何时已变作木剑。看着密密麻麻的剑影在眼前来回飞梭，赤炎已被这道道重影晃得头晕眼花。这时，地下突然冒出数柄木剑，利落地斩断了赤炎朝吴忧伸出的木枝。
　　挣脱束缚的吴忧，未做片刻停留，趁机便朝赤炎使出剑阵的最后一式，归一。霎时，只见数道剑影聚化成剑，猛地朝赤炎穿膛而过，鲜血涌出，血与衣混为一色。随之，赤炎奄奄一息地跪倒于地，只见他僵直着身子纹丝不动。
　　“区区剑阵怎可能伤得了你！”吴忧看着面无血色的赤炎质问道，“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
　　“你当然杀不了我，是我自毁元神。这世间能杀死我的只有我自己。”赤炎虚弱道。
　　“你为何要让世人误以为是我杀了你？！”吴忧惴惴不安地问道。
　　这时，剑阵中，赤炎的一袭红衣缓缓褪变成白衣，那白衣上的血迹狠狠地刺痛着吴忧的双眼。
　　“你竟敢骗我！”吴忧看着元神将散的落秋尘，愧疚地嘶吼道，“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凭什么…”夜粼说他能护落秋尘，可到头来却是落秋尘在护他，这样一想挺讽刺的。
　　“吴忧，冥也走过的路，你不必走！”落秋尘轻声回应道。他要以死来换吴忧的清白，他不愿吴忧永世背负着与妖族勾结的污名，他要他自在地活着，而不是活在世人的冷眼唾弃声中。世道无情，他会还他一条光明正道，为他驱尽所有黑暗。
　　“你又怎知这是我想要的，我要的不过是你活着！”说罢，吴忧失魂落魄地闯入阵中，他像疯了似地到处寻找落秋尘碎落的元神，却怎么也找不到。
　　剑阵中，随着落秋尘元神的消逝，吴忧脸上的红叶咒痕也随之淡化。
　　“哈哈哈哈…”吴忧万念俱灭地狂笑着，并决绝地将手中木剑折断，弃之尘土。木已折，剑魂失。秋月圆，君忘归。
　　之后，吴忧神情恍惚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妖王令及一张休战契书。他不顾众人的厮杀，独自往山顶最高处走去，他要将妖王令及休战契书公之于众，他要结束这场荒诞的战祸。
　　赤炎已死，妖王令落入凡人之手。而妖界不可无王，妖族若想拿回妖王令，便只能与人界周旋休战。至于何时归还，那得看人与妖何时能共存，或，妖族杀掉吴忧。而杀吴忧是断不可行的，毕竟他刚杀死赤炎，可见其实力在妖王之上。故此，妖族只能先借休战间隙稍作喘息，待时机成熟时再夺回妖王令。
　　这时，吴忧揣在怀中的红木指忽然发出一道夺目的红光，他急忙将木指拿出，紧紧地握于掌中，生怕它消失。在确认无恙后，吴忧才安心地往山下行去。
　　天亮雾散。
　　人如风，了无痕，酒似瘾，梦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