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木》遥不见鱼

11、第十一章

　　肃寂的午后，落秋尘与吴忧疲惫地躺在石树下，看着房梁上随风摆动的残布，二人内心苦闷不已，只因今日一过，他们便再无回路。
　　赤炎之事是吴家镇噩梦的开始，诅咒的延续…
　　五百年前，赤炎为寻人入了凡世。
　　此间，他翻过隔阴山，行至人界地段，偶然看见一座被瘴气笼罩的孤镇。孤镇周围寸草不生，阴气沉沉。若非炊烟袅袅，还以为是座荒镇。
　　当赤炎刚走至镇口时，他便被孤镇周围散发出的甘甜味吸引，而这甜味里似乎还混杂着来自地下的腐臭。
　　“你是来买姜糖的吗？”一个蒙面少女突然从镇门前的大树后探出头，怯懦地看向赤炎道，“不对！如今谁还敢来吴家镇！”
　　“你莫怕。我只是察觉这镇上有瘴气，顺道过来一看。”赤炎忙解释道。
　　听后，少女站了出来，双眼瞪着赤炎道，“不可能！外人怎会知道这些灰雾是瘴气！莫非你又是镇长找来的半吊子道士？”
　　“我…”
　　赤炎话未说完，便被少女劝阻道：“若你不想死，还是趁早离去吧。吴家镇的事你管不了。”
　　“你中了瘴气毒？”赤炎瞥了眼少女眼角处乌青的皮肤后，严肃道，“或许我能帮你们化解此毒。”
　　“就凭你？”少女嗤笑道，“莫不是来讹钱的！”
　　“你不信我？”赤炎蹙眉不悦道，“既如此，多说无益，告辞！”
　　“慢着！”少女快步行至赤炎跟前将他拦下，“镇里现有一将死之人，为瘴气所伤，若你能救活他，我便信你。”
　　“好。”
　　随后，赤炎被少女带到了镇里的祠堂内。
　　祠堂一角，躺卧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似干尸一般，死活难辨。而他身旁站着一个蒙面老者，他嘴里还在不停呢喃着，死了，又死了一个，当真是不肯罢休。
　　“吴老，你也在啊！”少女走上前去将吴老扶至木椅坐稳，后她关心道，“您都这把年纪了，就不别操心这事儿了！”
　　“小文呐，这都死了好几个了，我作为镇长能不急么！”说着，吴老抬起头警惕地看向赤炎道，“吴家镇许久未见生面孔了。”
　　“他不是您找来的驱邪道士？”小文指着赤炎问吴老。
　　“自然不是！如今的吴家镇那还掏得出银子来请道士作法？”
　　“你究竟是何人？”小文目光转向了赤炎，她担心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会害了吴家镇。
　　“这不重要。”说着，赤炎越过小文，径直朝躺在地上的男人走去，他凑近身，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还活着。
　　随后，赤炎的目光停留在了男人的心脏处，只见一根青丝穿透他的心脏，似在汲取着他的血，又似在吊着他的命，这让赤炎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剪断青丝。
　　“你们镇以前可是发生过什么事？”赤炎蹲着身，侧头看着小文问道，“这障气，毒不至死，但会慢慢地渗入你们的五脏六腑，渐渐地，身体会对此毒产生依赖至上瘾。重者，身体会萎缩，似一具死不掉的干尸。由此推断，镇上人之死并非因瘴气，而是由一根青丝所致！”
　　“青丝？！”小文脸色微变后故作镇定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么？这样的话，即便我帮你们解了毒，也救不了你们的命。”赤炎无能为力地摇头道，“难道你们还想让更多人死去？”
　　“这…”小文为难地看向吴老，在得到吴老的示意后，她神情凝重地对赤炎道，“也罢，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刚从北城卖完姜糖回镇的阿秀，在路上被山中滑落下的山石压困其中，在她以为快丧命时，一个陌生男子救了她。为了答谢男子的救命之恩，阿秀把剩余的姜糖赠予男子，但他拒绝了。他说他在北城见过阿秀，初见时，他便被她那乌黑的发丝所吸引，他喜欢阿秀的头发，问阿秀是否愿意送他些许。阿秀没同意，毕竟女子的头发岂能随意送人。于是，赠发一事就此作罢。
　　那日一别，本以为他们之间再无交葛。结果，男子日日去北城陪阿秀卖糖，二人你来我往，日渐生情。至成亲时，依旧羡煞旁人。
　　可惜好景不长。
　　一日晚，阿秀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丈夫正啃食着自己的头发，她吓得惊坐起身，伸手扯过稀疏的发丝，看着面目狰狞的枕边人，她慌乱起身，夺门而出。
　　她早该察觉，他的丈夫是只食发妖，从始至终他只爱她的头发，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用来滋养头发的容器。
　　而她，亦不会承认自己爱过妖。
　　天微亮，阿秀折返回屋。她想，他若在，她必杀了他，若不在，最好。
　　结果，一场空。
　　从那以后，阿秀不再出门，她的头发越留越长，越养越密，恨亦越生越多。但已无人再提及她。直至她尸身腐烂后，人们才知她已死。
　　那日，当他们推开她家旧门时，只见一具面容难辨，身着暗红绣衣的腐尸悬于梁上，她浑身缠满青丝，似在作茧。在场之人皆被她诡异的死状所震慑，谁也不愿去帮她处理后事。无奈之下，镇长只能请道士做法替她超度，现尸骨被葬于镇后的那片沼泽地里。
　　葬后没多久，她因怨念过重，最终堕落成厉鬼。后又因她以发害人，我们都叫她青发鬼。
　　“青丝是青发鬼的。”
　　“不错！青发鬼，夜间作祟，怨结青丝，痴缠人心，丝不断，恶难绝…”吴老缓缓道，“不知公子可有破解之法？”
　　“若我没猜错，整个吴家镇的地下恐怕早已被青丝缠蔓，瘴气则是由地下堆积的死尸所生。也就是说，吴家镇已被青发鬼控制，她要谁死谁就得死。”赤炎蹙眉沉声道，“而破解之法则是，挖尸骨焚青丝，从源头斩断怨气。”
　　“如今的沼泽已是块邪地，此前请来的道士入过此地后便再无生还。”吴老面色凝重道，“公子既能识破青发鬼的青丝，想来非等闲之辈。若公子此次肯助吴家镇除去恶鬼，我们定会竭力报答公子恩情！”说着，吴老欲起身朝赤炎叩拜。
　　“你不必如此！”赤炎忙制止道，“明日午时，我用火把将沼泽地封死。你们则准备些桃木，插入自家门口土中，以压制地下青丝。待处置稳妥后，你们皆闭门不出。”
　　“好…我们就照公子所说去办。小文，快将此事告知所有人！”
　　“我这便去。”
　　“还有，镇内可有水池？”赤炎追问道。
　　“水池没有，井倒有一口。”
　　“我知道了。”
　　翌日，太阳落山后，赤炎再次踏入腥臭的沼泽地，此刻沼泽里的瘴气明显比午时浓烈，其上空还浮着一张用发丝织成的密网，密网上缠裹着一些残尸断颅。
　　“这又是何苦呢！”赤炎看着眼前的惨象，不禁感叹道，后他对着藏于沼泽地下的青发鬼说道，“出来吧！是时候作个结了！”
　　仅片刻，赤炎便见密密麻麻的黑发从沼泽内延伸而出，向他逼去。他长袖一卷，发丝便被他单手握住。被握住的发丝趁机钻入他掌心内，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
　　“好喝么？”赤炎淡然地盯着发丝道，“待会儿有你好受！”说完，赤炎的手臂化作了树枝，而缠在树枝上的发丝因食血而枯死。
　　“我这血不仅能解百毒，还专克各种邪物！”赤炎冷笑道，“你现在是否觉得身如火焚，痛不欲生？”
　　“我要杀了你！”这时，沼泽内突然窜出一道暗红色身影，面目被黑发所遮，从远处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发丝，让人看了浑身难受。
　　赤炎见她已被激怒，便顺势朝她伸出燃着赤火的木枝。他想以火为攻，烧此缠发，不留予她任何反击的机会。
　　青发鬼见势不对，欲逃之。她忍着火焚之痛，避开周身火把，拼命往头顶上方冲去。
　　赤炎在看穿她的意图后，迅速将四周火势向上蔓延，至围成一个密闭火阵。
　　被困阵中的青发鬼，被火燎烧得嘶吼惊叫。待无计可施后，她向赤炎发出了最后的猛攻。赤炎看着疯魔的青发鬼，便索性一掌将她推入火中，他要让烈火烧净她所有的不甘。
　　看着青发鬼渐渐消逝的魂魄，赤炎觉得她既可悲又可恨。她为了不值当的妖，如此折磨自己，不是自作自受么！其实，困住她的从来不是情与恨，而是她自己。
　　赤炎在亲手杀死女鬼后，心里仿佛被一团迷雾困住，怎么也挣不脱。不仅如此，他的心亦沉重了许多，压得他难以喘息。他从未想过，他此刻的难受竟是来自他眼中的人间。
　　现在，他已开始怀念仙药峰的日子，但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