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成灰》混世精灵

21、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即使在昏迷中，这个小人的表情依然那么倔强。萧繁回想起昨晚的事，心绪不宁。事实上整个白天，他都不怎么好过。他渐渐察觉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苏粲是那样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即便那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不可原谅，他好像随时随地都坦然地准备着承担后果。这样的一个小人会对自己撒谎么？
　　“你不信我？”萧繁想起了那句淡淡的反诘，那里面似乎藏匿着无限的嘲笑与失望。

　　半夜，苏粲醒来，喉咙里发干，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抬起自己的右手呆滞地盯着白色的纱布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萧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他也很喜欢现在的这只手。
　　直到看得生厌，苏粲才垂下手，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撑着受伤的手坐了起来。萧繁不禁地抽了一口凉气，慌忙地去扶他的身体：“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苏粲竭力地清了清嗓子，哑哑地喊了一声：“水。”
　　萧繁起身，几乎是窜了出去，十来秒的时间端来了一壶水。倒出一杯来递过去又缩了回去，自己尝了一口才对温度放心，然后又直接喂到了苏粲的嘴边。
　　小人一口接着一口喝完了全部，才顺利地说出话来：“萧繁，你有当好老公的潜质。”
　　萧繁不语，取了张面纸替他将嘴角的水渍抹去。
　　“然而，你实在不应当把这一套浪费在我的身上。”干干的嘴唇泯了一抿，“我是不会因此而感动的。”
　　萧繁僵住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久久才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自己都呆滞了。
　　“萧繁，你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一个人去牙科医生那拔牙，好不容易拔出了一颗，结果医生对他说，先生，对不起，我们拔错了。”苏粲说完便独自笑了起来，那笑声直直地钻进萧繁的耳朵里，每一下都刺痛了耳膜。
　　“你应该饿了吧，我去给你找些吃的。”萧繁草草给自己找了个逃离的借口。
　　苏粲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莫名地丧失了笑意。又一次举起受伤的手，仔细端详，好像能看透不堪的伤痕。

　　萧繁回来，只取了一个杯子：“粥在锅上煮，先喝点盐水。”
　　苏粲皱起了眉头，缓缓摇了摇头：“太难喝了。”
　　萧繁不作声，在他身后塞了一个靠垫好让他尽可能得舒服些，随后端起杯子像方才喂水时那样渡了过去。只是这一次，苏粲以行动拒绝了，水杯在推搡间撒出了一半的水，太凑巧地浇湿了缠满纱布的部位。
　　刹那，两个人都僵滞着犹如失去了行动力一般。萧繁感到自己的神经微微发麻，他甚至可以体会到那种往伤口上撒盐的极度痛楚。过了好一会儿，苏粲的手指才微微抽动了两下，窒息的空气终于被一声筋疲力竭的叹息所划破。
　　那个小人竟然微微地笑了起来，萧繁身体依旧发凉：“你感觉不到痛么？”
　　“痛，很痛，痛得有一瞬间真想给你一巴掌，那样一定很解恨。”
　　“那为什么没有付诸行动？”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萧繁，我不想为了打你伤了我自己。”
　　萧繁一时沉默，他读出了潜台词，却无法生气：“我们还是谈谈你的手吧，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一声戏谑地轻叹：“下午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很冷，然后头疼得不行。你知道，如果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必须找到更有力的刺激。”
　　“苏粲，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虐的？”
　　“记不太清了。一开始好像……不是自愿的，但是似乎越挣扎就越不好受。慢慢不太在意了，甚至学会在那种时候想象一些让自己觉得高兴的事儿，比如夏天特别热的时候会想象着自己吃雪糕喝汽水吹空调的感觉，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心理暗示得多了，久而久之就变成条件反射了，好像身体一痛就会觉得舒服，萧繁，你是不会明白的，这种快感也是能让人上瘾的。”
　　萧繁在为他换纱布，但这个小人的话不得不让他更加得小心翼翼，半晌他才木讷地接话：“不管怎么样总有办法可以戒吧。”
　　“不知道，控制不了自己，我想……大概已经是废了。”
　　“苏粲……我会让你戒了的。”萧繁忽然抬首，定定地看着他，异乎寻常得严肃。
　　“你说什么？”
　　“我会让你戒了的。”
　　“……”苏粲咧开嘴，但那个笑容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有一瞬间，他仿佛是被那句话的温度灼伤了。

　　顾淮远以为这么做可以多少将萧繁从歧路上引回些许，但却是事与愿违。晴好的正午，萧繁郑重其事地请他上天台一叙，顾淮远见他只着单衣又回去取来了风衣为他披上。
　　萧繁不语地立在那，俯视脚下的风景。淮远同他比肩地站着，揣摸着他在想什么，那样怅然的表情似乎很少爬上这张波澜不惊的脸。萧繁是怎样的人，他在十年前便有了认知，从高中、大学到现如今，彼此间早已成就了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忽然，萧繁抽出一根烟递给他，又亲自点上。火光在眼前一晃而过，淮远隐约嗅出一点火星的呛人味道。
　　“淮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从不对我说一句假话的。”果然，这第一句话就已直接了当地打开了话匣。
　　“那是因为没有必要，然而有的时候善良的谎言也可以拯救一个人。”
　　“我好像也提醒过你，不要动他。”
　　“动谁？”淮远故意地同他绕着弯。
　　“你知道。”
　　“我不知道。萧繁，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也从来不曾为一个男妓而如此难为我。”烟圈随着一声叹息漂浮在冷空气里，“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不如一个给你暖床的？”
　　“……”萧繁愕然，片刻接不上话，最终连口气都软了下来， “淮远，当然不是，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无可取代。然而……这并不表示我可以纵容你所做的一切，包括错的。”
　　“那么，至少跟我说句实话吧，你……是不是爱上那个人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你也应当很清楚，关于爱情，我毫无兴趣。”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繁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吐出了些许的心里话：“淮远，他让我对一成不变、死气沉沉的生活忽然有了新的渴望，这样难道还不够么？”
　　“萧繁，你变了，那颗硬了太多年的心脏终于有了招架不住的迹象，尽管你现在还不愿意承认。”顾淮远苦涩地笑了笑，将烟头扔在了地上轻轻踩灭，“我为你……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