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笔录》胡三四

8、世家公子与死侍（七）

　　夜晚，王良为范淄渊端茶水过去，范淄渊叫住他，说道：“王良，你就在这陪我说说话吧。”王良点头称是。
　　范淄渊沉默良久后才问他：“王良，你曾经在我父亲跟前服侍良久，你自己认为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我想听真话。”
　　王良犹豫良久，才缓缓说道；“老爷为人正派，胸有大志，深谋远虑，但过于小心谨慎，导致有时处事急躁，有后顾之忧。”
　　范淄渊摇摇头，说：“他是小心谨慎，小心谨慎到把人心想得太脆弱，太恶毒，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你知道，当年我父亲逝世时，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也不等王良回答，就自顾自地回忆起范峥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自范峥被救出来后，身体状态就一直不好，连年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后来桦木死后，他更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所以那天，当范峥拉着他说要和他聊天时，他才倍感震惊，却不想他告诉他的是如此震撼之事。
　　当年桦木曾说，抹黑门庭有多条路，不懂为何范峥一定要选最绝的一条，不仅要把范淄渊弄得身败名裂，还要把他赶回历阳老宅。因为，从那时起，范峥就起了真正的造反之心。
　　他想，皇帝既然对他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想他范峥辛苦扶持他登上皇位，却要遭他如此对待，一想到家族百年荣耀即将在他手中化为灰烬，他的内心便是满腔愤慨。于是，他兴起了造反之心。只是这件事到底九死一生，他必须要为范家留下一条血脉，所以，他赶走了范淄渊。
　　后来范峥逼宫朝廷，不想皇帝早有防范，最终是成王败寇，全家被捉拿。在天牢里，皇帝告诉他说只想让范家交出部分权力，从来没想过要把范家打压至尘埃，范峥才意识到自己干了多大一件蠢事。所以，皇帝念着这些年来的君臣之义，才会最终故意放松看守，让范淄渊救走范峥，并且没有为难范家女人。
　　被范淄渊救走以后，桦木告诉他说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范淄渊，范峥担心遭到范淄渊厌弃，就没想着把真的真相告诉他。知道临终之时，到底内心过意不去，最终说出了事实。
　　范淄渊当时听完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了起来。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当初他以为桦木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以为那就是所有的真相，所以后来才会对桦木如此冷淡，导致最终她难产而死。可是现在，范峥突然告诉他桦木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怪他的小心多疑，那么，他对那个女人的伤害算什么？他这些年干的事，范峥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范淄渊头脑一片空白，还有心安慰起范峥，说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一切都已经过去，让他宽心。但第二天，等他再去看他时，范峥就死了。为了维护范峥的颜面，范淄渊说他是安乐而逝，可只有他知道，范峥是悬梁自尽了。
　　自那以后，过往所有的一切是真的成为往事，只留下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他麻木的活着。他不知该在什么，不敢也不愿去看桦木给他留下的那个孩子，却保留了范承思的嫡子身份。把他放在偏远的宅院，看不见，就能够自我欺骗。
　　范淄渊喃喃道：“我把范承思放在偏僻的宅院里，一年到头也不愿见他几次，仿佛这样就显得我没有亏欠过那个女子分毫。可是我还是做不到，所以就自我暗示，暗示父亲说的话不是真的，桦木真的是一个坏女人。这样的我，和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王良看着范淄渊一脸自责的样子，说道：“少爷，至少在你知道真相后也是在暗中悄悄保护承思少爷了呀。就像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担心承思少爷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住，所以才请了一大堆道士来家里吗？你只是不知道那暗中的鬼，灵魂是夫人而已。少爷，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太过自责。”
　　看着范淄渊还是悲痛难忍的样子，王良灵光一闪，说道：“少爷，既然现在我们知道夫人还在这世间，那你就还有机会和夫人重归于好呀。只要你好好像夫人解释，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和好的。”
　　可是，等范淄渊去找桦木时，却被悲痛难忍的范承思告知说自从那次附身彩霞回来后，桦木就不在了。范承思只能从桦木的玉佩中勉强感知到桦木的气息，却再也产生不了联系。又给了范淄渊当头一击。
　　而另一边，叶紫听到厅堂里桦木所说的一切，顿时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毕竟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没给范淄渊生过一个孩子。
　　当年她本和范淄渊青梅竹马，不出意外等她行完及笄之礼就会成婚，却不想范淄渊爆出如此丑事，还娶了桦木。叶家是肯定不会让她过去做妾的，但又不愿意放弃范家这个高枝，于是选择了范家二少爷，也就是范淄渊嫡子身份被废后另立的一个嫡子。叶紫听到家里的决定，也并没有反抗，毕竟她也不想到时被一个烟柳之地的女人压着一头，而且范淄渊身份被废，再跟着他已无前途，她不想到时被族里的姐妹压着一头。
　　所以叶紫二话没说就听从家里的决定嫁给了范家二少爷，并在嫁入之后积极被孕。却不想，她在范家的荣华富贵如此之短，不到一年范府便被查处，她们所有女人都被赶了出来。
　　彼时叶家她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和众多女人一起在街头游荡，后来幸运的是范淄渊来救范峥，并把她一同带到了历阳。彼时他们到历阳时，桦木已经怀孕三个月，这个孩子就是范峥曾经一次酒醉后怀上的，看到同行的叶紫，桦木嘴角的笑容一下淡了下去，在后来得知叶紫怀孕后，更是再没舒展过。
　　而范淄渊得知叶紫怀孕后，毕竟怀的是罪臣后代之子，担心被人得知，便和别人说怀的是他的孩子。后来桦木生子难产逝世，叶紫顺利产子。看着范淄渊生意越做越大，也有了一个小妾，不愿再以其弟媳自居，于是在多次聊天中，最终使范淄渊生出了恻隐之心，将她扶为正妻，反正历阳也从没有其他人知道两人的关系。
　　只是不知为何，自成亲后，小妾都生了一个女孩，叶紫都还没有怀上过孩子，后来大夫检查，被告知说是之前流浪破坏了身子底子，导致以后终生不孕。叶紫越想越是气愤，不愿范淄渊家产落入别人手中，便一边调理身子，一边不告诉范龙恣真相，给他灌输一些嫡子思维。
　　后来范峥逝世，她在这几年中才慢慢想通：她的不孕，何尝没有范峥的手笔。毕竟，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大儿子娶二儿媳，却不能容忍二儿媳生大儿子的孩子，这完全乱了伦理纲常。所以后来，范淄渊才对她处处补偿，对范龙恣过分的好——因为知道范龙恣会是她的唯一一个孩子。
　　如今桦木醒来，范恣渊对桦木有愧，诺大的范府又只有范承思一个真正的嫡子和一个女儿。若是桦木煽动，范淄渊一定会把所有家产都留给范承思，这样一来，范龙恣以后就啥都没有了。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杜绝后患。
　　只是上天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一样，还不等她想出啥办法，就暗中打听出桦木已经消失不在的消息，顿时放下心来。只要桦木不在，她就能保证范淄渊的家产的分配一定会有龙恣的一份。
　　范承思十八岁时，范淄渊已经接近不惑之年。此时距离桦木消失已经过了整整十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大变化。
　　范承思被接出了那个偏僻的小院，由范淄渊亲自教导，范府的大小姐已于两年前出嫁。范龙恣也在不久之前成亲，成亲后范淄渊便给他一半的家产，让他分居出去。现在留在家里的，便只剩范府的大少爷，范承思了。
　　这些年，随着范淄渊对范承思的越发重视，不少名门望族想把女儿嫁给范承思。但不知为何，范承思虽然已经和一户人家定亲，却迟迟不娶，时间一长，又给不少人家生出了妄想。
　　只是这其中缘由，只有范承思和范淄渊知道罢了。
　　看着胸前玉佩日复一日变得温热，范承思便猜测到，距离桦木醒来的时间就快了。他是真的想让他娘看着他娶妻生子，让她看到他如今长大成人的模样。只是，他并没有原谅范淄渊罢了。
　　当年，要不是范淄渊重刑伤了彩霞身体，导致娘不得不强行进入彩霞身体最终昏迷，而霞姨最终也……这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被范淄渊深深迫害，他实在无法原谅他。哪怕这些年被迫跟着范淄渊学习，他也是想尽快学有所成，脱离范府。
　　桦木醒来那天天气良好，她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气力，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好觉。可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锦帐红墙，完全不是范承思的院子，一时之间有点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