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92、折中不折终

　　没名目的事情做得多了，很容易滋生出腐败。
　　出格的话说得多了，很容易失去待人接物的界线。

　　季秋如此不留情面，直接刺痛到汪林育的底线。可惜客户技术代表林瑞安也在一旁，他硬生生克制住心火，拧开保温杯喝几口温水降肝火。

　　林瑞安在如此场合不好过分干预，他长期处于汪林育强势主导的科研环境下，能做且只能提点建议。但在接受季秋了解情况的对话中，他将此问题隐晦表达出来。如果持续无端采取汪林育的个人意愿，那对项目的完成将是毁灭性打击。

　　如今能把这关乎个人行事风格的障碍放在台面上讲，确实很符合林瑞安的诉求。若能从旁相助，他自是乐意得很。

　　姜还是老的辣，汪林育迟迟不表态，即使季秋把项目目标和计划强调多次，得到的也只是固若金汤的语言防守。绝对话语权归附的人，怎么会被新人三言两语劝退。

　　至此场面一度僵持不休，直到“咚咚咚”敲门声介入对峙。汪林育如临大赦，连忙起身对门外打招呼：“时间到了，让给你们开会。”

　　“没事儿，还有五分钟——”

　　“不必不必。”汪林育拿起随身物品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季秋与林瑞安面面相觑，没曾想到他竟是这样的退场方式。没办法，他们两人一合计，只好另寻他路去迎合抑或是制裁他。

　　就是这场乘势而为的质问，为季秋日后三番两次的吃苦埋下了祸根。

　　后来她发现，那些真正的狠角儿，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而是谨言慎行的。他们不因为愤怒而失态，也不会心有不满而言语中伤，他们不动声色地收起善意，沉默着给出一个又个下马威。

　　当天会议议程全线结束，季秋却只就其中一个问题达成了不太愉快的共识。对于汪林育“如来神掌”般的掌控欲，她依旧没给出好的计策。

　　好在生活还在继续，蒋武那头的好消息冲散不少阴雨。首件送样质检结果皆为合格，由此，长期合作的序幕被依次拉开。

　　但事情能如此顺利下去，是有存在超出她职权范围的推波助澜——前面所提到的短小账期问题不解决，蒋武也不会如此畅快地答应接单。至于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说到底多亏季秋习惯按日写报告，愿意在下班前沉寂心境，梳理每日见闻，从问题到展望，一丝不苟坚持了大半年。

　　因而匡仪能不间断地与其保持文字沟通，弥补了她不愿意开口交流的沟渠，故而在此时受益于此。

　　今天的日报写得很早，季秋想早些下班，会议记录也只在小群组内发送。但匡仪的回复比她提交的效率还要高，她刚把电脑息屏，手机的提示就响了起来。

　　匡仪转发自【2019年1月3日会议记录】：

　　hi 小秋：

　　选择>决策。

　　季秋疑惑不解，如此似是而非的解答看的云里雾里。本来胃口就不好，这下子更没什么食欲。她磕磕绊绊走到食堂，被告知晚饭已结束，只剩下一碟子什锦菜和待沸的面条。

　　排在队伍前列的大哥刚刚还在骂骂咧咧，一听煮的清汤面，连忙再三叫住被他喷走的食堂大叔。

　　大叔卸下帽子，脸色殷红：“干什么，你不是不吃什锦菜吗？”

　　“哪儿呢啊，给我吧，浪费粮食多不好。”大哥哈哈尬笑以掩饰自己惹人厌烦的急性子。

　　食堂大叔气不打一处来，勺子磕碰餐盘敲得叮咣乱响。等大哥端着菜量稀少的餐盘坐下，吃上几口后悄悄嗫嚅几句“吃菜总好过吃白面”，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长长的等面队伍，脸上是得意的微笑，嘲笑着不得饭食的倒霉分子。

　　季秋抿着嘴摇头，这大哥真是变脸达人，短短几分钟换了好几种脸色，刚刚还……诶？

　　锈蚀的大脑突然转动几下齿轮，选择>决策？欻欻灵光像永夜里升起的白昼，唰唰扫过季秋的大脑皮层。难道匡仪是这个意思？

　　季秋马不停蹄找小伙伴分析，将躺下休息的陶晞硬生生叫起来，拼命向她征询意见。

　　陶晞才结束元旦期间转运异常的物流反馈，被季秋突然薅起来免不得撒五分钟起床气。

　　“姑奶奶你是不是三岁小孩？这么浅显的提示看不懂吗？”陶晞累到不想出声，全程用气音扣着嗓子眼回答。

　　“那……是不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呀？”

　　“差不多就是你理解的那样。你说那位姓汪的大领导不愿意表态，那就摆选项给他。与其做决策，不如让他做选择，选择永远比决策更让人舒服。”

　　人呀，一旦有选择，谁都想偏袒自己！想想食堂吃饭的大哥，这是最直接的证明了。

　　季秋得了应和，心里多了些底气，也顾不得休息，努力构想如何设置巧妙选项，好让汪林育跟着她的想法去选择。

　　挂断通话，陶晞浑身泄力，笑僵的嘴角终于放下。她像耄耋老妪一般弓身低头，直直盯着手机直至息屏。

　　季秋风风火火的来电为她注入短暂的精气神，一旦结束，她又陷入了疲惫的深海。

　　去年的今天，她对爱情抱有期望，可现在她与男友的最新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天的午后。

　　陶晞拉上绒毯再次躺下，每当自己停下来休息，便是情绪放大时刻，她裹紧发抖发寒的身躯，强迫自己停止紧绷。

　　大概失去分享的欲望，便是散场的开始。

　　*

　　季秋想破脑袋设计了三层选项，一是阉割现存设计所有溢出需求，快刀斩乱麻；二是重新评估功能，并据此修改项目范围，重新发起审批；三是将现有设计扩充到基准范围，并以此为最终目标。

　　果不其然，汪林育上来就将第一个选项剔除，他不会放弃近日的设计成果。至于二三选项，他犹豫了很久，季秋深知这点，所以又再选择后面增加了附加条款。

　　选二则必须通过发起人的审核，重新开大会走完全部核准流程，对于最反感项目管理流程的人来讲，无意是最折磨人的存在，比他年底述职还要憋屈。

　　选三则友好一些，不需要通过发起人核准，只消管理小组确认则能顺利通行，代价也很清晰：不得再以迭代更新的理由无端撤回设计，造成成本浪费。

　　如此约法三章，汪林育自然不会多做纠结，即使再怎么不满意条条框框的约束，他也不想再腆着脸过一遍副总的石头冷脸。

　　季秋将此次的决意正式纳入到章程中，并发送至一众干系人邮箱，再次明确下来。林瑞安也十分给力，直接将消息转手发与本部公司负责人，作为实实在在的甲方选手，威慑力自不容小觑。

　　一来一回联动起来，最终束缚住汪林育在激光切割设备上的干涉，吕建中工程师也终于走出卡脖子式的领导，甩开膀子大胆设计。

　　解决了设计、品质、采购上的诸多问题，季秋终于能好好喘一口气。在节后的首个项目会议上，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因为整个元旦前后都在各部门“流窜”，她简直比各部当事人都要了解实情。

　　当然，除了生产制造，因为王赟已经被季秋踢出了局。今天来参会的只是一个小助理，还是18年刚入职的管培生。季秋也没有难为来人，组装人员的增派她一早和吴帆通过气，等所有零部件接近组装状态时，自会寻找合适的装配组接手，也会尽量将老刘提上来。

　　事情终于顺畅起来，关节痼疾一打通，大家的节奏也越走合拍。季秋悠悠然然跑去仓库和卿咏莉报喜，刚进门就被一大波围堵墙角的人吸引住。

　　仓库卷帘门大敞开，巨大的缺口让空调热风呼呼流失。季秋揣着胳膊往人群里走去，莉姐忽地从联排货架走道中闪现出来。

　　“抓住——”
　　“在包里——”
　　“不是……在外……回收……”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漆黑的路上出现一个人影，恰好是前几日和卿咏莉呛声的情侣中的一员。他的羽绒服被扯开半拉，两只袖子也被反系在背后。公司块头最大的装配工一手就钳住那人的胳膊，像提溜小鸡仔儿一般将其扔到泡沫珍珠棉上。

　　“姐，人给你放这里了，明天请我喝水！”

　　“少不了你的！”莉姐放松一笑，又抱着胳膊满脸嫌恶地对哀哀嚎叫的男人说道：“你老婆呢？东西没找到？”

　　话音刚落，一群年轻女性“簇拥”着小情侣中的另一位叽叽喳喳进了门。这下亮相齐聚，大家放下卷帘门，室内终于有些暖和气。

　　从男人包里翻出两袋垃圾袋，一包装着进口感应开关，一包装着两套完整的CCD。
　　女人则是借着清理垃圾的借口，将几块紫铜、黄铜封装在快递盒里扔进垃圾站点，等下班的时候再挖出来带走专卖。

　　莉姐大仇得报，拉来一把椅子坐在那对情侣中间。

　　她指着新装的几台摄像头慢慢拍了两下巴掌：“你真是不简单，IT说死角统共就两个，这都能被你找着。要不是产线的提醒我，你开箱取件异常，我哪里逮得到你。”

　　被压制住的女人掐着男人的胳膊，眼睛只敢在地面上扫来扫去，根本没勇气抬头和群众对视。

　　“偷这些材料多遭罪，又重又不好藏。”莉姐杀人诛心，用脚踢来一盒还未拆包的原材料，“喏，听说是特殊牌号的peek材料，偷一根顶你运十趟。做贼都做不明白，可怜。”

　　仓库的同事们都憋着一口恶气，个个都在拱火，好在莉姐动作快，早已报警联络派出所了。

　　季秋默默退出喧闹的人群，已经享受到双份喜悦的她，不必要打扰莉姐的胜利。

　　下个早班吧！季秋按下指纹，听着悦耳的提示音，幸福感溢于言表。

　　她哼哼唧唧走过吸烟区的大楼台，那里有猩红的烟星子在随意飞舞。汪林育心思沉重地吐了一口浓烟，目送那位处处惹他不快的PM下班。

　　郑权掏出打火机按了两下，细细点燃一根新烟，接着满不在乎地指指远方。“就她？”

　　汪林育没有做声，只是啐了一口痰在草坪上。

　　想搞中庸，放屁！在他这里从来只有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