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89、小心机

　　“噫噫噫——”工厂宿舍楼二层窗口传出一阵痛苦嘶鸣。

　　前一秒季秋枯坐在窗前发呆，下一秒突然神经打结，掰直胳膊做起瑜伽。

　　今天是2019年1月1日，如果稍微总结一下她的开年动作，大概就是：

　　（1）见证跨年没成功；
　　（2）父母的电话没接到；
　　（3）自己醒来浑身酸痛，一看时间10:28。

　　太失败了！

　　宿醉过后的沉重身躯，仿佛躺在车底盘下压了整宿儿，脸上也浮肿不堪。

　　记忆是断片零碎的，仅余漆黑楼道的画面还算连贯，剩下的都是一闪而过的定格图片，很难拼凑成完整流畅的剧情。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假意撞鬼事件”不会成为谈资，再次聊表欣慰。

　　季秋对此一向看得开，记不住的事情终究是过客，顶多纠结三分钟。

　　随手冲一杯黑咖苦咽消肿，完事儿打个饱嗝。一套下来午饭时间又到了，季秋躺下划拉半天屏幕，愣没几样能激发胃口，大概是被咖.啡.因抑制了食欲。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吕建中工程师值班，不出意外肯定在修图改图，运气好点能接到正面消息。季秋立马翻身下床，甩门疾走，刚出一楼又赶紧折返回来。

　　不巧撞上了午饭食堂大爆发，季秋的装扮略微潦草，实在拉不下脸，只好退回小窝消磨时间。

　　哼哼唧唧摸遍宿舍的边边角角，甚至拿起洗发水标签研读半天，始终不称心意。最后打开《越狱》做背景音乐，扎起四分五裂的丸子头，对着视频练习年会节目【被套舞】。

　　细来想想，工作后一直被短视频解说荼毒，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耐心地完整追完一部剧集了。

　　跳饿了就泡上一碗燕麦撒上干果，季秋全神贯注着剧情发展，丝毫想不起吐槽这顿朴素的午饭。

　　“有点意思。”

　　季秋咬住汤匙忘记撒嘴，被营造出的紧张刺激的氛围团团包围，情节紧凑剧情明快，一集接着一集酣畅淋漓。

　　得来不易的假期就这样挥霍一空，又是一大败笔。冷静下来已经到了深夜，她平躺在床上捶腿，小夜灯泛着黄晕，惺忪睡眼想留住今朝，实在不愿意踏足纷乱的职场。

　　呼……吸……呼……吸……动作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一下扯紧被子转身入眠。

　　*

　　1月2日，元旦节后首个工作日，季秋打着哈欠按下指纹。身后挤着一群掐点打卡的同事，个个带着疲惫，精神头差过熬夜通宵。

　　PMO办公室里，余湛麟满面红光，像开盲盒一般欣赏满桌喜糖盒。短短一个元旦，居然收到六份喜糖，打工人集体大爆发，全都扎堆儿赶着节假日解决个人问题。

　　“咚咚咚！”

　　行政助理穆穆支开一条门缝，顺路递过来一纸文件。季秋仔细核对后落笔签字，对自己大大超过劳动法规定的工时上限习以为常。

　　老余接过季秋签好字的出勤表，边写边道：“你要代思嵛几天？”

　　“一周，她考完试就回来。”季秋乐观答道。

　　老余轻哼一声甩笔入盒：“难！她马上就要写论文了，听说开题报告还没搞定。”

　　季秋摇摇头，撕下红枣茶包煮沸。

　　雪花般的邮件簌簌发往采购，销售组PM个个口吻都带点儿爹味。季秋核对了抬头代号与PO订单，好家伙都是A级客户的需求，眼看交期在即，采购那边掉的大，又是一场扯皮推诿秀场。

　　七八位采购统一战线，以雷同的口吻轻描淡写回复一通，把老生常谈的理由嚼出花儿了。

　　走廊外吵吵闹闹，一众人流推搡着往尽头走去。采购果真不孚众望，一个个敞开了摆烂，催单？拿命也催不来订单。

　　季秋脑子一转，顺路跟着人流刺探军情，一干金牌业务员像下饺子一样塞进十平米空间，熊炜坐在采购主管身旁，啪叽摔下一沓文件。

　　若预估的没错，应该是为外协订单逾期问题而来。季秋退回去联系蒋武，试问他有没有向这里提出申请。

　　蒋武动作倒是很快，给品质部SQE发去评级考核邀约，又给采购部临时负责供应商开发的同事发了邮件。

　　所谓一切就绪只差东风，而现在销售部加速领跑直接吹起一阵大风，真乃天助她也。

　　季秋当即移步研发部，进门前碰上长假归来的林瑞安。圣诞节连着元旦，足足一周多的时间不见他踪影。

　　“嗨秋！”林瑞安为季秋打开大门，明媚的笑脸是充足假期滋养的功劳。

　　季秋笑着点头，来不及寒暄便飞扑到吕工桌前。未待她开口，吕工便做出噤声动作，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即将发送的工程图邮件。

　　美哉！千呼万唤的结构设计终于崭新出炉，这下把握又多三分。所谓上堵下疏，分走两端。上游有销售部门攻伐，加之工程图下发，需求正式提交，季秋腰杆子也随之硬起。至于这下游嘛……季秋打定主意，得邀请品质部门添上一把柴。

　　季秋飞快敲击键盘，同样是询问项目采购进程，且就采购一句【供应商产能饱和】的嘴硬辩解做了延伸，反问为何不及时扩充资源池。

　　不仅如此，季秋还带上了品质部各位负责人，贴上了大批不良件清单。她不仅要在效率上质问采购，还想在质量上将两个部门一军。

　　看着回怼邮件，老余立地对季秋刮目相看。谁让品质把优胜劣汰喊成口号，定期考核演成儿戏，玩劣币驱逐良币倒是拿手的很。

　　邮件发出去不到半小时，蒋武那边发来消息：采购已经联系他询问产能状况，大有升级合作程度的意向。

　　季秋掐着时间来到质检部，特意与SQE工程师碰面，大姐现在忙到焦头烂额，满仓满谷的异常件等待她处理追踪。

　　季秋轻车熟路检索出研发项目上的零部件，都是非常精彩的满堂红，已经超出正常可接受范围内的不良率了。她皱着眉头喊来助理帮忙翻到零件，连看四张图纸，标注精度值超出默认规定，公差范围也趋于离谱。

　　SQE全程忙着接电话，“……知道了，下午就去看看，没问题就按流程走。”

　　这厢掐断通话，又自己拨号出去：“喂，蒋老板，下午去你家现场考察，你们准备准备，我把要查验的类目发给你，有张表格你对照自检一下……挂了挂了，我有个电话进来了。”

　　蒋老板？兜里的手机一震，蒋武发来消息，证实了季秋的猜测。

　　终于逮到片刻空闲，季秋拉住SQE询问自己这批工件的异常率，SQE大姐也很无奈，她随机抽出一张图纸指着那不讲人情的标注大肆：“就我们合作的那几家机加工厂，没有人能按要求加工出来。现在年底死忙死忙的，采购囫囵吞枣闭眼睛派发订单，外协的也跟着装哑巴，直接做好了送来。你问他怎么不良呀？他直接回复做不出来。那做不出来为什么不早说？”

　　大姐叉腰大喘气，烦躁地踢开一块报废的亚克力板。

　　“工程师也真是的，这么写摆明了不讲道理。”SQE大姐拉了拉季秋的胳膊，“这个项目真的有必要这么高标准吗？我实话实说，就现在要求的加工水准，整个区也难找出两家能出货。”

　　大姐眼珠一转把头伸了过去，捂住嘴巴压低声音补上一句：“再说了，产线装配精度根本达不到，也没有多少检测手段。”

　　问题源头出自研发，季秋把问题记下，并不打算现在解决。她到访主要是为了尽快接入蒋武进场，不能在这件问题上拉扯。

　　“姐，除了精度有疑义的，其他普通的不良品修件进度如何？”季秋翻了翻登记表，发现有十几件交付期在今天。。

　　大姐摇摇头，看着送来的一箱又一箱的不良品情绪几乎要奔溃。“我下午去现场跟进，你别抱太大希望，客户订单上的东西情况也很烂，我得先紧着他们的东西出货。”

　　“刚刚你说下午要去考察供应商，你一个人来得及吗？”季秋擦擦手上的机油，蹲下拍了几张不良品图纸做记录，缓缓问道。

　　SQE大姐发愁地很：“反正一直加班，从白到黑习惯了。”

　　季秋捏捏大姐的肩膀，俏皮地说道：“那……那我陪你去看看现场？正好这几家供应商都有做我的东西，正好和他们聊聊精度问题。”

　　“那感情好啊，你以前也当过我助理，简直轻车熟路啊！”

　　Yeeeeeees！

　　两人当场定下时间，季秋心满意足地捏住机会，在上楼的间隙，她低头把计划发给匡仪，算是向他申请半天出差机会。

　　许是太过专注，走出楼梯转角的她，直接与来人撞个满怀。

　　这股冲击力害得她向后倒去，好在一双宽厚的大手急切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其掰直了栽到地上。

　　“嚯！”风一样的手速。

　　季秋拂去杂乱的短发，这才和身形伟岸的瑞安对视上。

　　“Ryan，对不起。”季秋抿唇低头致歉。

　　林瑞安故意捶捶胸口，轻咳了两声：“秋，走路要专心，不然同事容易负伤。”

　　“哈哈哈……别开我玩笑啦！”季秋挥挥手和他再见，目送他下楼离开。等再次转身时，匡仪正抱着胳膊站在走廊末端的销售部大门口与熊炜谈话，眼神只在季秋身上停留两秒便不再看她。

　　季秋头皮发麻，像是上课看小说被抓包一样。她挠挠耳后的头发，故作轻松地走回办公室。

　　老余刚结束项目汇报，举着一柄小木锤在身上敲敲打打。他这次交付的单套设备没什么挑战性，恰好把匡仪构建的项目管理流程嵌入做试运行，反而把自己个儿整得浑身难受。

　　太磨叽、太冗杂、太折磨人了。

　　“你、过来！”老余手一招，把还没进门的季秋喊去。他把显示屏一拉，只见匡仪预设的流程结构基本全线标红，老余还附上大几百字的建议和抱怨。

　　季秋双手抱拳：“大兄弟辛苦了，不过你确定是流程问题吗？还是流程不符合你的个人色彩？”她指着其中一行小字试图举证。

　　【文件过分复杂，超出一般PM的技能范围。】很明显，是老余的技能痛点，一直在挣扎反复被打击，所以他干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切！”老余嘴角一扯，把显示屏重新拉回，“爱看不看，不看拉到！”

　　季秋打开邮件置顶，那是几个月之前的部门邮件。是匡仪首次宣讲自己确立下来的管理逻辑，从产品生命周期到项目生命周期，包罗全司各部角色与职能。

　　她搓着冻僵的指头，心尖儿像上汽的高压锅冒着热气。

　　快点吧！快点吧！她也想为这份蓝图做点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