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87、瞎说什么大实话！

　　既然情形已然跌到谷底，摸到了最烂的极限，就不在乎其他更糟糕的事情发生。触底反弹就在眼前，现在所做的每一步举措都是向上的、有改观的，季秋干脆扯下遮羞布，迈开步子着手对抗这操蛋的世界去。

　　蒋武小心翼翼折叠着收货回执单，再塞进贴身的衣物口袋里，最后轻轻拍了两下确保稳妥。

　　季秋搓着冰透的手呵着热气，向上指着二楼。鉴于当前商谈环境过于恶劣，她便邀请蒋武去办公室里详谈。

　　“红茶。”
　　“可以。”

　　季秋斟满热茶打高空调温度，两人饮下小半杯茶水暖和下身子，方才进入正题。

　　“小五哥，家里机器产能空置很多吗？”

　　蒋武摆弄着走形的纸杯，面露难色道：“两台机开半天就干完了，再这么下去我又得出去打工了。”说道这里他开玩笑自嘲，“在家里拿不到什么工资，劲头快被耗完了。”

　　季秋沉思片刻，转身抱来一沓废弃的工程图，道：“小五哥，你先看看能不能做。”

　　蒋武连翻几张2D图，眼神直勾勾盯着精度要求，心里分析着工艺，盘算着成本。他粗略翻完整堆图纸，将其重新码好堆垛。

　　“我都能做，就是……就是……”他稍微停顿几秒抿了下唇，似乎内情很难吐露。

　　季秋指指远处的采购：“和那个部们有关系吧？和我说没关系的，我们所属系统不一样。”

　　蒋武攥着拳头，垂首望着杯底的茶水道：“家里刚起步，资金流转不顺，所以账期设计的很短。你家公司喜欢拖长单，我们小门小户挨不起，所以下给我们的单量又少又零碎。”

　　季秋个人是相信蒋武的出产率和良品率，毕竟他曾在技能比拼大赛中频频获得优胜，创下建厂以来分值最高记录，至今未被后人打破，是实打实的技术蓝领。

　　但长期处在有才无处施展的状态，蒋武内心也开始疲惫动摇，几次三番和家里吵架。设备开一天折旧一天，再不找出路就养不起外聘的编程人员了。

　　可若真落得个自己外出打工，支援家里请外援的工资，那不免要贻笑大方了。

　　季秋细细密密提了不少问题，搞清楚他们当前困境后，从她的角度给出盘活家庭式小机加工厂的建议。但说到底，没有单量无法开门做生意，迟早要被房租、设备折旧、员工工资活活拖死。

　　一边是老伙计产能饱和自家订单排不上号，一边是新兴供应商没活儿接整天挨饿，季秋当然想把资源倾斜过去，解决双方的燃眉之急。可惜一切工作都有流程规章，季秋若直接插手干预，必定落人口舌。

　　“小五哥，你手上边的图纸是我项目上的，这一沓还只是九牛一毛。现在年底大家都在挑挑拣拣赶大单做，你知道我们现在基本都在打样，量少种类多。”季秋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蒋武也是从公司出走的，和他隐瞒这些属实是掩耳盗铃。

　　现在是双方都想和对方合作，只是现实问题的鸿沟横亘在眼前，不把基本事实解决，哪方步子都迈不出去。

　　“SQE去过你家吗？评级没有？”季秋追问道。

　　蒋武凝神想了一会儿，道：“还没有，前几个月刚接单送货的时候说要过来，估计太忙了，一来二去就把这事儿忘了。”

　　“看来每月出的品质报告水分挺大。”季秋无奈地摇了摇头，情况比她离开前还要虚假，那时候好歹还会抽空跑一趟意思意思，现在直接自己编数据汇报了。

　　季秋合计了两点，一是蒋武主动提出深入合作，二是她在公司争取推荐机会。时间要快，进展要稳。季秋深知节后的所有动作都要加快，分内之外的事情她不得不去插手推进了。

　　顾不得晚饭，季秋从头梳理了项目困境和风险，被满屏的问题堵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边人际关系乱糟糟，那边部门内部打枪战，一个个表面和气称兄道弟，实际各个心怀怨愤不得清肠。

　　她打开窗户冷静下头脑，想起匡仪提到的熵减思维运用，便重新坐在板凳上，找出冗余项和干扰项，决定抓住研发设计与采购缓解下狠手。

　　看着企业微信被屏蔽的外部群组消息，季秋提不起半分兴趣加入热聊。自从公司上线了企业微信，大学宿舍四个人终于聚齐，正式光明正大敞开了聊。

　　孟姝：【我来四川看熊猫了，拍了好多视频，等会发给你们。】
　　宿舍长孙颖：【哟哟又去啦，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陶晞：【我在加班，注意措辞，以免误伤到你们。@怂秋 躺尸？加班？】

　　季秋甩出一张熊猫头表情包，聊表心境凄凉。

　　陶晞：【不错，奖励你免费加班好人卡一张。】
　　季秋：【今晚暗杀你！】

　　孙颖：【小姝，去年骗我陪你去四川找网友面基，你就说怎么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孟姝：【哎呀，那……你做孩子干妈吧！】

　　陶晞：【？】
　　季秋：【？？】
　　孙颖：【？？？】

　　三脸懵逼！

　　大家当即打开视频通话，三张不知所谓的脸同时挤进屏幕，把孟姝团团围住。
　　孙颖：“这么不小心？”
　　陶晞：“奉子成婚不提倡啊！”
　　季秋：“太快了太快了，嫦娥四号都赶不上你的着陆步伐。”

　　孟姝怀里的博美拱来拱去，她红着脸不敢直视镜头：“没有啦，我这次——就先见见他父母，其他的慢慢来。”

　　陶晞浅叹一声：“要不说宿舍里最清水的最容易成家呢，悄咪咪的就把事办成了。”

　　孙颖：“大致时间定了吗？”

　　孟姝：“最迟年底，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团！”

　　季秋：“那……要我们把把关不？”

　　一听这话，陶晞顿时噗嗤笑场：“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你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情千万别乱主张。”

　　孙颖兴趣渐浓，扒拉着耳朵过来凑近打听：“是不是主管那事儿？”

　　陶晞猛眨眼点头疯狂示意，季秋连连拍打摄像头：“你别瞎说，我又没有肖想他。”

　　孙颖啧啧两声，十分不满季秋的用词：“姑娘，大清早亡啦！什么肖不肖想的，不就是个男人嘛，喜欢就表白，失败就拜拜。活通透点，别搞痴男怨女那一套，我在联谊会上看的要吐了。”

　　看她这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不认识的还以为孙颖是情场老手，实际上只有一场可有可无的高中暗恋经历。

　　“喏，长这样。”陶晞甩出匡仪的证件照，孙颖霎时低头沉寂几秒，手指还在反复放大仔细观摩。

　　终于，大饱眼福后的孙颖推了推眼镜，道：“诶——长成这个样子，多来几次也无妨嘛。”

　　季秋满脸嫌弃：“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没那方面心思还是搞不定他？”孟姝拢住博美的耳朵，凑到镜头前戏谑道，“要不要我们支招？”

　　“别别别！”季秋矢口否认，“禁止传播淫|秽|色|情！”

　　自从孟姝和网友面基成功后，没几个月就被这位富一代网恋对象带着弯道超车，在坦荡的情路上飙车突进。孟姝也就频繁顶着封群的风险左右横跳，时常语出惊人不死不休。

　　“年纪大了，该吃肉吃肉，该喝汤喝汤。”孟姝把脸搁在狗狗脑壳上，脸色十分坦然，果然纯情女生开了荤就是猛。

　　趁此机会，四个女生干脆复盘起来大学情路和工作恋情状况。

　　宿舍长孙颖一如既往寡到天荒地老，不相亲不网恋，却坚持每月去一趟城隍庙烧香求姻缘，被大家戏谑为不婚人士的迷惑行为。
　　孟姝自不必说，好事在即，坐等消息。
　　陶晞依旧和年下奶狗不紧不慢地谈着，只不过最近少了许多分享，季秋好久没听到陶晞向她吐槽或秀恩爱了。
　　至于季秋，和她外号一样又怂又墨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老板人不错，长得也……嘿嘿蛮帅的，可就是觉得很奇怪，感觉像长辈？尊者？……师生恋？”季秋托着下巴，随意垮在桌上，说着不经大脑的话语。

　　“哎呀！”宿舍长孙颖大吼一声，“上学喜欢老师，工作喜欢领导，口味蛮固定的嘛，绝配！”

　　孟姝也激动地拍着床沿：“那个那个教高数的梅老师？怂秋还特意挂科再学半年！”

　　“那叫欣赏！欣赏！”季秋有嘴说不清，“再说我挂科是因为真的学不懂。”

　　“扯！线代考了年级前三，你告诉我高数不是故意的？”陶晞也举起加特林火速进攻。

　　说到高数就戳痛了季秋的神经：“少写一面不能怪我吧，谁让他瞎排版印刷，我白白熬了四个大夜。”

　　那年高数确实存在几位被卷面排版坑惨的同学，明明一张就能印完的卷子非要拆成两份，且正反颠倒，几道大题稍不注意就被忽略。害得季秋激情交卷，颓废补考，最后大发慈善为伟大的经管学院创收。

　　“所以……这位也是欣赏喽？”孟姝将匡仪的证件照放大截图，发来一双冷峻严肃的双眼，“请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作答。”

　　眼见话题越聊越尖锐，季秋连忙以下线威胁，硬生生把主题掰回项目问题上。只不过刚一开口转变风向，群里顿时鸦雀无声。

　　【不懂！】
　　【没接触过。】
　　【我下班了。】

　　真一群塑料花。

　　季秋：“我入错行了吗？”

　　陶晞：“嗐，像你这样英雄气短，不图振作，要如何扭转颓势？”

　　孙颖：“你能这样问，说明已经有了心思。你现在畏手畏脚，缺的不是我们的意见，而应该是你上司、也就是你对象的支持。”

　　季秋刚要否认，孙颖根本不给她机会：“4年了，你就是这脾气，别躲！”

　　孟姝和陶晞同步瘪嘴，十分赞同宿舍长的分析，甚至跟着话茬为论点一一举例。

　　季秋插不上嘴，直接摆烂接受人民审判。她无聊到捋过一撮头发，叼在嘴巴上耍宝。

　　突然一声“咔嚓”，紧闭的门逐渐被推开，磨砂的玻璃看不透外面，只有愈渐扩大的门缝拉开无尽的黑暗。

　　季秋心里一惊，陡然忘记了呼吸，笑容也凝固在脸上，唯余惊诧的双眼与来客紧紧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