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82、 抽丝剥茧·二

　　车上吹着暖风，舒缓的轻音乐一首接着一首，后座摆着一包韩思嵛的行李，她窝在副驾上，膝上放着电脑，右手不断敲击键盘梳理思绪。

　　这趟出差机会是昨天偶然争取到的，因她恰好经过人事部门口，被和匡仪谈事的副总瞧见，她一下就被拦了下来。

　　上次的区政府参观是韩思嵛担任的讲解员，她的表现实在令副总眼前一亮，所以出差拜访客户的机会他是十分赞同带她。

　　匡仪推脱韩思嵛有伤不便，架不住她本人自告奋勇，副总当然是满心同意。

　　事已至此，匡仪不再多加阻拦。当然他明天的事情不止这一桩，HR发来通知，说她的猎头已联系到市场部合适人选，此人目前供职于上海，所以匡仪还会有一趟面试工作。

　　一小时后两人停在青浦区一家酒店门口，韩思嵛拿掉左手护具，拒绝提供帮助的匡仪，自己单手拎着电脑下了车。两人在酒店大堂休息没多时，刘金锡和副总便现了身，身后带着两三位销售部的精英选手。

　　两方招呼刚打完，又一波人出现。

　　“到步了？”一位裹着黑色棉袄的中年秃顶男性远远伸手打招呼。

　　刘金锡自然而然双手抱主：“脚刚沾地。”

　　“哟，兄弟公司真不简单，产品好看人也漂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秃顶男开起玩笑，“颜值就是战斗力！”

　　大家顺着话笑成一片，韩思嵛也露出官方假笑，她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盯着自己。

　　双方团队的寒暄互有往来，刘金锡手下的业务员确认好包厢，跟着服务员指引，带着大家往电梯门走去。

　　从交谈中得知，这波是广州的战略客户，这次来沪主要是参加分公司开业，刘金锡是作为特邀嘉宾出场，一方面意欲疏通业务，另一方面是和分公司混个脸熟。

　　为什么如此上赶着贴脸，只因销售部刚收到一批退运设备，林林总总50多台，堆在板房里面好不糟心，他便想趁此机会抛售出去。

　　既减去库存积压，杜绝拆机的成本，又能卖个顺水人情建立联系。

　　刘金锡使个眼色，身边的几个业务经理便熟练攀上客户人群，大家在广州合作小三年，都是一起吃饭打屁的朋友，所以今天首要大事就是把人整舒服了。

　　匡仪本不想参与进来，但副总态度实在强硬，他一再强调喝酒谈事或许不是最有效的，但确实能成事。等酒精上头了，再难的事、再硬的嘴都能撬动两三分。

　　三拨人汇成一股，分两队坐上电梯，匡仪习惯性把女性和男人堆隔离，尤其是当前清一色的男性现状。

　　临进包厢，匡仪放缓脚步，沉着嗓音嘱咐她一句：“中途我需要外出，你跟我走。”

　　韩思嵛捏紧电脑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落座也是紧挨着匡仪。

　　包厢空间不小，三桌席位外加小型屏幕展台。趁着备菜的功夫，韩思嵛已经上台对着全场做公司介绍。

　　晦暗的室内，光感较低。清一色的男性围坐桌旁，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滚动屏幕的反射闪烁。韩思嵛越说越有些慌张，她面对的似乎是一群狼族，每个都是嗷嗷待哺，她活像个羔羊被观赏、围猎。

　　拿捏鼠标的右手掌心全是湿汗，她在过场动画里调整心态，嘴角的肌肉稍微一扯，给与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还有四页。”她提醒自己，再过不久就能结束，韩思嵛把目光转向匡仪，“没关系，他会带我离开。”

　　匡仪低头查看各项邮件，偶尔切回企业微信检查是否有新消息提醒。

　　距离上次拨打电话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季秋那边丝毫没有回应。明明状态是在线，就是收不到任何回音。

　　为什么如此拖沓？因她一直被熊炜扣押着，央着她帮忙润色月结PPT。

　　这些是原本助理能完成的活，只可惜戴扬灵提前回家，此刻人还在车上颠簸，故而没办法操作。加之上级陡然要求提前上交，熊炜没办法就以自己朴素的语言先搞出了一份，恰好在中场休息时刻、抽烟前上厕所的空隙见到季秋，便掐灭了烟瘾找上门来。

　　虽然有前科被匡仪点过名，这次实在事发紧急，且熊炜看到匡仪带着韩思嵛离开公司，确定她不在公司里才大着胆子、厚着脸皮发作。

　　明明只是15页的PPT，季秋一张张划过，越看越心塞，即便有了统一模板，他熊炜依旧可以特立独行玩出花儿来。

　　基本等同于数据粘贴的版面看得人挠头，季秋活动活动手腕，噼里啪啦开始沉浸式改版升级。
　　熊炜先是目不转睛盯着看了几十分钟，眼睛疲劳后就开始刷手机，偶尔挑头检查几眼，时间越久他心态越稳，逐渐从求人办事变为严酷甲方。

　　“这边不生动，你丰富丰富。”

　　“太空了，你加点图。”

　　“这么写不庄重，你再措措辞。”

　　季秋肩膀一耸，郁结于心的感觉像换座位后摸到桌肚膛里粘着的风干口香糖。她心里一急，被口水呛到，立马咳嗽不停。

　　眼见离下班不足三刻钟，她自己的事情没干几件，只得加大马力奋力修改，终于在15分钟内交接完毕。

　　“小秋，你的手机我给你拿来了。”路过的人事姐姐把手机放在季秋手边，举起水杯冲她干杯，道：“我先走啦，茶很香哦！”

　　季秋颔首，手上忙着把文档保存。多亏人事来借茶，才顺利把手机带过来给她。

　　“就这样了，我没功力继续改了。”季秋伸展四肢放松身心，随即抓着手机往一楼走，她打算去门卫拿昨天的快递，免得下班人挤人。

　　“哎？”季秋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匡仪打来的未接电话记录，“要死要死要死！”急切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感染到了随机出现的同事。季秋羞红了脸、扯着步子躲到二楼实验区的一处收纳间门口。

　　【15：06 语音聊天未接听】

　　悬停在图标红点旁的手指迟迟未按下，季秋不知道他所为何事，如果说是为早上的申请，那他犯不着现在才联系。说到这茬，季秋才想起来申请结果她还没看。

　　季秋一拳锤在活动墙板上，因为她早上气急把OA软件删掉了，她决定在回复前最好看看结果再说。

　　她打定主意刚要跑路，一垛纸箱子后边严丝合缝的墙板陡然推开一道门，她这才看到隐蔽极深的门把手。

　　紧接着IT新主管邵研的圆脸就从门后探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一番，道：“我当是谁呢，把我吓一跳。”

　　季秋惭愧道歉，她实在不知道这边有人在，以为这片区都是收纳间场地。

　　“找我吗？”邵研问她。

　　“不不不，我就砸了一下门板。”

　　确认无事发生后，邵研关上大门，季秋也赶紧回到工位查看邮箱。

　　唤醒沉睡的电脑花费2分钟，点开邮箱花了5秒，然后——她就歇菜了。

　　“什么玩意儿？”一团火气噌噌从季秋心中燃起，她一把扯过便签纸，翻到密码记录页后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壳。

　　要命的密码，又过了修改时间，害得自己进不了邮箱。

　　没办法，她只好扯掉电源线抱着电脑往IT部跑去。还没到门口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办公室玻璃黑漆漆的，早就下班了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季秋胸腔起起伏伏，大口喘息平复火气。

　　“噫——邵研？”季秋想起刚刚碰到的邵研，他可是IT的老大，这点小事应该不在话下。

　　说干就干，她又来到二楼实验区，敲响不易察觉的门墙。

　　“邵主管，我遇到麻烦了，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季秋忸怩声怯，只敢轻轻浅浅敲上几下。

　　这回改成林疏开门，他扫了一眼门外，对季秋的到来感到意外：“有事吗？”

　　季秋把抱着的电脑捧高点：“我来重置邮箱密码，过期没来得及更换。”

　　林疏便把门敞示意季秋进入机房。

　　“哎先等等，你把手放墙上。”林疏急忙拦住季秋，指示她双手摸摸墙板。

　　“放电。”他解释道。

　　因为每年冬天静电击穿主板的事情不在少数，所以要十分小心，就算电脑用U盘拔插前都最好去卫生间洗手。

　　现在机房的门还没装上静电消除功能，只能先勉强这样放掉身体的静电。

　　季秋倏忽想起去年的冬天，珍珠棉货车卸货时起火也是因为静电，所以一定要注意工作规范，杜绝安全事故。

　　她一进门就被空调高热的气温熏到，身后的服务器奋力夹击，怪不得邵研和林疏都只穿着单衣。

　　此间温度绝对是令老板心痛的程度。

　　林疏熟练地登上管理员账号，指尖飞速敲击，没一分钟就搞定了问题。季秋连忙登上邮箱查询系统邮件。

　　【审核结果：通过】
　　【留言：方便的时候打一通电话给我。】

　　“糟了个糕。”季秋像皮球泄气一般耷拉下身板，匡仪来电大概率就是要问这个事吧。

　　邵研边嚼着橘子边凑过来看季秋的屏幕，鼻息哼笑后躺回椅子上荡起双脚。

　　“我哥们儿找你有事？”

　　“嗯，我才看到。”季秋歪头关掉页面，手机屏幕停留在聊天界面，她不知道现在打过去还对不对。

　　“要真有急事早就联系上你了，别太纠结，直接打回去把事情说明白。”邵研拍拍身上的橘子皮，在这边待太久，身体都缺水了，他准备去外面解解渴。

　　季秋抓着手机，眉间皱成一团。

　　眼见下班时间在即，林疏也忙活起来。他挑挑拣拣选出三颗圆润新鲜的橘子摆在服务器上，又从身上掏出三根香烟摆在一旁，然后虔诚恭敬地拜了三拜。

　　这通操作把季秋看得一愣一愣的，刚想问问是怎么个巫蛊仪式，指尖就误触了屏幕。

　　然后，她就拨通了语音通话！

　　季秋浑身一抖，赶紧正襟危坐调整状态，现在掐掉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故作镇静地接受暴风雨降临。

　　手机一震，双方接通，季秋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就传来娇声娇气地女声。

　　“匡总，你帮我一下吧，我有些累了。”

　　那一刻季秋瞳孔呆滞屏住了呼吸，连带身旁拜拜的林疏，也被这声镇住，一巴掌抵在服务器上。

　　砂糖橘滴里嘟噜滚了一圈，最终从边缘线跌落，砰的一声砸在两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