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78、逃避可耻，甚至没用

　　季秋等到两位工程师争辩中止，见缝插针找到吕工了解情况。

　　原来是结构方案变动导致的设计变更，这又是一起未按流程直接自主改动的异常。季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碍于和吕建中有私交，遂没有在众人间指出，只在散场后悄悄向他提出建议。敦促他走完项目规章定下的变更流程，等审核结果公示后再决定是否实施。

　　“咱们是研发，不是应付客户项目，一切按计划和规矩来。事事有追踪，不至于落人口舌。”

　　吕工满口答应，手眼并用拆图改图，基本上没把季秋的话放心里。

　　“这套图重修要几天，元旦前能下发吗？”季秋继续追问，内心实则消极万分。如此一来副总要求的“元旦前传出好消息”，恐怕难以实现。

　　吕工长叹一声，两手在口袋里摸索，最后掏出一盒香烟。他敲敲隔壁桌的小年轻，示意拿走他桌上的打火机，末了留下一句“就两三天吧！”，随后撤退直奔吸烟区。

　　这……

　　季秋满脸无欲无求，呆坐在圆凳上。她缓过神来扶墙沿着走廊往回走，这样一来就不必和方慧茹掰扯，事情倒变得简单了。

　　可是难道只能眼巴巴等着么？季秋拿来项目计划调整时间跨度，再把今天的异常登记下来，估算下延期量和赶工时段。算完直呼好家伙，在双旦加持下延期风险只会变大不会渐少。她蹂|躏着为数不多的头发，为即将发生并已初具端倪的悲惨结局焦虑不已。

　　【三人成虎】小组再次热闹非凡。

　　季秋：【@all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说我要不要和匡仪上报？】
　　赵苏里：【说个锤子，销售部的业务哪个不是乱指挥，10天交期缩成5天赶鸭子上架。回过头来说技术8天才出图，成天乱扣屎盆子。你现在给我好好的，没到最后一刻别虚！你有时间余量就管上，别前头把人催死，结尾把人闲死。】
　　季秋：【啊……余量？我根本没有啊，全都是掐着日历满打满算来的，我还精简不少天呢！】
　　余湛麟：【你看你又作死，我说不能太强求，该给自己留点后路。搞得刚开场就丢人，干脆别要脸了（滑稽滑稽）！】
　　季秋：【去你大爷的！】

　　其实她也不想一开始就向匡仪报忧，既然延误是肯定的，她打算破罐子破摔，等周五的项目例会再和大家重新对齐进度。索性就由着吕工返工出图吧！其他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

　　几天前区政府的莅临参观给副总带来不小的感想，尤其是面对韩思嵛出色的表现，更加坚定了某一想法。

　　故陪同一结束，他便找到匡仪聊了半宿，半道又把刘金锡拉拢了过去。

　　为了应对工业4.0下井喷式的客户资源、及时抓住销售渠道曝光，副总坚持要销售部扩展工作范围，完善下属职能部门。

　　传统式上门推销和新老顾客口碑宣传已经不足以满当前足业务需要，所以亟需专业人才进行市场开拓和新媒体宣传。虽说销售部各组一直有客户追踪渠道，但都是各自为政，无法建立客户群联系，实实在在浪费潜在机会。

　　公司虽从不拒绝行业展会、技术论坛等曝光场景，可大多是临时起意，由非专业人士东拼西凑而成，故而在外部市场资源和产品推广方面缺乏亮点和针对性。空有参展机会，丧失了销售席位。

　　话已至此，副总的意思表露无异——他想要尽快设立市场开发部，将销售部的客户资源组织成系统知识库。

　　所谓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刘金锡方面自不必说，打从主意一出他当场拍板支持，只就部门归属上有些坚持。

　　部门创立的工作自是由项目管理部主导，刘金锡对匡仪的工作能力不存疑，但要求部门一旦成形后必须全数归属销售部管理。

　　匡仪面上无波，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三人就此陷入僵局。

　　“这样吧，我和小匡再合计合计，你先忙吧！”副总支开刘金锡，独留匡仪详谈。

　　副总揣手靠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合掌抵在唇边的匡仪默不作声。茶几上的沙漏走完最后一粒沙，走廊的脚步声去去又来。

　　匡仪探身拿起茶盏凑到嘴边，轻嗅香茗复又一饮而尽。

　　“会尽快处理的。”匡仪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时间紧张，其他的……能快则快，来不及就阉割掉旁枝末节，我都能接受——”

　　“知道了，我先走了。”匡仪打断交谈放下茶盏，点头示意后便起身离开。

　　副总拉开紧闭的窗帘，阴暗的日头飘着雨丝。他斟上一杯新茶，靠在窗沿欣赏着楼底运货送货的员工，心中不甚畅快。

　　很快部门建设方案通过审核，韩思嵛作为助理自然时刻配合匡仪调度，与刘金锡临时组成筹备组，敲定了部门职责、职能效益及测算岗位和设施建设，最后经由副总审核通过经管控制方案。

　　至此新的人员招聘需求递送到人力资源部，任务就此转交，只待新人入职进场。

　　这通操作一气呵成，顺畅无比。反观季秋那边，项目停滞不前，还状况百出。

　　周五的项目例会上，以吕建中为代表的工程师坚持严谨挑剔的目光对待研发，表示修改变更在所难免。

　　以方慧茹为首的支撑部门一再强调本我工作繁杂，对于反复修改意见颇大，一是打破外协厂商生产节奏制造废料，二是上游滞后影响下游部门按时完工。
　　不仅如此，因需求变更已经从加工零件扩展到市购零件，她敲着桌面强调进口贵重件大多已预付定金，若是一言不合再次改动，损失的可不止是一点半点。

　　一提到延误，生产组装代表王赟也举手示意打起预防针。这次延后冲掉了原有的产能，导致组装工作饱和，待命的小组接受了其他业务，根本没人能按计划接手。

　　“那你找找小时工和外包啊！”吕建中大手一挥指着那人鼻子说道。

　　听起来语气不善，王赟嘴里啧啧一声，火气一点就着：“我是就事论事，姓吕的放尊重点。”

　　两拨人拍案而起，谁也不惯着谁，当堂指着鼻子开骂。其他部门的代表趁机拱火，彼此互相推责场面乱成一团。任凭季秋如何安抚，一张嘴如何斗得过十几张大喇叭。

　　季秋坐在会议桌尾，双手攀住电脑身心俱疲，同事间你来我往无差别攻击，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吵得隔壁会议室砰砰砸墙。

　　“吵什么！”突然冒出的人事主管袁溪行拉开大门，面带愠怒发出质问。喧闹的场面一下被镇住，吵嚷的群众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

　　袁溪行敲敲玻璃：“谁的会？”

　　“是……我的。”季秋小心翼翼举起手。

　　“会不会开？不会开趁早散会，整层楼都能听到你们瞎嚷嚷，有没有公德心？”掷地有声的警告敲打着全场，季秋耳鸣轰轰，精气神又减三分。

　　“散会。”季秋声若蚊蝇，冰凉的指尖盖上电脑。周遭同事移步散场，桌面被塞进肚膛的椅子震响，她的手也跟着颤抖。

　　“要不要关灯？”最后一位离场的年轻同事摸着开关问道。

　　季秋捏紧拳头，死命忍住决堤的情绪，吐出几字道：“谢谢。”

　　投影仪一灭，整个会议室只剩下她一人。季秋趴在发烫的电脑上两眼放空，指尖漫无目的得扣着桌面上的陈年黏胶。她真想把自己抽离在烦杂的尘世，创造出三分钟的安静。

　　接下来怎么办？挨个儿找一遍各个击破？恐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非得集中一起放台面上见真章。可万一再来一场菜市场般的会议，她直接丢脸丢到人没了。

　　抑郁了没几分钟，就被下一场征用场地的人驱逐出去。季秋抱着电脑迟疑地推开自己家办公室，里面除了老余其他人都不在。

　　“哟，回来啦？”老余招招手喊她过去。

　　季秋颓废地拉来椅子，像摊史莱姆摊在上面。

　　“听说会议挺激烈的嘛！全层的人都在参与。”

　　“再说就没人性了昂！”季秋把脑袋换到另一边，不想和他冷嘲热讽的大脸盘子对视。

　　老余用胳膊肘捣她几下，“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怪我。”

　　“你先说，我再做决定。”季秋调过头来，看他狗嘴里准备吐什么。

　　老余手下飞快打字，耸肩吐舌头：“有人让我盯着你，一回来就要告诉他。”他的眼神略带歉疚，看得季秋心里发毛。

　　“匡仪要和你谈话，他马上就到！”说完他的手指重重按下Enter键，随即抓起外套狂奔到门口，“别动，他很快到！”

　　老余上下打量下六神无主的季秋，以壮士赴死的敬畏心态鞠了个躬，接着呲溜滑出门外。

　　还没来得及整理，匡仪就如约出现。一同回来的还有思嵛和IT林疏。下班铃声穿插响起，林疏主动请缨想送韩思嵛回家，她刚要拒绝就被匡仪打断。

　　“思嵛，我今晚需要加班，林疏送你我放心。”匡仪淡淡说完，就把手上的资料扔在桌上。

　　季秋害怕到双手蜷缩，紧紧咬着嘴唇，腿脚不自主地往外挪。

　　“小秋，你过来。”匡仪把中间的圆凳拉近自己，示意季秋坐过来。

　　“哦好。”季秋临行前狠狠吸了一口气，僵硬的四肢十分抗拒往他靠近。

　　下班大潮很快结束，办公室潮水翻平寂静得很。两人促膝而对，季秋胆小如鹌鹑，只敢偶尔抬头瞟他两眼。

　　“小秋，你有想过项目经理的职责是什么吗？设与不设有区别吗？如果PM不作为，又该怎么？”三连发问直接击碎季秋仅存的勇气，匡仪摘下眼镜揉着鼻梁。那袁溪行急吼吼找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只是季秋出了点差错。但没多久汪林育就找他告状，极力诋毁季秋的工作能力，一度发出要换人的信号。

　　“团队遇到无法解决问题，只能顺其自然吗？项目是你的，你就要对它负责。你要主动而不是被动甚至无动于衷，不是等提出问题的人来解决。你是项目的主人，不是冷眼旁观的观众。”

　　“看着我！”匡仪尽量压抑情绪，迫使季秋和他直视。

　　这是她第一次与情绪如此失控的匡仪对话，他在生气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季秋紧握拳头，指甲已经陷入掌心，靠着皮肉疼痛缓解心头的委屈和无力。

　　“小秋，你不能解决问题，你就会成为问题。”

　　淡淡的话语像利剑直插心脏，她也恨自己懦弱无能，可当被他人点破的时候，屈辱感一下顶了上来。

　　掌心的痛楚多了三分，胸前也跟着起伏，门就在三米外，她多想夺门而出，把胸口的郁愤吐露出来。

　　“还记得我之前的话吗？”匡仪自知自己语气过分，便调整下心态。“我不需要你改变什么，只要求你能表达清楚需求。”

　　“抬头，看着我。”他软语下来，身体也前倾过去，“有问题有困难，你要来问我，求助我，我要感受到被需要，不要让我后悔选择你。”

　　被需要么？

　　“唔——”季秋咽下几欲跳脱喉间的哽咽，怯生生地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