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76、战损

　　玻璃器皿所盛的糖球已经见底，如落雪红梅偏安窗台，吸纳天地月华的滋养。

　　季秋窝在床头梳理PPT逻辑框架，手指甲被啃了一遍又一遍，草稿画了一张又一张。她思绪烦乱，无心工作，只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前一次的思维导图。

　　腿脚发麻便换个姿势，手指冰凉就塞进被窝捂暖，电褥子烘得她两颊绯红、唇舌燥热，她又得披上外衣下床找水喝。

　　桌上摆着两盒药片，她遵照医嘱吃了，所以现在困倦地要命，但她非要和生理需求作斗争，逼着自己提神工作。

　　因为她觉得自己快写不完了！

　　“现在是凌晨1:36，8点起床的话还能睡……6个多小时，就算干到晚上10点，还有11个小时，刨去吃饭睡觉最少剩8小时。”季秋掰着手指头吭哧吭哧筹算半天，“我1小时写两页，最少能磨出16张，加上开头、结束和过场，怎么也得20页出头了。”

　　她给自己设下台阶，心满意足地钻进暖烘烘的被窝，惬意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色阴暗不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胡乱在枕边摸索手机。季秋睡眼惺忪睁不开眼皮，屏幕的亮光打在脸上，她定睛一瞧，顿觉大事不好。

　　“尼玛9点了！”

　　明明上一次睁眼才七点半的！季秋猛然起身，拉开床帘望向屋外。玻璃窗上的雾气聚成水滴成股流下，天色灰蒙闷雷阵阵，这让季秋错以为天光还未大亮！

　　她跌跌撞撞套上衣服鞋子，掬起冷水扑面，唤醒瞌睡的神经，指腹摩擦眼周时顿感肿痛，抬头一看，左眼都是血丝，眼尾处冒出不少小水泡，摸起来像炎症般发烫。

　　是再熟悉不过的老伙计罢辽。

　　季秋利索地抹上药膏，熟脸地滴上眼药水，再剥出四颗胶囊用冷水送服。

　　看着药房塑料袋里装着的纱布和眼罩，她迟疑了几秒，这些是匡仪坚持要求开的护具，她怎么看怎么变扭，深觉戴上就是人群焦点，她宁愿跑快点减少关注。

　　*

　　今天本为周末，季秋原以可以独享办公室，但一推门就瞧见韩思嵛在单手拿捏键盘，噼里啪啦横跨两个八度敲字，颇有钢琴家演奏曲目时的恢宏气势。

　　“好巧。”韩思嵛斜眼一撇，淡然打招呼。

　　“嗯，你也来加班？”

　　“月结碰上元旦，我还有结课作业和考试，当然忙不过来了。”韩思嵛手上加大力道，把键盘打得噼啪响。是了，她因为骨折缺席了不少课业，现在学习和工作两头忙，考试周眼看就要来，确实是分身乏术的样子。

　　期间两人交谈甚少，全都自顾自地沉浸在工作中，原本放松的办公环境转变为无声的角力场，两位参赛选手铆足了劲相互对抗。

　　邮件、报告与月结数据以雪花般的邮件发送到群组，【韩思嵛】三字断续以邮件提醒的方式出现在屏幕右下角，简直比病毒弹窗广告还要高频。

　　季秋暗中自愧不如，她的效率确实惨淡，干活像在磨洋工，越写思维越发散，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注在一套PPT上。越想表达越不容易简练呈现，原本20多页的内容已经被顶到30页了，而她还在纠结动画效果如何酷炫、外接媒体怎样顺滑衔接。

　　时间转瞬即逝，白昼已接近黄昏，水泥地上的落叶被风漫无目的地推送，擦出长长短短的刮蹭声。

　　韩思嵛拎包利落走人，只剩季秋还在吭哧吭哧捣腾，她放弃了午休和午饭，一直待到现在，中途饿了也只是泡杯原味燕麦。

　　晚上实在饿到不行才叫了外卖边吃边改，老秦发来视频通话见缝插针询问她元旦是否回家，季秋看了眼台历，离假期只剩五天工作日。

　　“应该能回家。”季秋擦着嘴嘟囔道。

　　那头的季蕾眉眼一皱，抱着双臂居高临下批判起来：“季秋，你又吃外卖！你回来就去体检，出问题自己拿钱善后！”

　　“啊呀哎哎哎——”秦勇连忙打岔，捂住镜头不让季秋看季蕾发作，“她忙不开，偶尔吃一顿没事儿的。”他一边劝慰季蕾一边摆手示意，季秋心领神会装作忙碌不堪的样子，急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元旦肯定回家，接受领导指示！】季秋补上一句，连忙掐灭手机滚去工作。

　　磕磕巴巴干到晚上11点，她写完最后两页演示备注，终于伸个懒腰往回走。脚脖子冻得冰凉，小腿肌也有些抽筋。她边走边看手机演示，还不忘睡前再演练一遍。

　　宿舍里亮着灯，周晔躲在床帘里追综艺，听到开门声后探出头来。

　　“秋秋，你眼睛怎么回事！”

　　季秋凑到穿衣镜前仔细一瞧，妈呀比早上更严重了，泡泡已经蔓延成硬币大小的区域，皮肤红肿发亮，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

　　怪不得看电脑时一直觉得畏光流泪，她还一个劲儿地揉。

　　看来明天必须得当独眼大侠了。

　　*

　　次日清早，气温稍微回暖，醒来的季秋睁不眼睛，被|干巴了的厚重药膏团团糊住。

　　她一边默念着自作孽不可活，一边用温水擦洗，最后用脱脂棉敷在左眼上，再拉起眼罩固定。两条平行的白色线绳贴着眉骨和鼻骨缠在脑后，被短发隐约覆盖住。

　　“别带镜框带隐形吧！”周晔看着季秋别捏的眼镜，直接上手拿了下来，“这样就舒服多了。”

　　战损版季秋立即上线！

　　“还是你老板有先见之明，我现在都不敢看你左眼，感觉一看就会感染。”周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季秋对着穿衣镜整理衣领，她今天换上白色的高领毛衣，希望能弱化眼罩带来的冲击。“其实纱布和胶带也一样，我小时候上学就随便贴一贴。”

　　“长大了爱美呀，你这样看可整洁多了。”周晔拉上冲锋衣帽子，一起闯入阴冷的早晨。

　　今天雾色正浓，道路能见度不足五米，季秋趁着人少风一般钻入白雾中。可巧刚打完卡就遇到苏里和老余并排走来。

　　赵苏里停下脚步摸着下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旗木卡卡西？还是柳生九兵卫？”

　　“夏尔？”老余灵犀一指，与苏里灵魂对视，相互呛声，“还是——金木研！”

　　那边刚打完卡的穆穆跟着溜过来，邦邦敲了两下季秋的脑壳，十分兴奋地喊一句：“明明是小鸟游六花啦！”

　　这仨人往楼道一堵，把过往路人的眼光全吸引过来。季秋没好气地活动活动手腕，准备一人来上一拳。

　　头脑跳脱的苏里当场大喊：“快闪开，她要结印了！”然后像匹疯马似的逃离现场。

　　幼稚鬼！

　　季秋无奈摇头，用手挡在左脸上，越过人群钻进办公室。

　　匡仪抬头的瞬间对上门缝外的季秋，她照常躲开眼神，围着工作桌绕了一大圈才坐下。

　　匡仪：【严重了么？】
　　季秋：【有一点，在可控范围内。】
　　匡仪：【行，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今天会议有难度吗？】
　　季秋：【没有问题。】
　　匡仪：【嗯，开会叫我。】
　　季秋：【好的。】

　　季秋关掉聊天框，轻轻点了点左眼，现在视野只剩下右眼范围，多少会有些不习惯。

　　上午9点20分许，季秋提前前往会议室布置场地。生产部的同事来了七七八八，一见到季秋的眼部装扮不免要调侃几句。

　　生疏于人情世故的季秋一股脑抿嘴微笑，手里忙活着调试设备和影音连接。不多时匡仪也进场，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随着约定时间越来越近，高层人员也悉数到齐。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林瑞安因圣诞节缘故，已经在休假了。所以这场会议只有公司内部人员参加，并无旁人。

　　季秋授意进门的同事关掉电灯，全场只剩下投影仪的微弱光亮。会议时间已到，可签到表上还缺两位。

　　“对不起，来晚了。”采购方慧茹推开一道细小的门缝，她身后正好站着另一位迟到的与会人员——品质唐静。

　　“进来吧！”季秋放下表单冲她们说道。

　　此刻会场只剩下最远端空着席位，方静茹拉着唐静微微低首往那边走去，可刚拉开椅子就被匡仪叫停。

　　“会议时间是和大家核对过的，通知也是上周发出去的，我以为提前5分钟到场是基本素养，迟到更是谈不上。”匡仪摆弄着手上的钢笔，有节奏地上下改换方位。“既然是第一次开会，最好先把规矩定好。开会有困难，就提前和PM报备，若是没理由还谁迟到就站着听。”

　　他坐在黑暗中，黑暗就开始说话。会场静默无声，只有匡仪的声音在左右回荡。

　　方慧茹磕磕巴巴地摆好椅子，低眉垂首悄悄挪到角落。唐静不服气，把带来的笔记本扔到椅子上，拽着脸插起着手臂靠在墙边。

　　这一插曲顿然提高项目成员的警觉，胆小的大气也不敢多喘。季秋接回会议主持人的交棒，按照会议议程正式开场。

　　先介绍完整体项目的背景与目标，再由技术吕建中工程师讲解研发的逻辑和最终产品，而后是发起人也就是副总做简短的提点与勉励。

　　短暂阐述后便是项目规划和实施计划说明，季秋按照研发阶段划分、切割了进度和完成指标，对各个关键节点和里程碑做了重要强调，并再次明确各部门对接人的责任范围。

　　白色毛衣在黑暗中舞动，季秋不再受制于备注，开始精神放松脱稿议会。匡仪执笔写字，一笔一划描摹着关键词。

　　作为她最为担心的风险把控环节，季秋着重强化了预警与上报机制，力求发现、解决、追踪一体化。

　　“本次项目规划时间4个月，希望大家通力合作，推动研发设备尽快成型、成熟，走向市场。”季秋按下翻页笔按键，投影幕布遂定格在最后尾页，宣告会议进入尾声。

　　同事再次打开灯光，大家不约而同捂上眼睛，季秋倒像是适应了视野受阻，丝毫未受影响。

　　她招呼角落的两位同事重归席位，欢迎团队成员互相熟悉。季秋的眼神飞快地略过匡仪，她有些心虚，但又觉得他肯定认同这一做法。

　　开踢回顺畅完结，季秋如释重负，正哼着小调完善会议记录。

　　“小秋，把参会规则放进去，最好在邮件里再次强调。”匡仪的手指轻点桌面，对着她即将发送的邮件给出建议。

　　季秋闻言点头，飞快加了上去。今天算开了个好头，希望以后的日子里项目也能通畅！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因为没几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