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72、示弱

　　项目启动会结束的第四天上午，季秋屏气凝神坐在副总的会客桌旁。

　　他眉头紧皱仔细审阅立项书，双手捏住笔帽和笔身，指头用力到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出笔帽签上大名。

　　季秋原本想留下文件过段时间再来取走，无奈崔总随口就把她留了下来。她期间还目睹CFO过来和他谈公事，好像是关于建立办事处的琐事。

　　好不容易看到了尾页签名栏，他却长叹一声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调整下姿势大有重来一遍的趋势。

　　季秋实在等不及了，手头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尤其是联发项目的整合规划大摊子，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崔总您好，要不我先回去工作吧！半小时后我再来打扰您。”季秋挺直腰杆当机立断询问道。

　　副总面上有些意外，他把身子扭动侧过来，明明才不到35的年纪，腰腹已有圆润膨胀的将军肚。

　　“我以为你一句话都不肯讲呢！”他开起季秋的玩笑，他曾经听匡仪讲过，这位下属惜言如金，十分拘谨不善交谈。

　　季秋微微瞪眼，脸上悄悄敷上红晕，不知道如何搭话。

　　桌案上传来紧促的电话铃，崔总也不再死磕下去，赶紧签上大名，留下一句“项目快点推进，元旦左右要听到好消息。”季秋狠狠点头，合上文件夹匆匆离开三楼。

　　没有中央空调的护航，走廊的冷空气骤然侵入肌骨，季秋用胳膊肘夹紧文件夹，双手摩擦着胳膊外侧，脚底加快速度往办公室跑去。

　　“老余，我搞定了！”季秋还未进门，激动的嗓音就在门外响起。

　　老余在广州跟进的项目已经收尾，他最近改换成另一条架线工程，设备正在公司生产组装，所以现在有足够的的时间做工作总结。

　　“知道了知道了，你来帮我看看这个表格函数公式写得有没有问题，就死活运行不起来。”老余挠着头皮满脸肾虚的表情，看上去已经大战了个把小时的样子。

　　季秋绕过他径直回到自己工位，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死套公式，借给他的两本工具书铁定没翻。

　　“好姐姐，你快帮我看看，这些异常处理进展我得马上更新发出去，我还得下去盯着现场。”老余搓着双手，央求季秋施以援手。

　　季秋站起来抽出他文件筐的一本工具书，翻开她折叠起来的两个单元，啪一下摊开放在键盘上。“大哥，用不着10分钟，你把这几张嵌套函数和条件格式看几眼，还不会再来找我。”

　　“你好狠的心，都不带疼人的。”老余一手按住心脏，一手极不情愿地翻看教程。

　　季秋见他消停下来，便着手自己的项目事宜，没几分钟下来，老余彻底推开工具书，依样画葫芦一笔一划戳着键盘写公式，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哎老余。”

　　“别吵！”

　　老余脑袋一撇，不肯让季秋打断他的思维。

　　“……再提示我有问题，老子手动填充你！”他冲着电脑嘴上放出狠话，手上倒是轻柔得很，“诶诶诶——成了！”

　　他瘫在椅子上扬眉吐气：“我余某人也有今天——说吧，什么事情求哥哥？”

　　看他那副欠揍的样子，季秋毫不留情白了他一眼，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有些求助的意味。

　　“我马上要做项目计划了，但是现在只有技术路线是清晰的，更为细化的PBS我不懂，后面有关专业技术的WBS我更是空白。”季秋趴在桌上，脸朝着老余嘟嘟囔囔地说道，“所以……余大兄弟可否赏脸和我一起去找工程师聊聊，不然他说个名词就要和我解释定义，他累我更心累。再说了，要是有什么缺漏我也听不出来。”

　　老余嘲弄地抖动了几下，像待宰的胖头鱼撅来撅去。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求人的时候。他也学季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手段，清清嗓子支了个招：“找吕工聊啊，他既是小组长又是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找他慢慢来啊，你俩不是很熟的吗？”

　　一说到这季秋的头就老大了，吕工是熟人不错，有机会有美食还会喊着一起出去品鉴。无奈他是职场的老人，几十年的工龄已经形成了固有的刻板印象和习惯，想让他跟着新的项目管理步骤走，无疑是把他的保护套扒下来，要他重铸新的工作流。

　　季秋颓废地转过头去，把额头抵在臂膀上，盯着黑黢黢的桌底不知所言。

　　“像我这么好说的全公司也没几个，你呀还缺点毒打。”老余松松筋骨，抓起见底的水杯，带着轻快的步伐跑下楼去打屁吹水。

　　副总要求元旦要有好消息，可现在项目还没正式开动。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至于找吕建中的上级吧！念头一出她就否决掉这条设想，不能遇到问题就退让，既然聊不清楚就多聊几次。她打定主意，抱着小本本再次往研发办公室进发。

　　*

　　季秋还没到研发部的大门就被同步回来的林瑞安叫住，他一手插兜一手握着咖啡杯，长长的风衣大敞，微微蜷曲的头发随步伐舞动，面带春风地向季秋走来。

　　“嗨，上次见你还是在周一，你最近很忙，我不忍心打扰你。”

　　季秋双手握住笔记本，往后退了一小步，省得抬头看他脖子酸。

　　“好久不见，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次项目你会一直跟进吗？”季秋略带羞涩地询问道，数日未见，和他多了些陌生感。

　　林瑞安左右活动下脖子，弯腰凑到季秋身前，深邃的双眸紧盯着她：“我可以待到你不需要我的时候。”

　　季秋有些小慌乱，胡乱地掖了掖散落的头发。她最近忙着赶项目，一直没来得及打理短发，只好把能扎的头发挽成一个小揪揪。

　　“短发很亮眼喔！”林瑞安指指她的发尾，“你开会的样子很迷人，第一次见如此严肃认真的你。”

　　门口聚集的人原来越多，不时有人插进来聊上几句，就连长久未见品质部姜欣也过来拍拍季秋的肩膀，说几句客套的热心话。

　　世界的运行规则既真实又残酷，只有变优秀了，其他的事情才会跟着好起来。

　　季秋送走三四波人后赶紧推开门带着林瑞安一起进门。两人先在熟悉的临时工位聊了聊项目上的琐事，然后季秋才找到吕工，可惜他正忙着画图，项目验证工作出了点岔子，他需要在上午改图并下发。

　　季秋不便打扰，只好悻悻返回办公室。刚坐下没一会儿，楼下就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三声女生尖叫撕开天花板，直达季秋的耳膜。

　　二楼办公室齐整探出一溜迷惑的脑瓜，彼此相互询问但无人知晓。

　　季秋处在嘈杂哄闹现场的正上方，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她干脆准备下去一探究竟。就在她挪椅子的瞬间，门被大力推开，匡仪匆匆进来拿起车钥匙转身就走。

　　“哎……”季秋的话凝在嘴角，腿脚下意识跟着他往外走。

　　随着人群奔袭的方向，季秋来到装修大厅，无数的脚手架、梯子和电线、墙钉散落满地，穆穆等一众女生蹲在地上围在一起。

　　季秋往前够了够才看到侧卧在地上的韩思嵛，她旁边的曹郁更是惨烈，右手猛掐住左手手腕，定睛一瞧原是扎进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铁钉。

　　“哎呦……哎呦……”曹郁喊得虚弱，把手拿的老远觑眼瞧着，想看又不忍心看。

　　匡仪把人群支开，喊来两位同事把曹郁扶起，自己半跪在地上，询问韩思嵛是否能移动。

　　思嵛的长发沾满木头碎屑，右手捂着贴地的左臂疼到脸红语塞，她咬牙强忍住痛楚艰难地点点头，匡仪立即把她的右臂拉到脖颈后方，直接将其打横抱起。

　　“让开！”他吼开看热闹的人群，大步流星往停车场走去，哀怨声不停的曹郁被扶着一瘸一拐跟着走。

　　季秋在前面刷开一道又一道门禁，最后目送匡仪把韩思嵛放在副驾驶。曹郁满脸苍白地靠在车窗上，一副英勇就义的决绝。

　　思嵛一进车里，眼泪就像关不住的阀门扑簌直落，后排的曹郁拍着她的座椅，好说歹说似乎在道歉。可惜收效甚微，思嵛还是不停地抹着眼泪。曹郁吃瘪只能消停闭嘴。

　　“季秋，你先暂代思嵛工作，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匡仪说完关上车窗，带着两位伤员奔赴医院急救。

　　看热闹的人群很快散去，季秋内心有些失落，返回到杂乱不堪的装修场地，询问安全事故的起因。在场的装修工你推我搡，都不愿意直接说出原因，生怕得罪曹郁。
　　季秋只是个小职员，无权强制过问，便带着韩思嵛的私人物品回到楼上，把贵重东西上锁保管。

　　半小时后从生产车间回来的老余带来最新消息，思嵛左小臂骨折，需要住院治疗。曹郁腿部软组织损伤，打了破伤风留院观察。至于事件起因还是没有定论，穆穆也只是小小透露出不和的消息，一切得等当事人回来才能盖棺定论。

　　曹郁伤势较轻，三五天后就像个没事人复工了。韩思嵛则有些运气不好，术后在医院躺了一周，学校和公司的节奏全部乱套。人事部拗不过她的上班要求，只得放她带伤复工。

　　就在复工的前一天晚上，韩思嵛拒绝了林疏提出的护送请求，说她已经有合适的接送对象。

　　次日一早，匡仪准时出现在她楼下，韩思嵛的左前臂吊着护具，谨小慎微地往匡仪车子走去。

　　匡仪带着早餐接走了她，又在林疏的车旁双双下车，最后韩思嵛在匡仪的绅士推门下进了办公室大门。
　　她怎么也没料到，进展缓慢的计划居然可以通过意外一摔达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韩思嵛坐在匡仪拉开的座椅上，看着台历上的圣诞节圈圈，笃定必可拿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