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70、魔女幼熙

　　见到一种差别，就以为这里有优劣之分，这是一种市侩心理。

　　他人的嘲讽带来的心塞并不会随着传播者的离开而消散，它们像烧红的烙铁钉在季秋的脸上、心上以及一切曝晒于外界的肌肤之上，升腾起血雾，反复刺痛着她的神经。

　　翌日一大清早，韩思嵛早早发来晨间朋友圈，熟悉的对镜挡脸全身拍，配文也很讽刺——上班啦，给某人30分钟学习时间抄作业。

　　坐在食堂啃包子的季秋当即没了胃口，一旁的穆穆看到季秋平放在桌上的手机，不由地感叹几句：“她真的好精致呀，这身装扮来我们公司好屈才的说！”

　　说着穆穆就打开手机准备去给韩思嵛点赞，可是左右一刷新才知道被屏蔽了。

　　“诶？她屏蔽我干什么？”穆穆有些伤心，褚穗和周晔也默默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果不其然都被屏蔽了，难道这条是仅季秋单人可见？

　　季秋把手上最后一口包子吞下，就着滚烫的豆浆强行送服。

　　*

　　“大概有些人的确很敏感吧，”陶晞耐心得聆听着季秋磕磕巴巴的抱怨，“上学的时候隔壁班不是有个女生总被同宿舍的人模仿，这件事困惑了她好久。但是——反复宣扬就是她的不对了。”

　　季秋躺在双十一抢来的躺椅上，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白炽灯眼神失焦，楼上细细密密的脚步声接连不断，隔音极差的墙壁同步传来恶魔低语。

　　看季秋说得累了，情绪发泄基本到头，陶晞这个人间垃圾桶终于放松下来，嚼着薯片咔滋咔滋颓废不少。

　　“怂怂，我说句实在的，你确实要好好捯饬捯饬自己，都上班一年多了，还整得跟没毕业似的，我要是老板都不乐意带你出去。”

　　季秋嘴上不高兴了，她一贯以“舒服自在”为穿衣准则，一切打扮遵从本心。

　　“小女子恕难苟同。”

　　“屁话，你真指望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闯社会呀？”陶晞怒其不争，“专业素养光靠工作成果输出，那你顶多是个得力的下属。遇到不认识的，全都玩儿完。我要是你家客户，一打眼就觉得你不专业。”

　　季秋不以为然，小几百人的公司没那么多讲究。“没那么严重，又不是啥上市公司，小打小闹的不追究这些。”

　　“呵！”陶晞口吻轻蔑，“你说你那家那位爱穿正装的匡老板，成天看着品味、风格相似的助理，还会对你这位朴素、幼稚的“学生妹”感兴趣吗？”

　　季秋立马挑起眉毛，一个仰卧起坐滑溜起身，聊到这个话题上她可就不懈怠了。

　　陶晞完全拿捏住季秋的脾性，“内外兼修才是王道，要不要姐姐我帮参谋参谋？”

　　“不了不了，你最近走哥特风，黑不溜秋的，我吃不消你。”

　　挂断通话后，季秋又躺了下去，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星期六晚上是一周下来最安静的一夜，褚穗去见男朋友，周晔被相亲对象接走，只剩下她一人“独守空房”。

　　要不要去健身房练练呢？两小时前她问过自己。现在桌上摆着一堆炸鸡可乐的外卖壳子，所以答案是显而易见。

　　季秋应对委屈的最佳舒缓方法就是吃，尤其以油炸食品为最佳。

　　她捧着平板回看剧集，按照年度回忆录的顺序，打开了《魔女幼熙》，儿时的回忆随着主题曲扑面而来。季秋迫不及待回顾变装环节，对着摘掉眼睛、剪去长发、丢掉全黑套装的韩佳人激动不已。

　　打脸场景是万年不变心的热爱桥段，美女重拾群众的关注度、改观刻板形象的戏码永远能夺得高潮席位，季秋意犹未尽地关上平板，呆呆躺在床上构想入梦小剧场。

　　如果她也能直接变装就好了……

　　可惜美女难当，季秋觉得还是当个泥石流好了。

　　但泥石流美女也是有的！她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满脑子泥石流三个大字。

　　季秋想起去年入职后爆火的一部剧集《魔女的法庭》，同样是“魔女”，检察官郑丽媛的通勤穿搭可友好太多了。

　　她握住披散的头发，突然动了换发型的冲动。

　　周日早上天刚大亮，季秋的床上摊满了衣服，她把过分学生气的衣服鞋子全部挑出来打包，直截了当放进回衣物收箱里。断舍离最佳的方式就是切断再次相见的机会，季秋对着绿色的箱子做最后的临别赠言，希望她们能继续温暖需要她们的人。

　　祷告结束一结束，季秋便摒弃宅女个性，一个人单枪匹马杀进理发店。

　　“小姐，这个长度合适吗？”造型师Tony拿剪刀卡在季秋脖颈处的位置谨慎问道，“是的话我就下剪喽！”

　　季秋睁开眼点点头，又在Tony即将动手前闭上眼睛。内心的不舍和惋惜夺走她睁眼的勇气，季秋只好一直闭着眼睛听天由命。

　　三小时后，饥肠辘辘的季秋离开理发席位，看着镜子里齐肩的栗色LOB发型，她如释重负。还好，并不是想象中的老气横秋，微微的内扣把瘦削的脸型修饰得干净利落。

　　紧接着她换掉身上的厚重卫衣，挑选了休闲西装、风衣，即使必须往正装上靠近，她也不想丢弃“舒适宽松”的穿衣理念。

　　所以说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人只有被逼上绝路了，才会有办法。就向季秋临出门前只剩下全身这一套能出门的外衣，去理发店前也预约了向慈善机构捐赠头发。

　　*

　　“秋啊，你这头发说剪就剪，你都不心疼啊？”褚穗捻着自己的短发无比惋惜地问道。

　　季秋正忙着收拾衣柜，语气不带一丝犹豫：“我刚入职的时候头发比现在还多一半，两个月全掉没了，可能那时候才是最心疼的。所以现在好多了，感觉整个脑袋都轻盈不少。”

　　明天就是周一了，季秋把一众新衣服塞进衣柜，并不打算直接穿出去。毕竟从头到脚一齐转变，目标太大引人注目，反而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

　　她想让同事慢慢接受，所以直到周三才正式大换装，唯一可惜周匡仪一直在外出差，没能对他对自己循序渐进的改观。

　　周三一早，季秋对着穿衣镜反复进行心理建设。今天要办大事，固定节目就是紧张怯场。

　　宽松的烟灰色西服微敞，露出叠穿的衬衫和针织背心，卸下硬质线条的眼睛架，戴上最不喜爱的隐形眼镜。

　　既是泾渭分明的宣告，亦是职场心态的转变。又逢今天上午是联发项目的启动会，因而给这次变装蒙上深层次的意义。

　　她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直到大脑缺氧有些上头。

　　【匡大，会议需要等你吗？】季秋一早就在群内征询匡仪的意见，虽说出差在昨天结束，但保不齐他还滞留在外地。

　　【不必，按原定时间开始，我可能会晚几分钟。】

　　早上推门而入的韩思嵛明显震惊于季秋突然的变装，她静默地放下手包，暗戳戳瞥了季秋好几眼。

　　上午9点，会议如期举行，韩思嵛坐在会议的边角做记录，季秋打开近期所做的调研结果坐等汇报。

　　合作公司的代表除了林瑞安还有一位来自台湾省的技术工程师，技术可行性方面由双方工程师对初期实验做讲解，项目性质的工作则由季秋负责介绍。

　　虽说这次会议最高规格的领导只是副总，季秋依旧感觉如芒刺背，所以还未到她正式发言时就已经脱下外套，手心冒着热汗。

　　昏暗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幕布闪着白光，忽地门被拉开，匡仪带着笔记本悄悄入场，副总把他喊去身旁坐下。

　　等匡仪坐下方才注意到主位上的季秋，“小……秋？”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投影机器喷出的热浪和满屋子的高浓度二氧化碳令他有些眩晕。

　　真的是她！匡仪直勾勾盯着摆弄着电脑的季秋，对全新的她感到陌生和不解。可惜下一秒，季秋就因为电脑死机，打不开她的超大PPT而焦虑，右手握着鼠标疯狂摩擦。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眼见就要换季秋投屏讲解，电脑却不给面子宕机，她急得嘴巴焦渴喉咙发紧。

　　就在季秋心累到想钻到桌底自闭的时候，匡仪突然开了口。

　　“技术方案既是第三方提供，在产权方面的归属问题能不能处理好？”

　　汪林育一听这不撞他的专业上了，当即在副总的注视下叭叭解释起来，这一来一回就给季秋争取到5、6分钟的时间，电脑重启后终于正常打开媒体软件。

　　千钧一发之际还得有人坐镇才行，季秋放松下来挺直腰杆，向匡仪释放准备完毕的讯息。

　　匡仪及时叫停汪林育愈加发散的发言，把场地再次归还给季秋。

　　“本次联发项目基于大尺寸、超薄片、小间距、负间距组件等组件封装工艺的发展需求，立足于划片功率损失小、机械载荷能力强激光划片机市场缺口……”

　　季秋根植于研发背景与市场发展预测，详细论述设备的研发外环境，基于一手销售数据和实地考察结果，综合给出了收益分析经济可行性研究报告，以对可行性研发方案到最终研发大局的收益进行了有效性论证。

　　季秋从业务需求与形势分析，推论到风险与关键成功因素，最终向在场的高层明确了目标效益、测量指标，并完全定义了项目成功的标准。

　　一开始的紧张体现在眉眼，季秋下意识找寻匡仪的目光，他的眼神坚定温柔满含鼓励，她喜欢这种专属互动，能驱散很多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人呐总有个错觉，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什么时候没有这种错觉了，或许才是真正清醒的开始。

　　季秋甩掉恐惧，毕竟自己的工作十分充分，就算直接照稿念书也足以应付。她开始试着进行更多的眼神交流，副总的赞许、汪林育的皱眉、林瑞安的冷静和韩思嵛的无情全都收入她的眼帘。

　　即使她卡壳忘词或是紧张漏句致使节奏卡顿，但这并不影响季秋把成果继续展示下去，无论是勿燥乏味的销售数据，还是打眼的定价售价，因为这些才是会议的重点，是领导关注的首要信息。

　　这个世界并不在乎个人的自尊，只在乎做出来的成绩，然后再去强调个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