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60、登山团建·下

　　“呸呸呸！”血腥味和肌肉乳酸堆积的痛感交替袭来，鼻腔和喉道像被试管刷捅过，有种梦回800米体侧的惊惧，场景还得是沙尘漫天塑胶跑道。

　　季秋撒开匡仪自己原地蹦跶，吐不出满嘴的黄沙泥土，像受委屈的小狗搭着前肢捂嘴，扶着岩石疯狂干呕。

　　漱口、漱口、漱口！她连忙打开背包，把唯一一瓶矿泉水开封，蹲在崖边面对着大好山色“咕嘟咕嘟”冒泡吐水。

　　山脚裸露的岩石沙砾宛如齐刷的聚能板，被日头烤得齁儿烫。

　　脱下帽子头发很清凉，但头皮会被晒得火辣滚烫。季秋拨开被汗水浸湿的鬓发，嘴唇也干裂流出血丝。周遭低矮的植被树桩没有半分树荫，人人都在阳光下无所遁藏。

　　匡仪将季秋的帽子整理好，掸掸灰尘走到她身后，居高临下套在她的头顶。

　　“伤到了？”

　　“没有的事。”季秋没力气背过身只随意挥了挥手，克制地抿了一小口水，以啜苦咽甘品鉴茶叶的姿态细细回味。

　　毕竟山上没有卫生间啊！根本不敢多喝！

　　山坡顶上，郑铎为踟蹰不前的同事指点迷津，老余暗戳戳不与他交流，自己勘察下地形地貌，拄着登山杖就要下山。

　　“炮弹飞车来啦！”

　　山坡上回荡着他爽朗的呼嚎，圆润的老余脚底生烟，像滚石一般哐哐袭来。咔嚓一下巨响，登山杖彻底折弯报销，老余拎着半截残骸呜哇乱叫，脚底下登时乱了阵脚，两手在空气中画圈打转，宛如一个灵活的胖子，看来洪金宝武打电影没白看，肢体动作莫名传神。

　　“谁来接住我！！！”老余奔袭到半山腰，扯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咆哮。

　　如果说饲养的鼯鼠小巧玲珑，伸手即可飞来，那确实可爱剔透。可眼前这位明显是超级吨位的大象啊！这已经不是人仰马翻的问题，而是碾为齑粉的定局！

　　季秋顾不上自己虚弱的双腿，跑到道路中央蹦跶起来喊话：“跑‘S’形，身体别抖！”

　　他肯定没听下去，季秋泄气地垂下双手，因为她当时也心无旁骛一路狂念别滚下去。

　　匡仪把季秋拉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准备格挡下这波冲击。季秋浑身紧绷，屏住呼吸忘记眨眼，手指头扣着粗粒的岩石不敢作声。

　　老余逆光袭来，像火星撞地球般俯冲直下，匡仪后撤一步伸出臂膀拉住刹车失灵的他。

　　无奈老余惯性太大，匡仪亦被牵连着往后拽去，硝烟弥漫尘土飞扬，季秋“哎哎”两声后下意识抱紧匡仪的左手。

　　霎时，三人非常连贯地手拉手往前冲，季秋握住匡仪的手腕，把吃奶的劲儿也使了出来。脚下碎石沙砾站不稳，她又往前扑了过去。

　　这下倒好直接超级加倍。匡仪一手攥一个，快把自己也撅过去了。

　　“别倒——别倒——”山脚岩石后面翻过来一个中年的大叔，他一身休闲夏装脚踩油亮皮鞋，裤袋上挂着一串钥匙，丁零当啷跳了下来，一把顶住猛冲的老余。

　　此刻他就是身带佛光的仙人呐！

　　匡仪撒开得救的老余，反手把季秋重新拖住站稳。季秋手劲可能不大，而且力道全用在指尖上，所以匡仪裸露的腕上被掐出两排月牙状的指痕。

　　季秋撒手后欲言又止，匡仪甩甩酸胀的胳膊，两下冲击确实威力巨大，震得小臂发麻还多了不少掐痕。

　　“秋姐，接住我——”半山腰上穆穆畏畏缩缩地往下缓冲，季秋反戴棒球帽张开双臂局促地和她对齐方位。

　　穆穆身量不足季秋，小骨架肉少，所以冲击力还算可以，两人实实在在地抱成一团，季秋腿部发虚脚步一撤，好在匡仪用胳膊拦了拦。

　　半路杀出的中年男子和匡仪打声招呼，拉着胖子老余一起加入到人形“缓冲垫”组合，郑铎一个个往下送，同事们纷纷如玉珠落盘滚进山下。

　　匡仪掌握住方式方法，仅用臂膀就能接住俯冲的同事，杜绝再次发生和季秋“无缝贴贴”的尴尬和冒犯。

　　“扬灵，你先下去吧。”

　　戴扬灵滞留在最后，此刻山顶只剩下她与郑铎二人，老余在山脚仰视上方，不出意外他能接住扬灵。

　　“我跟你一起！”扬灵坚持道。

　　“好。”郑铎跟在扬灵身后缓慢下坡，眼见她走到后半程脚步不受控制，他也随即加速在裸露的巨石上跳跃。

　　老余双手展开，像圆墩墩的路桩呼喊：“我接住你——”

　　眼见还剩下10米，郑铎靴底抓地，揪住扬灵的后衣领子沉着刹车止步，稳稳当当落在老余身旁。

　　老余表情犹如吃瘪，气得把帽檐翻上折叠，晒得通红的脸颊不知是否夹杂着愤怒。

　　季秋掸掸衣服上的黄沙灰土，把沉重的脚架包甩到肩上，刚要踏步向前，肩上的负重就轻了几分。

　　“交给我。”匡仪直接卸下包裹带走。

　　正当季秋在脑内旋转思考他出现的理由，那头郑铎就像离弦的箭去征服大焦山了。原来刚刚那位中年大叔是赵苏里的亲戚，他乃是灵岩山附近的居民，他自愿充当导游，所以苏里就和匡仪商量了一下，变更了带队形式。

　　郑铎和匡仪位置轮换，由大叔做向导和无经验的匡仪搭档带后发队伍，因郑铎早前征服过灵白线，对此地形地貌了解，便由他与先锋队合力突围，苏里位置保持不变。此刻苏里正是先锋队排头，郑铎得加快速度向前汇合。

　　听完带队安排，扬灵蹲在茶水铺子上脸色苍白，大有中暑的势头。穆穆趁着季秋低头前行的当口，塞过来一支老冰棍，解了季秋的烦闷。

　　脚底的路从砂砾碎石变换成盘根错节的树根，宽阔裸露的地表被丛林灌木遮盖，只有前辈驴友开辟出的小道可供行走。大家几乎弓着身子尽量缩小横向长度，免得被锯齿枝叶和细密藤条刮伤、绊住。

　　老余因为身量的原因全程“嗷呜”不断，脸上手上都印上光荣勋章。组里的医疗人员想帮着稍微处理消毒，却被老余爽快谢绝，就为在扬灵面前逞凶斗狠。

　　“大家注意，上山路滑，尽量抓住沿途绳索有序上山！”匡仪站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和队伍传递信息，此处泥路居多，经年累月的踩踏近乎“包浆”，单纯攀登易脚底打滑。

　　大家乖巧地抓住沿途树干间系紧的绳子，脚下试探着老树根茎，小心翼翼往上移动。中年大叔在排头勇闯天涯，队尾的一众女同事心惊胆颤。家常不唠了，八卦也收摊了，一个个脸色刷白举止僵硬。

　　“小秋——小秋——”身后的队伍传来阵阵呼喊。

　　季秋站稳脚跟扒住树干往后瞧去，人事姐姐突然出现在队尾上蹿下跳。

　　诶？她不是在先锋队里的吗？怎么掉队到这里来了？等匡仪护着她走到身前，季秋立马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人事姐姐体力不支，脚步绵软，已经在刚刚的茶水摊子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刚刚季秋走得急没认出来，此刻她急需帮扶。季秋稍微一了解，便和穆穆以夹击之势护住前后。匡仪守在季秋身后，随时出手帮忙。

　　向上的山路依然如此，更遑论下山的地势。拽住细绳往下走，没几步手掌就被摩地生疼，好在还有横幅结成的粗绳，可摩擦小了又容易手滑。

　　季秋有样学样，背过身子侧过脸往下滑。每当她背过身来与原地不动的匡仪对视时，失重的恐慌与直面的尴尬便是双重打击。

　　好容易翻越过这座山头，下一座大面积秃顶的巨石山又横陈眼前。

　　此座山上怪石嶙峋，巨岩嵯峨，膝盖高的山石台阶比比皆是。季秋保持缄默静静地登山，心里早已骂开了花。

　　“不是吧，这块都到我的腰了！”季节面对一块近乎笔直的巨块，浑身显露出拒绝。这水平姚明来了跨不过去，岩羊来了都得说不。

　　匡仪在她身后默默活动下脚腕，踩着一旁的辅石如攀岩般跃到山头。他蹲在巨石上向下伸出左手，腕上还留有深粉色月牙印记。

　　宽大湿润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腕，季秋脚下蹬住岩壁左手扒拉着尖角，像壁虎扭动着尾巴艰难上岸。

　　“诶……”最后一步脚底明显吃力，刚下过雨的石头有些苔藓，匡仪神色一紧，直接下手抄起她的后脖颈衣领，直接把她提溜上来。

　　“咳咳咳！”又卡嗓子了，季秋蹲在石头上还没缓过劲儿，人事姐姐就喊她开机拍个大合照。

　　脚架撑起，相机固定完毕，大家在空阔的山顶平原上留下集体合照。

　　下山的路途同样险峻，季秋一格一格往下试探，来时遇见的拉布拉多在乱石间蹦跶撒欢，真是羡慕不来的灵活与体力。

　　“好想变成一颗苍耳黏在那只拉布拉多身上啊！”她不小心把心里的羡慕说出了口。这样既能看风景，还能省力气，无痛登山指日可待。

　　“扫兴王”老余脱口而出：“老话说骑狗烂裤|裆，劝你不要挑战伦理纲常。”

　　如果季秋早知道健身房运动就是她的生理极限，那打死她都不会参加这次突如其来的爬山团建。

　　不知这样浑浑噩噩走了多久，季秋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一条现代化柏油马路，这一下激起她的求生欲，难不成到终点了？

　　走近一瞧，还真有公司行政部同事搭起凉棚做后勤保障。

　　“要补给的先来答题哈！征集标语有机会做成壁画张贴哟！”曹郁带着人事助理吆喝不断，“答得好认可度高就能上榜，都来试试吧！”

　　季秋包里的巧克力分给了众人，此刻急需糖分补充。

　　匡仪和她并排站在凉棚底下，分别接受不同的拷问。

　　曹郁清清嗓子，仰头问出题目：如何自信？”

　　匡仪嘴角一笑，旋即给出答案：“压倒性的实力。”

　　曹郁听完和助理点头对视，在记录本上勾勾画画。

　　那边助理也对着季秋抛出问题——请翻译“Love loves to love love.”

　　James Joyce的名言，季秋似曾相识，简单的几个单词构成的一句哲学。

　　她沉思片刻，穆穆在一旁先行给出她的答案：“爱本身可爱。”

　　老余也进来插了一腿：“因为爱所以爱？”

　　“你搁这儿唱歌呢！”随行的同事调侃一句，“不如说是‘爱爱爱爱’得了！”

　　哈哈哈哈……大家哄笑一堂。

　　“爱本自足。”季秋同样以简单的四字来应对，匡仪喝水的动作停滞了一秒，随后才得以继续。

　　插曲很快结束，后发队没时间停留，大家又急匆匆往对岸跑去。季秋饿的头晕眼花，因为巧克力分派完了，她只好麻木地往前走去，终于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里看到一家寺庙建筑，小波队伍鱼贯而入，踏过古朴的石阶走进了木质阁楼。

　　季秋一路无话，生怕开口后吊着的仙气就没了。也不知怎么就爬上二楼，怎么就坐到红漆圆桌旁，怎么就剥开了茶叶蛋放进了素面碗里。

　　直至那口滚烫、鲜嫩的香菇笋面滑进喉咙，她才从恍惚的世界回过神来。

　　雕花暗格的窗户被阴翳的树木遮挡天光，络绎不绝的食客往悠然寂静的清净地注入世俗的喧嚣。

　　饱腹的季秋扛着相机独自下楼，她在庭院中央的树木花坛边坐下，树杈间的松鼠和猴子碍于人世嘈杂，露个面便倏忽消失。

　　扑鼻桂花香从簇郁的繁叶里飘散，院子里的银杏微黄，青黄相接的叶子随风翻涌，闪烁着暮秋最后的生机。

　　昨夜风雨刮下来不少枝叶，季秋站在寺中菩提树下仰望，光线穿透叶子间的隙罅，如佛光般跳跃。

　　她伸手捡起一片黄绿银杏叶，眯着眼与四面墙壁上的佛字交叠。

　　“咔嚓”一声，身后的相机响起，她一转身就望见取景器后的匡仪摆弄着相机。

　　季秋定定地看着镜头，神色淡漠无喜无悲。匡仪正欲开口之际，韩思嵛突然蹦进画面，双手紧抱季秋蹭着她的头发不撒手。

　　长发被蹭到散落，手上的银杏叶也被抢去，韩思嵛甜甜的冲镜头傻笑，压着身下的季秋不得不动。“咔嚓”声后她才撒开季秋，跑去匡仪身边查看效果。

　　阳光、朝气，举止淘气可爱，季秋则是三重模糊的背景板，表情糊成一团。

　　是了，先锋队也在此地用餐，恰好可以碰上。但季秋没什么可在意的了，一旦吃饱喝足后，她可以超脱佛系一段时间。

　　人事姐姐贯会撺掇组织人的，季秋在此处完整记录下登山团建的参与者，除了陈茂！

　　这位心血来潮的发起者，早就在出发不久后推脱身体抱恙，吃了碗灵岩山的素面就匆匆下山，估计现在已经回到家里躺床上午休了！

　　好在没被他扫兴，大家整顿完毕后再次启程，穿过剩余山头直抵白马涧。

　　精力充沛的季秋不再虚弱，碰上刀削般的悬崖峭壁也不含糊，甚至能停下来欣赏勇士攀岩、玩山地摩托。

　　“快看，好像是军事基地！坦克部队营地！”

　　季秋拿起手机放大细看，老余就使坏高喊：“偷拍军事机密，枪口已经瞄准！”

　　唬得她差点把手机扔下去，“诶，我们……买保险了吗？”后知后觉的季秋走在小臂宽的悬崖边情不自禁问道。

　　穆穆不停地点头，脚下的路越走越窄，旁边都是草木树干，摔下去不死也得扎成串串。

　　匡仪守在队尾，一直照看着后进同事，季秋下半程表现优异，跟着排头大叔猛冲下山，终于一行人抵达白马涧休息长廊。灰头土脸的众人在碧波荡漾的池水边吹着凉风，先锋队所剩寥寥，基本都在游园逛景。

　　韩思嵛貌似跌了不少跟头，黑色的外裤和鞋面上沾满了泥土，防晒衫胳膊也被剌开口子，露出红色的血肉。看来她应该在下半程受了不小的擦伤，季秋便带着穆穆拎着药箱走去。

　　匡仪也带着最后的同事抵达，看到韩思嵛受了伤，他便上前询问伤势，韩思嵛趁机把医药箱打开，支使季秋和穆穆帮忙买水。

　　午后绵软的风吹着季秋湿透的头发，长廊内匡仪在仔细清创消毒，就像……她在台风天受伤的那次。

　　季秋捏着两瓶矿泉水，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应该是太干渴了，她试图安慰自己。

　　“穆穆，你把水给他们送过去，我去卫生间洗脸等你。”

　　说完她便独走出长廊，摘下紧箍头顶的棒球帽，感受日光和清风的洗礼，但……还是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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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上关于[love loves to love love]讨论，有参考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