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57、新官上任三把火

　　听雨寒更彻，开门落叶深。眼下寒露才刚翻篇，远道而来的下沉冷气团就带走余温，降下一场秋雨锈黄了银杏枝叶。

　　“真冷。”

　　“是啊，马上要入冬了。”

　　季秋脱下毛衣，一时间还受不了贴身衣物的紧箍感，索性换上薄款的卡通卫衣，顶着毛毛丝雨跑步上班。

　　如此时节，是最纠结衣着的犯难时刻。一路上各样式儿的搭配层出不穷，这边开电驴的人均裹上轻薄款羽绒服，那边刚下汽车的一路哈斯哈斯喘气，摩擦着光溜的臂膀往办公室钻。

　　原本最平静的办公场所，如今倒让季秋产生了几分抗拒。

　　初来乍到的陈茂一如既往端着水杯，与她在走廊上打个照面。

　　“陈……经理早。”出于礼貌季秋主动向他问好。

　　陈茂剜了眼她的卡通卫衣，眼神略微不屑地闷哼一声。待他走进门内，季秋低头瞅了眼自己的穿着，就……蛮平常的呀！

　　陈茂刚坐下就狠狠咳嗽两声，眼睛冲左右扫视两遍，最后伸手一够，从老余手边抽出四五张面纸捧在手里，吐了口大浓痰出来。

　　噫……季秋还在回味早餐新口味包子的美味，这下倒好直接给她整反胃了。

　　陈茂包好纸团，巡视一下身边，最后起身冲季秋嚷嚷起来：“给我拿个垃圾桶过来！”

　　“用我的吧！”季秋咽下喉咙里上翻的躁动，拎起垃圾桶放到他脚边，毕竟现在月初，还没到定点采购办公用品的时候。

　　陈茂觑着眼瞧了下地上，嫌弃无比：“晚上把垃圾倒了，都要满了也不知道收拾！”

　　你……季秋郁积于胸，攥紧拳头压抑住怒火，“这点不要担心，8.30分左右保洁阿姨会统一收取打扫。”

　　这下他终于消停了，垮着个脸刷着新闻，泪沟和法令纹失去面部表情加持，像融化的蜡像形成面中凸起耷拉下来，看着怪叫人瘆人的。

　　按计划今天上午会有部门月会，韩思嵛作为部门助理也一同出席。当然，季秋没答应与其换位，一是她老树生根，懒得挪动；二是韩思嵛也算半个内控部助理，陈茂点名要求她坐旁边。所以现在的座位布局就是原PMO部门三人一排不变，老余和陈茂面对面、季秋和韩思嵛面对面，匡仪对面空置。

　　今天的韩思嵛延续了面试时的知性优雅风格，依旧是白色雪纺长衫，A字高腰藏青牛仔短裙，搭配着一双裸色细高跟，胸前两根长长的飘带随意交叉垂坠，隐约露出小块的绝对领域。

　　韩思嵛作为大四实习生，每周固定出勤四天，今天首次参加全部会议，足足花了10分钟做自我介绍。

　　她有着大学辩论队主力干事和团支书双层身份加持，口条顺溜、肢体动作完美。讲解过程匡仪频频点头，二人眼神交流密切。

　　季秋看着口若悬河的韩思嵛，默默搓着手记本一角，直到卷出一截纸棍。她咬住内唇一侧，瞄了眼自己今天的穿搭，卡通卫衣加休闲运动裤，踩着一运动鞋。整个一没毕业的在校青年。

　　到底谁才是工作一年的社畜，谁是在校学习的应届生？

　　“……那么以上就是我的自我介绍。”韩思嵛捂着胸口微微弯腰鞠躬，老余带头鼓掌欢迎，狠狠点头肯定她的个人能力。

　　淡淡红晕敷面，韩思嵛坐回匡仪右边下首，老余和季秋则分坐在其左手一侧。

　　匡仪给电脑插上HDMI插头，照例开始投屏进行工作总结和安排。

　　因9月份和10月的双节冲击，流程项目的换挡里程碑稍有延后，但这并不是主要问题。近期匡仪屡次和总经理起“正面冲突”，造成的影响不外乎对流程优化的认可度或者说是支持程度打了折扣。

　　冲突与进度的双重杠杆，波动了高层干系人的决心，总经理本就迟疑的态度更加走向中立。

　　当务之急，是保持原定的计划按期交付里程碑，后续的换挡和归口部门工作内容也要尽快订立规则以便推行。

　　匡仪右手夹着签字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脑袋，季秋先汇报完上月的工作结果与偏差，又将匡仪之前罗列的任务分派情况说明清楚，然后现场就陷入了僵局。

　　老余摸着无线鼠标等待次序发言，韩思嵛摸着键盘做会议记录，门廊外的行人走了一趟又一趟，匡仪才从沉浸的思考中缓过神来。

　　他把签字笔放在桌面，按下电脑屏幕正好和他俩对视。

　　“我提前发布工作任务，本意是发挥你们的主动性。但现在的结果与我预料的问题是一致的，止步不前固然无风险，但走出舒适圈是一种挑战。”

　　一席话说得他二人低眉垂首，腾一下脸红到耳朵尖。打卷的手记本快被季秋捻碎，她赶紧盖上封皮，免得被抓包。

　　流程优化项目的甘特图已行至大半，匡仪将最后三阶段的时间条框选出来、标红再放大。

　　“项目成果移交后，信息化布局才算刚刚走完开幕式。PMO部门的工作不会止步于此，除开业务流程管理，项目管理流程与规范即将上马，这将大大提高PMO与他部工作的参与度。”

　　他调出季秋和老余回复给他的工作划分表，继续说道：“划入湛麟名下的工作是前期沟通的端口，你们未来会担纲项目经理角色，带领团队做项目管理分块实验。至于小秋——”

　　匡仪当堂点名，季秋脑袋上扬，与他紧张对视。

　　“我不希望你困在茧房内无所突破，这和你当初给我的答案相悖。这份工作计划下班前重新分配，我想看到你们给我惊喜。”

　　说完，他把手里的圆珠笔往桌上一按，“咔哒”一声收回笔尖。按照惯例，匡仪会同步和大家分享他上月的工作内容与未来规划，当然是在公司机密允许的范围内尽量让下属跟上发展方向。

　　韩思嵛噼里啪啦记下好几页，按照会议上敲定的结果，她即将接手部分行政与助理工作，这意味着季秋会有所减负，但她却不甚开心，因为韩思嵛再次把调位的要求放在台面上讲了。

　　“匡总，助理岗位有许多事务需要麻烦您商定，我看要不秋姐和我换位，这样方面您和我交流。”韩思嵛倾斜着上半身往匡仪手边靠了靠。

　　匡仪停下打字的左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沉吟些许道：“暂时维持原样，陈经理也需要你的帮助，直接换位有失偏颇。”

　　韩思嵛嘟了嘟嘴，眼神暗淡下来，不情不愿地挪了回去。这场会议持续了两小时，一行人刚回到办公室，陈茂就阴阳怪气地嘲讽上了。

　　“匡经理，开会好久啊，我刚来想多听听你部门的发展，我好快速上手为公司创造价值！”

　　匡仪面带官方微笑，收拾着满桌待签署批阅的文件合同，嘴上淡然地回复道：“你我部各有建设，等和您厘清部门运作目标，明确你部与他部间的协作联系，届时自会同桌对话。”

　　“哈哈哈，那我是得尽快交出内控发展规划了。”陈茂笑着拧开茶杯，喝着烫口的茶水，复啐回两三片入口的茶叶。

　　下午会有一场流程项目带队人员和陈茂的见面会，他神色忽变，似乎盘算出什么结果，便蹬开座椅一言不发走出了大门。

　　笔挺老陈的中山装掩盖不了他散发的阴郁和城府气息。听褚穗从人事姐姐那得来的消息，陈茂原先只在一家小钣金厂做PC生产管理，可就是被突然被调来做完全不相干的技术烧脑活。大概是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这会儿啊，指不定找谁去取经了。

　　【三人成虎】小群里，老余的吐槽已经翻上花了。

　　余湛麟：[好大的官威啊！]
　　季秋：[匡大貌似不待见陈茂。]
　　赵苏里：[总经理大舅哥，专业不对口、背调一塌糊涂，就他干内控？别吧，整个一大爷。昨天来我们这里坐了大半天，把一周的零食供给全造了。]

　　大……大舅哥！怪不得高层和他关系不错，整个一裙带关系网展开式呀！

　　转眼陈茂就气定神闲地走回工位，不一会儿匡仪也从副总办公室回来，合同书刚看两页，总经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匡啊，你知道陈哥以前不是干这行的，现在换了赛道要想超车，你一定要多帮衬提点，尽快让他适应公司业务。我看项目管理部的工作他也能着手帮你分担些，这样你下午和他好好沟通沟通，到时候我听他给我汇报结果。”

　　匡仪听完当即眉目紧锁，薄唇微张却失语半晌，抬头看眼对角工位上的陈茂，舔了舔后槽牙，淡淡的唇色也染上红润。

　　“嗯，知道了。”匡仪挂完电话，旋即找个僻静点的会议室，关上还未完成的企划书，拉取他当时为内控部门撰写的建设纲要，重新修改成契合当前人才素养的可执行策划。当然了，腰斩倒谈不上，不过是放弃许多上升空间。

　　下午，匡仪没等到陈茂上班，便先和副总出差洽谈商务。

　　陈茂则应邀和郑权、刘金锡等一众经理聚餐，下午时间过半才匆匆现身，满脸通红浑身酒气。韩思嵛受不了周遭的办公环境，撒冷儿跑到人事部接受学习培训去了。

　　没一会儿，行政部新助理便敲门进来，她脸上涨得通红，径自走到陈茂身旁，弯着腰和他说话。

　　“陈经理，油已经加好，钥匙给您。”新助理把一串钥匙郑重放置于桌面，又掏出一张加油票放在他的键盘上。“陈经理，这是发|票，曹经理帮您垫付的。你看……”

　　陈茂侧脸不屑看她一眼，三角眼露出大片眼白，这下助理的头更低了。

　　“让公司报销，不走我这里。”

　　“可是……”

　　助理唯唯诺诺不敢说话，陈茂的嗓音便提高三分：“曹郁怎么办事的，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搞行政做人做事分不清，还好意思带手下人！”

　　新助理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捏着衣角的手快绞成麻花了。

　　季秋实在看不下去，刚想要出言说理，曹郁就急切地推开门冲进来，点头弓腰满脸带着歉意。

　　“哎呀陈哥，我说里面怎么这么吵。”他边说边拉开助理，自己走到陈茂跟前，“我说你人怎么不见了，明明让晓晓过来的，怎么就把你支使过来了。”

　　曹郁拉过一旁的椅子，屁股自然而然就靠拢上去。“新人不好用，惹您生气啦！回去我就说说她们，我呀是妇女之友当多了，把她们惯的不行。”

　　“哼，”陈茂浑身一颤，指指桌上的油票不作声，曹郁眼疾手快赶紧把它捏在手里，“哥放心，都公司报销，马上给报了您别费心。”

　　说着曹郁就带着已经啜泣不已的助理离开办公室，季秋暗中冲老余摊开双手，这……这什么闹剧，明明能直接报销的东西何苦让助理跑来挨一顿骂？

　　老余做出个噤声动作，随后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做法——

　　[很简单，他得让陈茂知道他做了什么，强调强调再强调。万一……陈茂真的自己掏钱，将来这块疙瘩也容易让别人背锅。]

　　赵苏里：[官不大，僚不小，小干部机关作风很严密呀~]
　　老余：[未进山门，就相当方丈。]
　　季秋：[醒醒，他是总经理大舅哥诶！]

　　三人还没开始吐槽，陈茂就被赶回来的匡仪请出去开会，商议内控部的发展以及与流程小组头部人员接洽。

　　权，他已经从总经理手里拿到，甚至摆布着匡仪的计划；权而生钱，从小小的油票就可折射出来；至于势就更明了了，入职不过寥寥数日，各部门大佬接连请客吃饭。所以说陈茂赚足了人气风头。

　　然而下午的会议开得并不顺畅，陈茂对匡仪的纲要连连摇头，他脑内空空，只依稀记得几行智联招聘上的岗位要求，以及总经理给他的犹如定海神针般的叮嘱。

　　“看来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陈茂敲敲桌子，把三四个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我初来乍到，以后要和流程组紧密接触，听说大家都是各部门推举的翘楚，忙了数月才有结果出来。我看干脆趁此机会搞个团建，你们放松放松，我也能快速融入集体，更好地和大家办公学习！”

　　几个人听完面面相觑，根本等不及匡仪思考拒绝，陈茂已经一路开绿灯拿到总经理的直接批准。

　　真好，上面有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