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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糖炒栗子 ...

  •   墙角笼子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一只圆鼓鼓的金丝熊单手撑着茶杯盖发呆,黑芝麻般的小眼睛没有半点波动,仿佛没有灵魂的羊毛毡。

      物似主人形,周晔新入的宠物果然够呆。

      季秋趴在宿舍桌子上闭目养神,身旁的小电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最近食堂的饭菜太过油腻,季秋开始学着做低脂餐,正好能给仓鼠加个菜。

      白天发生的事还堵在她胸口,郁郁难终了。韩思嵛用过午饭便离司返校,听说正忙碌于租房搬家等事宜。

      内控的陈茂自始至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下班前一小时才姗姗来迟。见到工位后脸上又阴沉下去不少,啧啧几声没吐出几句好话。

      对面的人头也没抬,任他随意作妖,摆明不是来上班的态度,截然一副挑刺、嫌弃的心理状态。你别说啊,他这个表象和部门的业务要求还挺契合的。

      不过季秋心里窝着火,毕竟是她下手搞的卫生。保洁阿姨出勤时间有定则,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人打乱上班节奏。所以她牺牲休息时间哼哧哼哧帮搞卫生,没有感谢暂且不论,反而被品头论足起来,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脑海演绎了无数次当堂反击的场面,只为求得一次畅快人心,但现实是板上钉钉的窝囊,所以季秋越想越憋屈,“啪”一下拍案而起,把玻璃杯盖都震掉。

      [你怎么这么面!怂瓜!]

      陶晞一如既往看破季秋的小九九,上学就是个草莓大福,谁看了都想捏且都能捏。有点社交恐惧和自闭,没人示好就不敢主动回应,扳着脸装高冷,表面稳如狗实际心里慌得一批。

      季秋:[我哪里敢讲话。]

      陶晞:[拜托你们刚见面诶,又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上,有什么好退让的。我真是要被你气死,明明是个迷你富二代,怎么做事为人束手束脚的,活得还不如我敞亮?]

      季秋:[大概气质没跟上。]

      陶晞趁此机会帮她好好回忆在大学做的窝囊事。比如那次强行破门搞推销的校妆网小妹,卖惨恐吓双联击,一下就把季秋唬住。承包了全宿舍的购买任务,结果四个人谁用都不舒服。
      陶晞看不惯吃亏上当的事,非得拉着她去退货维权,可季秋反倒瞻前顾尾,生怕人家没业绩养不了家,最后只能半折挂二手卖掉。

      这都还算是轻微的,像什么国庆打零工差点进传销的,陶晞已经懒怠旧活翻新了。

      比比皆是的挫事把季秋数落得够呛,陶晞扇着风停下来,喝两口水补充体力。

      她就是职场上的老好人,如此不搭配锋芒的善良就是懦弱。看季秋这个样子,指不定要在感情和生活上出大问题。

      陶晞双手扶臂撂下狠话:[主动权!主动权!遇事别畏缩,你别这样那样讨好别人,他又不给你发工资,有这份心不如好好盯着你老板,不然真完犊子。现在是上班不是上学,我鞭长莫及,你好自为之。下线搬砖了,再见!]

      季秋木然挥手和她告别,捅捅被谆谆教导糊住的耳朵,也许听了个寂寞吧!

      “哎呀,黄了!”稍不留神西蓝花被煮到发黄发烂,一铲子下去直接碾成泥了。

      她夹起一小块送进笼子里,显然连仓鼠都不吃的东西她更没胃口。得,洗完锅就决定出去吃了。

      季秋裹紧薄薄的外套,开着小电驴滴滴么么奔赴夜市小摊。

      十分钟后,她抱着一盒烧烤站在车水马龙的短桥上,微凉的夜风带走心里的不快,咔滋咔滋的烤年糕热滚滚地滑进食道,倏忽安抚了饥肠。

      “哟!偷吃!”冷不丁冒出一个男声,那人紧接着一屁股端坐到小电驴上。

      季秋来不及擦嘴顾及形象,转身一瞧,原来是管培生沈烨,身后还站着其他几位陌生的面孔,应该也是同批毕业生。

      “好巧。”季秋木讷地打开餐盒,和他们分享了烤串。“你们……刚出来吗?”

      沈烨嚼着花椰菜,一脸泄气地点头。他们碰上量产尾巴,个个不得闲,已经连轴转了半个多月。季秋忽然想起,这几个人在中秋节晚上见过,老金那时带着他们在停车场答疑解惑,看来效果不错,还坚守在一线没找下家。

      两拨出行觅食的食客结束短暂寒暄,季秋骑着小电驴在街道晃悠,还没填饱肚子的她嗅觉敏锐,闻着甜腻的焦糖味就找到路口的糖炒栗子摊。

      手臂长短的大铲贴着宽口大黑锅连续翻炒,黝黑光润的石英砂沙沙摩擦。本质白色的石子日复一日与焦糖相互灼烧,染上了最为稳定的色彩。

      店家是为六七十岁的奶奶,每每栗子上市时节,就会出现在附近一带炒制季节小食。

      油光锃亮的饱满果粒沾满期望,每一铲下去就有新翻的热气涌现,焦糖的甜香飘散在夜空下,昏黄的灯泡系在小摊车的顶端,三两只飞虫围着它嗡嗡盘旋。

      紧握锅铲的白棉劳保手套已染上深棕糖色,食指末端被顶破,能露出里面的皮肉。

      “快往这边来!”店家招手把季秋喊到铁锅远处,只听得“哔啵”声起,爆壳蹦出的栗子果肉四面弹射。她双手并用边炒边捡,拈起这些坏果扔下锅台。

      店家把铲子往锅里一插,双手握住把手问道:“姑娘你要称多少?”

      季秋看得入神,店家一声高过一声才把她的心思喊回来。

      “一……两斤吧!”季秋搓搓冻手改了主意。

      店家奶奶抄起铁丝篦子贴着锅边猛力往里一怼,再像过筛一般抖落几下,一盘红润甜香的糖炒栗子就出炉了。

      季秋载着两袋满满当当的纸皮袋子满足地往公司赶去,进门遇到在闸口散步的李叔随即抓一把给他。

      “不错,又甜又香!”李叔拨开一颗扔进嘴里,没嚼两下就赞不绝口。季秋心里暖烘烘的,干脆把车子停在门口,两人专注吃食偶尔搭话,一来一往拨掉大半袋。

      匡仪刚下班,看到消息后便匆匆穿上外套下楼梯,扣完纽扣走出自动门,抬头就看见季秋在传达室外面说笑。

      季秋手上力气不大,没剥几个就觉得大拇指生疼,好容易剥出一个完整的,正准备塞嘴里呢,就硬生生被打断进食。

      “小秋?”匡仪的一贯开头语,差不多就是[你在干什么]的简语。

      举着栗子的手悬滞在嘴边,季秋晃荡着纸袋子,示意自己在吃栗子。她鬼使神差地把快到嘴的栗子举到匡仪嘴边,脱口一句“你尝尝,刚出炉的很好吃。”

      她说完就后悔了!昏暗的夜空冲昏头脑,一到晚上她胆子就会壮大几分,莫名的安全感总能促使她干几件蠢事。

      每当季秋羞怯的时候,她就会避开眼神交接,嘴巴也会跟着微微嗫嚅。匡仪看在眼里,两三次就摸清了她的秉性。

      尤其是今晚,在冷风里驻足良久,她的脸颊因受寒而敷上粉面,鼻头也微微发红,眸底也吹出盈盈水光。

      季秋高举的臂膀有些尴尬,她讪讪地将要缩回去,匡仪倒很平静地接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确实好吃。”他不忘直视着季秋的双眼,郑重地肯定道。

      失落的眼神忽地恢复神采,季秋扬起嘴角,眉飞色舞地拿起另一袋温热的栗子递了过去。

      “匡大,这袋给你,好吃就要……多吃点。”

      嗐,随口就把洗人脑髓的广告词秃噜出来。

      “不了……”匡仪刚要拒绝,一波下晚班的同事就涌到了各个门口。

      季秋见状赶紧拧开小电驴开关,连招呼也没来得及说,拧开油门就冲了出去。她在怕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匡仪和李叔点头打声招呼,便也走出闸机开车离开。路遇红绿灯时,他侧脸看着副驾上的栗子,透过车窗同样遇到在暗夜里独撑摊位的店家。

      “确实饿了。”他心情颇好,一路疾驰开到杨沥健身房楼下。

      刚结束撸铁的杨沥无欲无求,上车就瘫成一滩肉泥,对着一身正装没带装备的匡仪提不起兴趣。

      “你怎么买小姑娘吃的东西?”杨沥边剥边嚼,满车氤氲着甜腻。皮脆易剥,有些粘手,还没到目的地,他就干个见底。

      从上车开始,匡仪的脸色就不太欢愉,好像心里憋着什么秘密,一个劲儿往目的地开,关键他还没告诉杨沥去哪。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鹿城中心区商业街,杨沥支棱起来调整坐姿,心里嘀咕不休,还以为是去施可慕的酒吧。但匡仪驱车直行,停在了综合商业楼下。

      “吃饭宵夜?”杨沥揣着兜走进电梯,匡仪一言不发,只淡淡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两人走进八楼的一家咖啡厅,远远的,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干练清爽的短发换走长发的温婉,黑色西服外套包裹着同样沁凉的内心。

      杨沥瞳孔剧变,逡巡不前,嘴里不住地咽下口水。

      “可慕。”他唇齿轻启喊出那人姓名。

      施可慕停下搅拌咖啡的右手,仅侧着脸看下身后的杨沥,并不打算起身打招呼。

      “喏。”她放大声音,扬起下巴指向身旁的超大白色手拎袋说道,“送过6次,累计58盒,今天全数归还。”

      说毕,施可慕拿起手包,起身欲走。

      杨沥慌乱地展开手臂拦住她,满脸不自在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施可慕不愿多说,又不想继续被单方面纠缠,便抬手亮出婚戒,十分认真地强调:“杨沥,我已经结婚了,你要时刻记住这点。还有我对有色土没有兴趣了,请不要再送些无聊的东西。”

      一字一句冷如寒冰,杨沥平举的手臂逐渐无力下垂,施可慕抿了抿嘴唇,把临了一嘴咽回肚里。

      可惜没走几步,杨沥低沉着嗓音回首大喊了一声“可慕”。

      “别叫我!”施可慕失去耐心,高声回绝他的呼喊,急促的呼吸让她嗓音震颤,压抑着的情感逼近爆发边缘。

      两人在空旷的咖啡厅里相顾无言,起伏的胸口似有万般委屈。

      “施施?”门廊外一位男人探头朝里喊了一句,施可慕下意识摸了下婚戒,平复心情说出最后的告诫。

      “酒吧生意不错,没你的光顾同样能经营下去。”说毕,施可慕走出门外,挎着男人的胳膊离开大楼。

      杨沥定定地站了半宿,最后长叹一气故作轻松,耸了耸肩走到匡仪身前,拍着肩膀苦笑道:“你这算是先让我吃点甜头,再吃苦头是不是?”

      “很好。”

      “这很不好!”杨沥发狠似的拎起袋子就要摔在地上。

      匡仪当即抓住他的手臂,角力般制止住杨沥的失控。“杨沥——醒醒吧,你们结束了,今天是正式通告,两边都有见证!”

      “……两年!”杨沥竖起两根指头指着那对瓶瓶罐罐,咬牙切齿地嘶吼道,“什么都没有了,都——没——了!凭什么,啊?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呢?四年情感一朝散,没有出轨,没有情感淡漠,更没有冷暴力绝情。她施可慕凭什么决绝地结束关系,凭什么要先于他结婚,凭什么还用着两人的设计开酒吧,凭什么不肯接受礼物,凭什么不肯他光顾……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凭什么,如果他真能理解那份长达半年的暧昧,意味着何种背叛,大概率就不会如此痛苦纠缠了。

      他不懂的,积累的瓶瓶罐罐越多,施可慕的失望便多加一分,直至崩塌。

      质问的怒吼在咖啡厅里回荡,杨沥一拳打在沙发靠背上,实在难解心头的不甘与愤怒。

      “走吧,陪你打拳。”匡仪冲他的肩膀来了一拳,杨沥不及防备踉跄几步,猛地抬头恶狠狠瞅他一眼。

      “整啊!”

      酣畅淋漓的拳击疗伤持续到深夜,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拳击台上,发根湿透、浑身如出水活鱼。

      杨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拳持续拍打着台面,忽而平静地说道:“我想吃栗子。”

      “哈哈哈哈……”

      明晃晃的天花板下,照见两人畅快释怀。

      丢掉一份情感无异于挖空心房一角,杨沥闭上双眼,只打算暂时落锁,钥匙依旧没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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