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55、挑衅

　　人事姐姐刷开前厅通道，匡仪先行一步前往单人会客室，一大早接连面试两场，咖啡都凉透了。

　　韩思嵛收回指尖，握紧残留的男性荷尔蒙气息，她微扬起小巧的下颌，撩开耳后的长发任其散落肩头。和人事礼貌对视后她扶稳挎包，腰肢款摆走向内厅，以十足的自信迎对终面。

　　季秋推开传达室大门，和归来的李叔打个照面，他指指刚进门的韩思嵛竖起大拇指狠狠点了个赞，忍不住称赞她的相貌。

　　“那小姑娘真灵！”

　　季秋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随即向他告了别，一路小跑回到工位。

　　厂里的新鲜事从来不需打听，几百人的非公务大群里早就上传了韩思嵛各个角度的偷拍照片。形形色色的人对其遐想万千，浸淫于肆意无下限的揣度。

　　余湛麟一见季秋坐下，便挑出一张全身照，还把电脑屏幕掰过去给她瞧。

　　“怎么样，有没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常言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季秋连续受到两位男性同志言语冲击，心头燃起无名的热火。

　　季秋嘴巴一撇，反将他一军：“怎么最近不见水花，扬灵追到手了？”

　　这属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老余的表白信于数日前石沉大海，戴扬灵既没有当面拒绝，也未对他在线问候感到烦倦。她就像风筝节上海量迷眼的幻影，若即若离分不清到底谁牵引着谁。

　　老余按着计算器反复验算，把所剩无几的钱粮被折腾来去。要问为何如此拮据？皆因国庆期间，他报销了扬灵去杭州看歌手阿肆音乐专场的全部资费。

　　唯一的遗憾就是扬灵不愿意和男生同行，所以老余又掏空身家再搭上一位女性玩伴。

　　整个活动于他而言，最大的收获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扬灵在杭州听着音乐吃炸鸡，他在上海某工地陪兄弟在建筑工地打灰过瘾。
　　但就算结局如此，扬灵那条对老余只字未提的朋友圈仍旧使他满足。

　　旁观者也不是没劝阻过，因为在外人看来他俩连暧昧态度都没有，何谈擦出爱情火花。季秋和苏里时不时就暗示一两句，但都被他用模棱两可的聊天记录怼回去。

　　“可能是内向的女生比较不容易放松心里戒备。”季秋被老余不轻言放弃的态度折服，禁不住从女生角度分析扬灵的行为深意。

　　可赵苏里却在持续泼凉水：“不要因为季秋说了你想听的你就信了。”

　　“她是传统的女生，还是第一次谈恋爱，肯定非常慎重。”老余对此言之凿凿，“她身边很干净，来公司后没怎么和男人接近过。她愿意接受我的好意说明内心是肯定我的。”

　　“那当然了，干净的女孩才不好骗，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干净。”苏里劝不下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青年，又舍不得看他被枯瘦的钱包犁庭扫穴，少不得从旁帮衬着点。

　　堪称【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有钱】的现实写照，两位亲密战友从共轭父子关系正式扭转为单方称霸，老余得长时间低人一头。

　　可一旦撕开好感的表象，背后的真相却是血淋淋的。
　　戴扬灵实际意图只是想通过老余告诉郑铎，自己是有人追的。她有意控制追求者的条件水平，只为告诉郑铎她的追求者比不得他条件优质，因此郑铎可放心和她培养感情，又不怕被撬墙角。
　　一旦郑铎的表现超出扬灵的计划，她便能拉紧风筝线，将老余扯近向郑铎宣誓危机感。

　　连威胁都谈不上的竞争对象，从一开始便是吉祥物的存在。
　　可这些都得等老余从情伤中慢慢摸索，而此刻的他还囿于爱情泡沫无法自拔。

　　“如果我现在月入两万，经济肯定没压力。”他放下干瘪的钱包，仰面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想要一月两万块的工资，那你脑子里装了一月两万的东西了吗？”这番话立马降维式打击他，季秋把处理到一半的进度数据推给他，“别的不谈，先来做一下数据可视化，用最简单的仪表盘就行。”

　　老余浑身写满拒绝，不屑睁眼瞧：“我学那么多干嘛，有你足矣。在这方面你就是咱部门的港湾，安全感都是你给的。”

　　一席肉麻的话激出季秋半身鸡皮疙瘩，她摇着头挪回电脑，自鸣得意地整合满屏数据，忍不住说教起来：“心灵鸡汤有云，别把安全感建立在别人身上，那样等于把人生选择权交给了别人。”

　　话一脱口，季秋瞬间被虚空感击中，后脖颈也僵硬如落枕。她把紧握鼠标的五指摊开，复又捏成拳头，最后把食指伸了出去。

　　灰色记忆一下鲜活起来，她想起考研失利的当晚，自己抱着靠枕在顶楼吹风，抱怨一切影响复习的种种过往，坚信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没有考运。却丝毫想不起冲刺阶段放弃背诵定义概念、中期逃课复习实际是换个地方点外卖，更不记得考研的初衷仅是为逃避上班的恐惧。

　　老秦那时候什么也没说，默默陪着她吹了半小时凉风，最后实在熬不住才做了同样的动作，按了按她的手心，心平气和地讲了个道理——指责别人的时候记得先看看自己的手势。当一个指头指别人的时候，四个指头指是向自己的。

　　那么现在这碗鸡汤分给他二人食用也不为过啊！一个恐惧社交沟通，一个懒怠数据办公。何尝不是互相交换了选择权，空置了原有的技能成长诉求。

　　真可谓是种了别人的田，荒了自己的地。

　　季秋还沉浸在走出安全区的思想挣扎里，那边就看到有同事误把韩思嵛的照片转到大群，还附带了两位已婚男士的聊天记录，即刻被宣判社死。

　　苏里在【三人成虎】小群里不忘祈福，真希望这位美女可以入职技术部，那里僧多粥少，来个养眼的女性每天插花倒水都是享受。

　　“你在这里发愿还不如多转几条锦鲤。”季秋调侃他道。

　　正好国庆最后一天锦鲤信小呆横空出世，为了他这条单身咸鱼的未来眼福，苏里立马打开微博连转三条。又被季秋嘲笑是“光许愿不烧香”的主，佛祖哪能那么容易就同意呢！

　　三个人插科打诨，纾解假期戒断反应。直到行政部的大汉鱼贯而入，打断这派祥和，他们个个都抱着不少家当，进门后悉数转身看向门外。

　　季秋和老余不明所以，只听得门外稀碎的脚步声。

　　“你来了就好，先在这里干着，其他的往后再看！”总经理恣意的笑声在走廊回荡，伴着孙一巍和郑权的耳语嬉笑。

　　“就这里了。”一位身着深蓝色商务Polo立领衫的中年男人挡在门外，冲一众高层点头示意。

　　老余“嚯”一下站起身，连带着拽起看热闹的季秋。

　　那人随意扫视他二人，摆出视而不见的态度，径自使唤行政挪动桌椅，重新改设布局。

　　“诶……”季秋想出言阻止，反被老余抢先。

　　他走到忙碌的人群当中，和行事自我的人对视道：“先生你好，这里是项目管理部，您的布置让我和我的同意很困惑，方便解释下吗？”

　　中年男人一听，深紫透黑的覆舟嘴更垂下三分，硕大的鹰钩鼻腔传出两声闷哼。

　　他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到桌面上，双手交叉拱手置于身前。瘦削的面孔布满沟壑纵横的皱纹，眉间三竖刀刻般的川字纹高高凸起，阴鸷狭小的三角眼警惕打探着老余。

　　“你是什么人，你老板没教你‘礼貌’二字怎么写吗？”他冷声质问，不带一丝友善的语气。

　　老余被他的无礼搞得厌烦，碍于他身份不明和自己的后辈身份，死命压抑住不满没有发作。

　　那人刚要继续说教，就被结束面试的匡仪拦了下来。“陈先生，屋里两位是我的下属，你们见过面了。”

　　陈茂神色急变，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皮转身搭话。“是的，刚刚见过，待人接物方面差了点，我正准备教导他。”

　　“不必麻烦，我部一贯拒绝形、式、主、义，不拘泥守旧。”

　　陈茂开口轻笑一声，嘲弄地回头看了眼老余，最后抄起水杯出门接水、接触老友去了。

　　这一手老套且经典的招式确实经久不衰，总经理直接下手干预，舍弃暗桩用明桩，明着和你对抗，省得外人还以为是哥俩好分不清敌我系。

　　匡仪刚进门，人事姐姐便紧随其后，她伸出胳膊敲敲敞开的大门，柔声提醒道：“匡总，人给您带来了。”

　　“好的，谢谢，让她进来吧！”匡仪头也不抬地打开电脑，翻阅一大票待办公务。

　　清脆的高跟鞋落地声一下一下放大，韩思嵛带着官方美人笑走进了办公室。她伸出手臂小幅度向着大家打招呼，眼神始终往匡仪那边靠近。

　　季秋暗中拉紧衣角，面对眼前这位青春靓丽的同事，真有些自惭形秽。

　　韩思嵛主动绕过条桌，一一和他二人握手。

　　“好漂亮的戒指，是婚戒吗？”韩思嵛拉起季秋的左手，夸赞起那颗被忘记摘下的戒指。

　　季秋忙不迭摘下来放进抽屉，嘴上也解释起来龙去脉，她偷偷瞥眼身侧，那人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依旧全神贯注处理工作。她承认此刻心里有一丝丝酸涩，是毫无道理的失落。

　　午休铃声匆匆响起，匡仪看了眼韩思嵛便关上电脑，他指着老余对面的工位说道：“关于陈茂的工作信息我已邮件转送两位，韩思嵛将作为PMO的实习生加入我部。”

　　季秋平静接受两大巨变，老余则兴奋地跑到技术部，去宣告苏里的锦鲤阵亡。

　　“思嵛，现在是吃饭时间，你跟我一起。”匡仪抬手看了眼手表，随后带着韩思嵛前往餐厅用餐。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廊，季秋泄气般跌坐下去。

　　“感觉地位不保。”她颓废地发出一声忧虑。

　　“什么地位？”韩思嵛的询问声再次在门口响起，冷不丁吓人一跳。

　　“没有没有没有，我就……”季秋张口着急解释，可惜话到嘴边留一半，因为实在没词可讲。

　　韩思嵛掩住嘴巴“咯咯”一笑，径直走到季秋对面的工位上，她抱着双臂上下仔细打量着季秋，娇俏自然地说出了一句十分冒犯的请求——把你位子让出来，我要坐那里。

　　“为……为什么？”季秋大为惊诧，为何她的语气如此强硬。

　　韩思嵛摸出粉饼自顾自地补妆，“咔”一声合上盖子，歪头挑了下眉：“我是助理呀，最需要和他沟通的，你先收拾吧，我明天才正式上班，拜拜喽！”

　　说完她就拿着一小盒餐具离开，季秋魂如雷劈，不可置信地在座位上抓狂。紧接着陈茂就端着茶杯回来，他指着工位上的灰尘和杂物，抬手就招呼季秋。

　　“哎哎哎那谁，中午打扫一下，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说完又是甩手掌柜作态，摇摇晃晃去吃饭了。

　　季秋双手抱头，抓着头发丝无能狂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位一进来就双双挑衅，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