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53、到我身后来

　　国庆第五天的一大清早，吵醒打工人的从来不是闹钟，是企业微信里突如其来的群内消息。

　　“我要打人啦！”

　　枕头下的手机快把季秋震出抑郁，打断清梦不说，还平添几分起床戾气。

　　她怒目圆睁，眼珠子快把顶层床板瞪穿。季秋顶着一头鸡窝拿起手机，得瞧瞧哪个群里这么热闹！

　　嚯！生产部大群，清脆的巴掌打在自己的脑门上，哪位好事者把她拉进去的？都调岗半年了，还不得清净。

　　猛地向上划拉，大几十条语音、小作文你来我往，诗词歌会都赶不上此地热闹。

　　自凌晨5点开始，生产部大群的嘴炮战争就没停过。尤其是在白班换岗后，姜欣加入了阵营，和工程部吵得不可开交。

　　季秋大致浏览一下消息，起源是一批PVC塑料盖板翘曲变形，最大超差15mm，不符合工程图纸的平面度要求的±2mm。

　　品质部坚持己见，认为外发加工厂商的加工工艺顶天也没办法减小弯曲，再说了细细的一根长条要做打孔、加工等等步骤，根本无法保证不形变。

　　再者，等到组装工人锁附到设备上，螺丝一拧紧问题就搞定了，保证使用过程没有影响不就结案了，何必大费周章多费唇舌。

　　而工程部认为必须做到图纸要求的公差范围，否则技术何苦去斟酌标注精度；又一说人人都走特采，那工程师哪有时间画图，干脆搬个小凳子去品质部兼职得了。

　　双方各执一词，在群内争执不休，其他部门的同事趁机拱火，掺杂些私货，火上浇油。

　　季秋截图发给余湛麟并配文道：[这些应该是技术方面的标准问题吧？]

　　余湛麟：[是的，流程没问题，这是执行阶段涌现的标准和常识问题，跟咱们部门没关系。]

　　季秋放下心来，刚打算悄咪咪退群，姜欣一扭脸儿就把大段大段的聊天记录转发到流程项目群组里去了。

　　[@匡仪，匡总您好！特采流程我们走不下去了，能不能派人帮忙处理下眼前的问题？]

　　整个大群鸦雀无声，季秋一看群成员在线情况，匡仪头像是灰色的，而老余此刻还在上海探望土木兄弟打灰，所以全部门只剩她亮着头像。

　　怎么办？没人应声啊！季秋捏着手机惴惴不安，看着已读人数越来越多，唯独PMO部门稀稀拉拉。

　　[@姜欣，我在公司，5分钟后到现场。]

　　季秋最终担下事情，忙忙叨叨收拾完自己，胡乱套上一条针织连衣裙，边跑边拿手指梳开头发。

　　“我来了！”季秋推开品质部大门朝里喊道，检验区那边坐着零零散散四五个人。

　　靠在大门上的唐静见到季秋避之不及，嘴巴了呲呲冒了几句脏话就挤进了精密仪器室，自从她被季秋在大道上正面怒斥后，再见面就少三分精气神。

　　在群里“哒哒哒”直打枪的工程师是个面生的新人，正被三个品质部的同事团团围住，面露急色但依旧保持态度，紧紧抱着胳膊眼神犀利。

　　江邑也很纳闷，他一个新人工程师前来说理，用得着三个人逮一块儿围追堵截吗？堂堂品质部还没他立锥之地不成？

　　他瞥眼刚进门的季秋，不禁腹诽嘲讽道：[三人不够还摇人，太可笑了！]

　　季秋看了眼江邑，他平静的眸子里带着几分不屑，嘴巴轻微扯了扯，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

　　[啊？我还没说话呢就开始揣度，太冤枉人了吧！]季秋的热情瞬间被浇灭，她清清嗓子加入人群，听完姜欣简短的陈述再次把事情来龙去脉理顺。

　　季秋脑内飞速运转，总的来讲就是品质部站在使用角度的评定结果与工程师站在加工精度角度的评估结果有了矛盾。

　　摸着几条窄如小臂的长条PVC盖板，季秋也觉得图纸精度颇不合理，就单拿着一头悬空平视，就有10mm左右的平面度差。它四周还打满了孔洞，所以最后锁螺丝紧附到设备上确实能恢复到图纸要求，那么固执追究下去真有些不近人情。

　　“你是工程师只知道画图，实际加工哪有我们看得多，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姜欣把盖板往静电胶皮桌上一拍，把两堆销钉、弹簧震得七滚八落。

　　这话说得太难听，连季秋都觉得被冒犯了，更遑论孤身应战的江邑，他脸上青白一片，直接挂不住脸了。

　　“你什么意思？”他拨动一下桌上的盖板，打到姜欣的胳膊上。

　　姜欣嘲笑一声道：“我嘴快什么事情都不藏着掖着，和你们这些新工程师合作太难了，家里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知道乱标公差！你知道少1mm要加多少加工费吗？”她把一摞塑料盖板往桌上一摊，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就这一堆破塑料，成本就几块钱，你一张图就要8根，人家还不乐意做呢！”

　　季秋对此可太熟悉了，当采购员时她天天对外协厂商求爷爷告奶奶，别家公司一批订单大几十的要量，她家就两三PCS，谁乐意停下机器做三五个小东西，连编程都不乐意写。

　　江邑被刺到痛处，垂在裤缝两侧的手捏成了拳头。眼看势头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季秋连忙挡在两人身前。

　　“姜姐，咱是做非标特殊性很多，工程师刚入职，约定俗成的规矩还没来得及了解。咱们一来一回把话说开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姜欣不答话，转头看向别处生闷气。

　　这边成了闷雷，季秋赶紧又去工程师讲和。

　　“您好，我是季秋，姜姐找我来处理咱们的特采流程的问题。我大概听了一圈，问题主要出在沟通上面。”

　　江邑也别过脸，没好生气地回她一句：“我叫江邑，上月中刚入职的。”

　　季秋哦了一声，难怪很面生得很。

　　“江工，我以前在采购岗呆过，姜姐说话没有掺假，只不过语气稍微重了点。采购一贯传统就是压缩成本，能合作的外协厂商就那么几家，工艺精度大家都心知肚明。特采是要综合时间、进度和成本的决定，像此类小东西如果真的不影响最后使用效果，我想您那边是不是能给予放行。”

　　说了一大段，江邑却沉默不语，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怎么看都是来和稀泥的。

　　“当然了，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季秋把姜欣也连带上，“姜姐，像江工这类特采难题出现的频率高吗？”

　　左右的品质同事齐声回答：“不高。”

　　“那就好办了！”季秋摆出一个建议——

　　之于品质部：针对类似的加工精度、典型特采等异常，专门进行详细统计，最后更新到知识库里面。工程部需要就此上下宣导，渐少新入职人员的处置疑虑。
　　之于工程师：遵循合理精度，也要考虑实际加工能力。图纸标注不必太过整改，但是要留下内部记号予以提醒，渐少流程反复发生。

　　总的来讲，一切都在能保证产品产出的情况下放宽一定限度，以达到经济成本最优化。

　　话已至此，双方也没有再多精力去争辩。姜欣主动软语道歉，江邑也虚心做了请教。

　　季秋临走时，和出门的唐静打了个照面，紧跟着就听见姜欣说一句“东西是特采流程里的，就交给唐静做了。”

　　唐静一听当即向季秋白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季秋憋着股气跑到二楼，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疙瘩越来越难消除了。

　　10月伊始，气温骤降，刚刚出门时天气阴阴的，现在就飘起小雨。走廊上脚印颇少，看来今日加班的同事不甚多。

　　暂别四天的办公室积了薄薄的尘土，季秋喷上酒精里里外外擦了一圈。她敞开窗户，享受若有若无的雨丝飘进室内，最近天气大燥，干皮人士觉得很痛苦。

　　走进开水间哼着小曲洗抹布，她久违地看到还有半包咖啡豆，随即洗了下手舀了两勺准备磨一杯咖啡。

　　手上刚要放下盖子，熟悉的白色口杯就出现在手边。

　　“一杯咖啡。”

　　“好的。”季秋下意识答应，转头一瞧还真的是匡仪。

　　他的食指点了一下杯沿，带着笑眼温柔说道：“浓一点。”

　　季秋点头嗯嗯一声，匡仪道了一声谢，随即转身进入办公室。

　　烘焙过的豆子带着季秋欣喜“唰唰”滚进盒子。看来他的心情不错，走路带着轻盈。

　　机器“叮叮叮”连响三声，季秋结束对话框的措辞，锁上屏幕塞进口袋，端起咖啡壶向他的口杯里注入大半。

　　匡仪循声再次登临开水间，端起滚烫的咖啡并未离开，季秋连忙打理干净滤渣，端起自己的半杯咖啡回到工位。

　　许久，才听到他清洗水杯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推门进来。

　　“谢谢咖啡。”

　　“不客气，顺手的事情。”季秋客套一下，随即向他汇报群内的事务。

　　匡仪边听边微微点头，等事件的来龙去脉和季秋的处理办法说完，他才开始发言。

　　“方法可取，只有一点，这个举措关系到两个部门，需要和工程部的对接成员沟通清楚。如果他有疑义就得继续跟进。”

　　“嗯嗯，内容我已经写好了，正准备和他交流。”

　　匡仪肯定她的做法不再挑剔。季秋压抑住窃喜回到工位，被夸奖的滋味真好，感觉今晚能干两碗饭！

　　转眼已到晌午，季秋关上电脑准备结束加班。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位新人，好像还是管培生。

　　他兀自推开门，冲着季秋介绍自己。

　　“秋姐你好，我叫沈烨，今年的管理培训生。”

　　圆脸板寸，带着同样圆咕隆咚的眼镜框，着实好记的外形特征。

　　季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摇晃两下：“你好呀，我是季秋。”

　　身旁的老板椅撕拉一响，匡仪也站起身来。“小秋，中午没事的话我请你们出去吃饭。”

　　季秋正不好意思呢，沈烨就推着她出了门，无比乐活地调侃道：“老板请吃饭有什么犹豫的，走吧走吧！”

　　“啊……我……”

　　匡仪笑着和她点点头，部门近期少有聚餐，尤其是双节前彼此都很忙碌。季秋便不再推脱，坐上匡仪的后座离开公司。

　　一行人开到十几公里外的商业街，走进中心商场六楼，按照沈烨的喜好吃了一顿传统苏帮菜肴。

　　席间沈烨高谈阔论，讲述自己在学生时代的种种过往经历，上至祖国山川，下至竞赛考试，极力推销自己。

　　季秋不太能够插上话，对着完全陌生的男生实在没有话题，只好夹菜果腹掩饰尴尬。

　　因还在国庆假期内，午饭期间人流量蹿升。小小的中式菜馆排满了食客，都堵到了电梯口。

　　匡仪付完款后立即跟上前头的季秋，两人被一波旅行团挤入电梯，沈烨则被人群冲散只得等下一班。

　　大妈和大爷无视电梯核载标准，一个劲儿地往里钻。按键区的地中海大叔瞄了眼身后的人，接着就不安分地往里挪动。

　　倏忽他就把挡在季秋身前的大妈挤到旁边，浑圆的背脊就向后靠，每次电梯口有人往里挤，他就像柔弱无骨的纤细女子往后倒，好几次屁股就要碰到身后的人。

　　[噫！]季秋在心里骂出了声，猥琐大叔往后，她也只得往后退，没几下她就倒进匡仪的怀里，右手也胡乱地抓住匡仪的胳膊。

　　冰凉的指尖刺得匡仪一激灵，他这才注意到身前的龌龊行径。

　　“小秋，你到我——”

　　话还未及出口，那大叔居然趁乱袭击，伸手开摸了！

　　举着队旗的阿姨调门贼高，尖细的嗓音冲口而出：“谁摸我腿了？”

　　一瞬间电梯里面静若幽谷，彼此相互猜忌，把目光投射到阿姨身边的几位老年男性，此时猥琐大叔也低下头躲避目光扫射。

　　季秋松开紧握匡仪小臂的右手，羞得满脸通红。匡仪扶着她肩膀，将其换到电梯的角落，自己则挡在她身前。

　　他居高临下，对身前只露出头皮的猥琐男冷冷说道：“300米外是区派出所，你自己去还是我送你去。”

　　叽叽喳喳的阿姨一下有了目标，全都吵吵嚷嚷地把猥琐男推搡到电梯门口，有用包包打的，也有用队旗乱戳的，更有甚者脱下了粗跟凉鞋直接上头的。等电梯在下一层停下，猥琐男就被一脚踢开，抱头鼠窜跑了出去。

　　退休阿姨们，好样儿的！法律难以裁决的事情她们给出了口恶气！

　　季秋打心眼儿里舒服不少，她背对着匡仪不敢抬头看镜面中的自己，现在肯定红得像番茄。

　　回去的路上季秋沉默了一路，临下车就留下一句“谢谢款待”便头也不回地奔回宿舍。

　　[你陷进去了。]

　　陶晞听完她的讲述直接下了结论，干净利落脆。

　　季秋：[不会的，大概是什么吊桥效应。]

　　陶晞：[没事儿，我不跟你掰扯，姐就一句话，既然没有办公室恋情禁止令，搞他一搞又何妨？]

　　季秋：[噫……]

　　晚上闭眼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树叶摩挲的细语，渐渐进入梦乡。

　　但入梦没多久，她再次梦到了电梯场景，可不同与白天熙攘的情节，此刻整个电梯只余他们二人。

　　上一秒她还在扣着手指无聊地打圈，下一秒就主动踮脚，攀上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啊——”她感觉双脚突然失重，脚下用力乱蹬，硬生生被吓醒了。

　　她抚上滚烫的脸颊，觉得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