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5、你为卧龙，我为凤雏

　　外包小时工刚腾出地方，“校企合作”的大巴车就开到公司楼下。季秋和余湛麟蹲在树荫下舔着雪糕，赵苏里叉腰远观大感不妙。

　　宿舍本就紧张，俩学生挤一张小床，孩子们饭量也大，食堂趁机降低伙食标准，季秋要不跑起来连汤都难剩一口。

　　但这些与他们的苦难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用工缺口由他们填补，脏活累活被他们包揽。一打听才上大二，被无良学校拿捏着毕业证威逼利诱，企业正好给出近乎免费的工资，资本家简直双赢！

　　再年轻的身体也禁不住没日没夜的摧残，季秋和舍友于心不忍，轮流买水果熟食给她们垫补。

　　她满眼心疼孩子们的苦难，自己麻烦事也不少。

　　研发部因新型设备调试效果不佳，几经排查后发现核心模块在运行时严重变形。除设计缺陷外，零部件形变、毛刺，甚至表面处理方式全部不符合工程图纸，但它依旧完成了装机。

　　研发部主管大为震怒，直接捅到总经理办公室，各部门负责人紧急开会研讨。
　　作为质量保证源头，品质部全程被点名炮轰。加之旺季时期品检质量下跌，客诉率创历史新高，季秋上司姜欣顶不住各方诘责当场失态掉泪。

　　两串眼泪换来了无休止的溯源清查，当晚部门全体人员被勒令二次加班。

　　姜欣一进品质大门就把笔记本摔在桌上，吓得一众同事收手不敢出气。

　　“查不出来是谁放掉的不良件，今晚都别想下班！”她指着全场人员火冒三丈。

　　一众QE、QC翻箱倒柜查验记录，两台电脑全方位排查，终于翻到关键记录，但结果更令她窝火。

　　“检验负责人是空白！”她抱着登记簿冲全场人员挥舞，“你们一个个胆子够肥的啊，都拿旺季量产当挡箭牌呢！”

　　她轻哼一声甩掉报表，厚厚的表单飘了满屋。

　　“我不废话，现在公司有意要树典型，已经从上到下罚了一路。我再问一句，是谁做的检测，现在站出来还能按规章办事，要是被我查出来，后果不止于此！”

　　满屋子人噤若寒蝉，姜欣走了一圈也没人主动承认。只有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家属催问何时下班的。

　　SQE工程师拍着姜欣的肩想安抚她的情绪，姜欣却抖掉她的手，扭头冲助理吼道：“把监控给我调出来，查！查不出来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小助理扣着手满脸纠结：“姜姐，IT已经下班了。”

　　“打电话喊人过来，我不管他下不下班。”

　　姜欣叉着手靠在桌角探出头来，“一个个还有脸坐着呐？”

　　大家一听放下检具，按晨会站位贴墙聚集。姜欣对面而坐，把玩着手机静静等待IT到来。

　　季秋置身事外只偶尔被喷几点口水，她放低声响继续录入表单。

　　半小时后，IT的同事抱着电脑翻起监控，按照登记日期倍速观看，终于在那天16点左右查清了检验员。

　　“诶……这不是离职的小时工嘛？”SQE指着屏幕喊道。

　　“她抱着零件去图纸区干什么？”

　　“应该要去集合，你看有很多小时工都跟着出去了。”

　　“嗯，看样子还和组长交代过了。”姜欣细细查验那一行登记数据，“你看后续几个数据字迹都变了。”

　　她们一通分析，喊来组长确认，果然把工作交接出去了。

　　那么问题是交接给谁了？

　　监控盲区只看到下半身，姜欣就把检验员喊过来挨个指认。

　　季秋探头一瞅，瞬间心里咯噔一响，断裂的记忆重新接合了——“她交给我了！”

　　临时工正是和她交好的花姐，当天她听到集合哨声就委托季秋测量一下外尺寸，她已测定平面度不良，只差填补外尺寸再签字就行。

　　季秋想起全部过程，浑身过电一般清醒。

　　经过一番指认，花姐离开后出现过的四人全部被揪起，季秋刚想站起来就被SQE拦住：“你不必去。”

　　在大家心里季秋从不插手检测，纯粹是人形扫码枪。

　　季秋右眼皮突突直跳，抬头看向余下三人，同宿舍的学生妹也沉静地盯着她。

　　天呐，妹子当时也在！季秋张着嘴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那天她俩在聊天，季秋刚写下数据，晚饭铃就响起。因晚上有培训，她关上电脑就跑，签字盖章判不良的事情全被抛诸脑后。

　　“她会说出来吗？”季秋循环发问几百遍，指尖敲着键盘微微发抖。

　　临近十一点，屋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人被姜欣堵在墙角逼问。

　　季秋战战兢兢录完单据，SQE赶着她下班。她不敢看妹子的眼神，只奋力跑进黑夜。

　　晚上迟迟没等到妹子，她当即决定第二天去承认错误。翌日清早季秋想和她说话，她却先走一步不留任何机会。

　　等季秋追上去，姜欣已领着她进入精密检验室，只留下一个深深的背影。

　　半小时如坐针毡，全程担惊受怕，季秋原想主动承担错误，现在倒变成被检举了。

　　如果昨天勇敢一点，不拖泥带水就好了……

　　又过了一刻钟，门终于打开。

　　“来大家手里停下手里的活。”姜欣拍拍桌子震地人发慌。

　　季秋如芒刺背心肺骤停，捏着衣角缓缓起身准备承接暴风骤雨，妹子立马把她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人我已经找了，暑期工不懂规矩，做事不精细。我希望大家引以为鉴，不要再犯！”

　　妹子手掌的温度传到肩上，她将季秋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我要跟她去开复盘会，你不要担心，我回来和你说。”

　　这一走就是一小时。

　　到了休息时间，季秋在小卖部门口喝水，眼盯着二楼门窗紧闭的会议室，脑子混乱又空白。

　　余湛麟扔掉烟屁股走来调侃：“这又咋了？动不动愁眉苦脸的。”

　　季秋苦涩一笑：“就研发部零件不良那事儿，是我漏掉的。”

　　“哦~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

　　赵苏里从草丛里跳出来，剁剁脚关上手机，顺手递给老余口香糖清口。

　　“喏！”他扔给季秋一片，蹲下来开导她。

　　“犯错是难免的嘛！”他指向余湛麟一一细数，“这小子转到加工中心第三天，上午断刀，下午撞机，晚上签白天的报废单，但依旧活得很自在呀！

　　啧！余湛麟下巴一甩，摆出一脸骄傲。

　　赵苏里被他气笑：“你就是开水泡黄豆——自我膨胀。”

　　“很严重吗？”季秋不解。

　　“就这么跟你说吧，几十万的机床，得亏他组长急停按得快，否则他当晚就得提桶跑路。”赵苏里揉揉发麻的右脚，终于逗笑季秋。

　　“别光说我啊，羞涩小马刚被送去医院，热乎着呢！”余湛麟有点不服气。

　　小马是当时唱歌脸红的马颂原，他今天一早去仓库领原材料，被一坨子钢料砸到脚趾，听说鞋子当场渗血，堪称一步一个血脚印。

　　季秋一脸惊恐，不敢想象那场景。

　　“还有他！”余湛麟指着远处点烟的郑铎，“被PM王成带着和客户喝酒，给人造得下不来台，好好的生意搅和黄了。”

　　“怎么下不来台？”

　　“据说……据说啊，客户要喊几个公主，他硬是拦着，把人惹毛了生意就吹了！”

　　“公主？”

　　“这不重要，”赵苏里接过话茬，“说这么多就是劝你别太放在心上，下次注意就行了。”

　　季秋长长地叹气，指着二楼的会议室开口道：“宿舍的学生妹帮我顶罪，现在还在二楼开会。”

　　说完，休息终止铃响起，她先走一步，留下二人瞠目结舌。

　　临近午饭学生妹才被放出来，午休的时候她主动拉着季秋跑到顶楼谈心。

　　季秋愧疚得不知如何开口，妹子反倒轻松地安慰她。

　　“秋秋姐，你不要内疚，她们没有难为我。再说我就是来实习的，后天就要走了，能有多大影响。”

　　“我怕你有什么处罚的……”

　　“哎呀你放心好啦，就我那点工资还不够回去的路费呢，随她扣去！”妹子吹着风满脸笑意，“其实工程师认为主要原因是设计不合理，而且图纸本身精度过剩，零件加工误差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

　　最后一句终于解下季秋的心结，她决心补偿妹子的一切损失。但事有意外，姜欣只给了一句口头批评。

　　当晚季秋拉着全宿舍烧烤哈啤，她端着可乐给学生们饯行，几次想道歉都被妹子拦下。

　　她们走后宿舍再次空荡，但这件事总像一根尖针隐没在肌理，在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会在辗转反侧间发起突刺。让她不断回忆，在脑内构想试图改写结局……

　　如果没有她我会站出来吗？

　　查不出来我会就此隐瞒掉吗？

　　这是逃避吗……

　　季秋想起考研失败，低下的分数仅是一时无谓的伤心，转头便消散如烟。
　　校招时满眼的不屑，美其名曰专注论文，实则是懒于面试、比较和优选，所以现在还在为当时的随性买单。

　　二十几载的成长岁月里，似乎没怎么经受过行为责罚，永远都是被包庇和袒护的一方。她意识到自己从不考虑行为带来的后果和惩罚，终于明白爸爸那句“没有人兜底”的告诫。

　　她久违的给老秦发去消息，他应该也一直在等待这通电话……

　　金秋十月，碧空如洗。双节过后小波业务订单涌入，采购人手不够开始病急乱投医。季秋就带着拔不掉的尖刺，转入采购部门做起跟单员。

　　带她的师父也是新手，二人时长在供应商的厂房里发呆、催单，可效果一直不好。

　　某天午夜，季秋被师父放在路口，她只好撺掇起两条腿往回跑，好容易跑到公司不远处，树影下窸窸窣窣发出响动。

　　季秋被吓了一跳，边跑边回头，原来是公司的富二代正抱着一位女性狂啃她的脖子。
　　仔细一瞧，居然是品质部已婚的大姐姐，此刻富二代的手已伸到她衣服里乱摸了。

　　季秋大受被震惊，那位大姐姐也注意到异常，眼神直勾勾盯住她不放，丝毫不管身旁的男人如何猴急。

　　“为什么不跑，这种情况不应该你们先溜吗？”季秋嘀嘀咕咕，“你不跑那我跑了。”

　　她加速跑回宿舍，心脏砰砰直跳。

　　宿舍大喇叭褚穗盯着她，满眼都是“求知”的渴望，季秋咽了口吐沫，决定守住这个秘密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