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4、社会大舞台，有梦你就来

　　季秋熬了四五个大夜，终在钱货两讫的当天患上重感冒，她裹紧20元押金换来的厂服，缓解下恶寒。

　　“阿嚏！”一上午喷嚏不断，鼻子已被擤秃噜皮。她奔波两地搬运设备，冷热交替脚步绵软，还要被厚重的PVC门帘赏巴掌。外包叔叔支开她的手，生怕她磕坏产品还得返工。

　　成品仓内两台叉车搬运不停，三栈板货直接填满厢式货车。

　　“嘶——”季秋眉头一皱，“该不会是要我盯梢的那批吧！”

　　她踮脚细瞅，嘿，还真是！一个个被薄膜缠得亲妈不识，她勉强靠轮廓认个大概。

　　曾经叫嚷着当天出货的东西竟足足落了一周灰！季秋气急，老刘听闻后反劝她习惯就好。

　　季秋不信邪，从此私下记录产品实际发货时间：延期三四天是基本，最离谱的能拖到两周。

　　老刘对此不发表看法，只说要让子弹飞一会儿。他仍不改真我，从不怵交期离谱的任务，所以不到两周就吃了四张警告。

　　季秋每次走过公示栏都能和一溜警告单擦肩而过。

　　这个人真飒，难懂！

　　某天晚上，季秋挤着食堂抢晚饭，管培生大群突然聒噪，新成员极度亢奋，当即颁布一系列人才培养计划。

　　季秋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鬼！五点十分就培训，这饭还吃不吃？”眼看剩下三分钟，只好离队赶去会议室。

　　一推门座无虚席，满屋陌生人齐刷刷抬头，好在赵苏里及时招手，她哂笑着跑去坐定。

　　助理清点完出勤表发现缺一人，郑铎便推门而来，他先和人资老大袁溪行点头示意，再环视一圈坐到了季秋身旁。

　　好家伙，季秋两边粗气直喘体温巨高，敢情刚下篮球场。

　　袁溪行热烈开场，女讲师接过交棒抛出小游戏试图挑起气氛。全场人员扫描二维码获得唯一数字，好巧不巧就抽到季秋。

　　不幸始终如影随形，她软趴趴地举手应和。

　　“你叫什么？”讲师发问。

　　“季秋。”

　　讲师点头，“好的季秋，游戏从你开始，现在给大家讲解‘自我介绍’游戏规则。”

　　她走到季秋身旁说：“每人按固定格式自我介绍，假设我坐在季秋右边，可以说‘我是坐在季秋右边的性格开朗的林欣彤’。以此叠加，失败有惩罚！”

　　季秋窃喜，好运再次降临，她清清嗓音道：“我是坐在郑铎右边的没吃晚饭的季秋！”

　　赵苏里摸着脖颈接过话茬：“我是坐在郑铎、和没吃晚饭的季秋右边的、刚打完篮球的赵苏里！”说完胳膊肘捅捅余湛麟。

　　余湛麟稍作调整长吸一口：“我是坐在郑铎、和没吃晚饭的季秋、和刚打完篮球的赵苏里右边的、吃上了几口晚饭的余湛麟！”

　　“停停停！不能再讲吃饭。”讲师遏住这股风气。

　　余湛麟瞅着后面一溜同志坏笑，走到第六位就被中断，一位男生被罚清唱，羞得头也抬不起来。

　　磕磕绊绊轮到郑铎，他一脸不屑地拒绝，示意接受惩罚。

　　这时一直沉默的助理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挑衅：“听说他当过兵呢，要不一分钟50个俯卧撑好了！”

　　“50个！”余湛麟脱口而出，“要命吧！”

　　郑铎不推辞，出门就在过道上做起来，一屋子男生涌到门口起哄。剩下全场三位女生相视一笑，终于有组织了。

　　浑身湿透的赵苏里像竹节虫一般摊着不动，但一脸‘我有故事快憋不住’的样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季秋压低嗓音问道。

　　“来来来，”赵苏里招手，朝她耳边吐露，“这是报复！”

　　“你往细了说。”

　　“孙霖被开除了。”

　　“啊？”第一句就足够迷惑。

　　“孙霖可不是普通行政，和——”赵苏里指指楼上，“关系匪浅，你只要知道她已走人。”

　　“了解了解。”

　　“这个助理是孙霖弄进来的，她保护伞一走就干不下去了，打算临走前帮孙霖出口气！”

　　季秋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他抓起衣领不停扇风：“厕所放水听到的，就一块板子隔音能有多好！”

　　季秋无法反驳，纸糊的厕所等同于秘密放大器。

　　喧闹中结束游戏，培训正式开始。在万众期待下，讲师关上空调收走遥控器，转身闪到门外，留下满屋子管培生面面相觑。

　　“第一场考核叫忍耐，”她守在门外扯嗓子喊，“大家坚持不下去就可以出来，我们会做记录。”

　　霎时间吵闹、抱怨甚至脏话乱飚，季秋无语地按起膝盖，给伤处揉捏化瘀。

　　冷气逐渐稀薄，酸臭汗味顶上来，大家呼吸急促满脸油光，季秋的鼻梁快挂不住眼镜。
　　半小时后全场剩不到十人，季秋号称“浴室忍者”丝毫不怵，只觉得干耗着还不如去拧螺丝，索性离场走人。

　　然而这次培训只是梦魇的开端，从此隔天就要参加林讲师的奇妙培训课堂。他们牺牲休息和用餐时间，被极度压榨剩余精力，只换来对生活的厌倦与抗拒心理。

　　连轴转到七月末，季秋被拽到电影院放松，《战狼2》一如既往的惊险刺激力量感爆棚。
　　一散场她就跑去周边健身房考察，决定工作清闲了就办卡健身。

　　“别瞎折腾了，”周晔喊她收收心。

　　季秋兴致正酣，在路口顾涌来顾涌去，扰得别个车子踩了急刹。周晔一把捞走鞠躬道歉的她，直接扭送出租车。

　　“看电影还能上头？”周晔捏她脸盘，“你清醒点！”季秋收敛住情绪，靠在周晔的肩头睡去。

　　那辆被惊驾的车迟迟未动，车主一脸挫败，他难以记起刚才那张唐突的脸在何时留下了印象。

　　健身房老板杨沥敲响车窗：“匡子你瞅啥呢，我盯你半天了都！”

　　一声“匡子”他抗拒了四年，如今再次听到还有点感叹。

　　匡仪紧握方向盘松松筋骨，看在他刚开业的份上，忍了！

　　新店开张、老友重逢，杨沥明显大喜过望，扒掉匡仪的健身包扔给前台，给抓去喝酒了……

　　八月末伏，副热带高压北跳的日子里季秋两次晒伤，偶尔怀念温和的梅雨。

　　工厂旺季订单持续增长，临时用工需求跟着攀升，一茬又一茬的外包小时工排队进厂，带着高价工资和怠工心态挤爆了食堂和宿舍。

　　但影响远不止这些！

　　临时工分配至各组，美其名曰增人减压。实际上工时翻倍、效率折腰，老刘驱使不了抱团的工贼，只能给小组加压，连毫无装配经验的季秋也搞起精装调配。

　　向上反映情况，得来的是主管部门的敷衍推脱。季秋有点明白老刘接纳她时的无奈，因为甭管人技能如何，工作量必按人头加到位！

　　但最令她绝望是出现工具扒手，扳手三天能丢两套，气得她掏钱网购还加上小锁安保，岂料小偷直接干爆密码锁，还顺走老刘的冲击钻。

　　恶性丢窃事件激增，这次老刘挺身据理力争，上级部门不再搪塞，直接开掉一批临时工安抚群众。

　　季秋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好一顿宣扬，反遭舍友的冷场，她很是不解。

　　周晔褚穗相视一笑，褚穗问她：“你再讲讲结果如何？”

　　“开除、保物、无再犯。”季秋仔细一想，“老刘因此得了小奖。”

　　“Bingo！”褚穗用力一指，“他就是我不感兴趣的原因。”

　　周晔拍拍季秋的肩，一脸遗憾：“小秋啊，我要好好点拨你了，离老刘远点！”

　　褚穗附和道：“对，除工作外不要交流，上个和他有点关系的现在还在朋友圈骂街呢！”

　　风评转向过猛，季秋抱着桃子忘记下口。

　　“我明说啊，他前几年借714高炮赌博，输得倾家荡产。催债的上门打砸，逼得他老婆在月子里抱着孩子跳楼，他妈跟着脑梗去世，五口一下没了仨。他老父亲六十多了还在工地奔命，到现在窟窿也没堵上。我看就算搭上他爸和自己这条命，这辈子也别想上岸！”

　　难以置信！手里的脆桃被他盘成了软桃。

　　“你别看他四五十岁的样子，其实也就三十五六，”褚穗摸摸季秋的脑瓜，“你从表面看，他不抽烟不喝酒，作息规律稳得一批，感觉是个好人。但你往前数数，他比谁都作恶！”

　　“可惜了，原本在竞争公司做设计，出事之后老板看在同乡的份上收留他。可惜没有业务肯跟他合作，就只能来产线干装配了。”

　　“你一直说他稳重，那为啥这次强出头呢？因为一个小奖50块嘞！”

　　“什么人连吃四张警告都不下处分，吴帆那么暴躁的人也没开掉他，还一毛钱都不带罚的。因为他有上头的金钟罩，毕竟催债的就指望他每月工资收账了。”

　　“还有，一定不要透露联系方式，上个给他号码的现在还能接到催债电话！”

　　……

　　两个人唠上瘾，秃噜了不少老八卦，什么夜宿老总办公室、凌晨车间秘闻，一直回忆到了深夜。

　　自打知道老刘的过去，季秋对他的认识复杂起来，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

　　就这么结束俩月的拧螺丝生涯，她轮岗到了品质部。

　　这里算是她最轻松的一个岗位，因录入速度快，她成为SQE工程师的助理，每天要经手大量品质异常单。
　　她时常调侃自己是文字输出机器，整个检验室就数她砸键盘最响。

　　品质部是全公司女性最密集的地区，也顺理成章变成男性同志的热点聚集区。

　　生活枯燥娱乐匮乏，大家靠闲聊打发时间，主管不在就是茶话会。季秋手眼停不下来，只能做忠实听众。
　　聊来聊去最多的还是男人，只要抛出一个人名群众立马能将其扒得干干净净。

　　小小工厂几百号人，藏龙卧虎根深难测。

　　有嫌弃夏天送外卖太热，寻摸做小时工进厂吹空调的，等天凉就继续送餐。

　　有专职打卡领返费的，但运气不好碰上黑中介容易被扒皮。

　　也有富二代进厂，看中单纯的暑期学生工，也有无论婚姻状况一律通吃的。

　　更有从三和市场归来，过腻了打零工日结、有钱泡吧没钱再干的漂泊日子，毕竟这里食宿免费、车间空调。

　　最靠谱的是来学习技术预备自己开作坊的，以后说不定还能接到公司的订单。

　　不过最热门的还得数郑铎，自他第一次踏进品质部的大门，便是永不过时的谈资。从自驾C级奔驰，到背后高管的势力，足够引爆一众焦点。

　　但在季秋这里，他还是加工件合格率最低的操机仔，废品率实在太高，一天能见他十次，既耽误事还废料。

　　旺季尾巴订单渐少，人事部门玩起微操，逼迫临时工转正以降低劳动力成本。
　　许多同事不接受工价大跳水，迟迟不变更，被要求请假休息，或被压缩工作时间、削减工时单价。导致不少人离职和小部分“被自愿”留下来。

　　季秋正惋惜相处不错的大姐离开，两只大手就搭到了肩上，烟味灌顶，焦黄的指甲还不停地揉捏着。

　　又是业务部的项目经理王成！季秋全身紧绷鸡皮暴起，生理性不适跑离座位。

　　他双手悬空也不尴尬，继续揪住季秋的头发，而她主管姜欣大姐只冷眼瞧着，嘴上打趣他会逗小姑娘开心。

　　季秋一个后撤步撞见窗外的余湛麟，赶紧抛个眼色过去，他心领神会推门进来。

　　“王经理你在这儿呢！”老余一拍巴掌语气夸张，“老总们刚还提到你，说没看到你人啊！”

　　“真的，在哪？”

　　“在吸烟区，我刚从那过来！”

　　“哎哟，可能是S M T架线的事情。”王成摸遍口袋确保香烟打火机到位，赶紧出了门。

　　季秋趴在桌上犯恶心，余湛麟也骂他是人渣，建议下次别忍着直接开骂。

　　“你知道李茂几天就离职吗？”他叹气道。

　　季秋一下坐直身子：“这么突然？”

　　“上夜班被逮到睡觉，挨批不服气就急辞了。”

　　两人合计了一下，两个多月就走掉十几名管培生，流失率忒高了。

　　李茂退群前留下一段打油诗，老余见季秋不能看手机就给她念了出来：

　　夺命追魂流水线，暗无天日鬼车间。
　　生死轮回两班倒，累死累活拼命搞。
　　加班加点不加薪，螺丝打到手抽筋。
　　工作辛苦工资低，有事请假还不批。
　　义务加班没报酬，天天骂你没理由。
　　初见不知提桶意，再见已是提桶人。
　　别人笑我又提桶，我笑别人看不穿。
　　赶快离开鬼车间，从此快乐每一天。

　　念完当即喊季秋给赏析一下。

　　季秋无语，赏析？赏析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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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本章男主含量3.11%，撑住啊男主，你是要干大事的人！
(2)以下文字引自网络：
夺命追魂流水线，暗无天日鬼车间。
生死轮回两班倒，累死累活拼命搞。
加班加点不加薪，螺丝打到手抽筋。
工作辛苦工资低，有事请假还不批。
义务加班没报酬，天天骂你没理由。
初见不知提桶意，再见已是提桶人。
别人笑我又提桶，我笑别人看不穿。
赶快离开鬼车间，从此快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