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43、工博会·中

　　会展开放第一天，礼品和宣传册发放量超出预期。下午17时许，司机大哥赶在入场截停前进门，送来了新订做的宣传资料和加急补做的亚克力板，顺带捎上一位工程师。

　　熙攘的人群里出现熟悉的面孔，季秋冲人群欢快挥手，“吕工！”

　　吕建中把一路收到的宣传册卷成纸筒，敲着手心左顾右盼瞧了一圈，方才注意到季秋。

　　“咱公司展台这么小啊？”他紧紧腋下的挎包抖擞精神走来，顺道开起玩笑。财大气粗的上市公司在场地和布局方面确实高出他们好几个档次，任谁看了都会有落差。

　　当然大家也知道这是玩笑话，全部笑成一团。

　　季秋看看时间提醒他道：“吕工，没多久就要闭馆了，您今天来得有点晚喔！”

　　吕建中哈哈一笑，拉开椅子坐下，朝戴扬灵点点头打招呼，随即掏出随身的茶叶杯，饮下几口润润桑。

　　“今天算落脚，明天再逛，这不看到司机要发车，不想明天挤车，所以提前舒舒服服来。”

　　季秋掏出小零食给他垫吧垫吧，还有不到一小时后才闭馆，用饭还得等等。

　　戴扬灵不认识吕建中工程师，简单客套下便抽身离开座位，站到郑铎身旁。

　　郑铎低头在纸上勾勾画画，悄声说道：“吕建中是出了名的倔驴，你能跟他聊得来？”

　　“在公司经常碰见，算互帮互助型的。”

　　郑铎了然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戴扬灵打断。

　　“郑哥，我看秋姐忙了一天口干舌燥的，要不我明天替她，把班次提前？”

　　“这……”郑铎有些担心她不能胜任，因她本身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轮岗实习时又长时间在质检部熬着，设备相关知识比较贫瘠。

　　她昨天排练效果不甚流畅，很多专有名词机械知识背诵混乱。面对懂行的客户表露任何瑕疵都是不专业的体现，郑铎想想还是决定先回绝这个要求。

　　他转过身对上扬灵一双期待的眼眸，认真地回复道：“扬灵，你对机械设备的理解程度需要再强化强化，这几天先跟着季秋后边学学，按计划后几天轮换，届时你再上前台吧！”

　　戴扬灵双眼失神，无力地垂下双手，紧紧咬住后槽牙，“好的，我知道了，会努力熟悉的。”

　　季秋忙着接待进来的游客，没注意到这个插曲，只是等她把客人送至后台登记时，扬灵的脸色淡了几分，季秋以为是工作累了，赶紧拿出吃食给她垫补。

　　晚上季秋带着吕工远离大部队，找了个小馆子叫上小菜聚会打牙祭。恰好她目睹了些新奇玩意儿可以说与他听，在会场时季秋不好意思问询其他同事，怕自己对着常识问题发愣惹人笑话。这点对吕建中就不同，因为怎么问都不怕他嫌弃。

　　一来一回到聊到22点才回到酒店。季秋刚准备去洗漱，戴扬灵就强撑开盥洗室不肯关门。

　　“秋姐，我带了奶茶回来，一起喝吧！”她侧着脸举着两杯奶茶冲里摇了摇，发丝从肩头滑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季秋。

　　“啊……现在喝怕是要失眠呀！”季秋含着一嘴泡沫，难为情地拒绝她的好意。

　　戴扬灵立嗔怒起来，十分沮丧地说道：“好吧，那我送给男生喝，不能浪费！”

　　“嗯嗯，明天我请你喝！”季秋擦擦脸，立马补上一句。

　　翌日清晨，天刚泛着鱼肚白，季秋带着眼罩睡得正香，神色恍惚间听到了开门声，她不以为意翻个身继续闭目养神。

　　待她醒来时，扬灵已经抱着早点用餐，旁边还摆着同样一份。

　　“醒了？赶快来吃早点吧！”扬灵指指桌上热乎乎的餐点，“刚买的味道最好。”

　　季秋十分过意不去，赶紧起床洗漱，边刷牙边计划晚上带她去吃顿饭。

　　扬灵嘬着塑料杯里的豆浆，指着装在玻璃杯中的豆浆说道：“喏，豆浆味道不错，凉了风味就少许多。”

　　季秋慢慢饮下一口，甜度略高但豆子味十足，入口就知道是现磨豆浆而非冲调饮品。

　　坐下没吃几口，闹钟便滴滴滴响起。她抓起两个包子就要走，扬灵赶紧把她按在椅子上，监督其喝完整杯豆浆才放她出门。

　　季秋擦擦嘴边的沫子，滚烫的豆浆让她出了一身热汗。戴扬灵心满意足，把自己手中的塑料杯塞进垃圾桶，顺手扎紧口袋拎着带走，堪称优质房客。

　　9:30展馆正式开放，逛展人潮不降反增，大家铆足了劲儿往里钻，势要把每个角落都看完。

　　短短一天多的时间，季秋见识到不同的人群和习性。

　　有专业的技术人员，进门直奔目标展商，能在一个地盘待上半天不带挪窝；有和她差不多的观览向游客，哪里人多、新奇就往里钻；还有一种是小礼品收集玩家，哪家有活动有奖品就去参加，浑身上下的口袋、手拎包都塞满印有各家商标的物件，妥妥的“购物指南”。

　　才站了一小时，季秋就觉得身体跟灌了铅似的，眼皮子强撑着不打架，大脑停止了思考，反应还异常迟钝。

　　有种身在下午两点的高三课堂，正与昏沉与瞌睡激烈斗争。

　　“小秋！”

　　“季秋！”

　　“醒醒，醒过来！”

　　三语惊醒梦中人，季秋乍醒还神，脑袋左右查看，还以为被老师当堂点名了！

　　郑铎语气急促，单手扶住她肩膀：“是不是没休息好，你精神状态非常不佳！”

　　季秋双手掐住脸颊，强行用疼痛使自己清醒。明明睡足了8小时，怎么会突然瞌睡不止了呢？

　　“连你也出问题了。”郑铎忍不住抱怨起来，今天公司高层会来看展，说不定安排的媒体也会出场，岂料今天刚开局意外就接二连三出现。

　　“还有……谁？”

　　郑铎指指设备区缺席的一位工程师没好气地告诉她：“工控部的，人叫不醒，门进不去，电话打不通。刚刚才来电说自己睡过头了，现在还在赶路。”

　　季秋赶紧支棱起来，叫来几倍咖啡分给众人醒神。两杯黑咖下肚，用魔法和魔法对抗。身体虽下了死命令必须立马闭眼，大脑却强撑着思维不允许宕机。

　　戴扬灵搁下笔，看没有游客便见缝插针扶着她坐下。

　　季秋喝了个水饱，但苦涩的咖啡并未把她从困倦中拯救回来。她眼冒金星，心跳神速，既不不清醒又没没判断力。

　　“我去趟厕所，你帮我顶着吧！”季秋出口就是傻傻的音调，她自己也觉得发声特别搞怪。此刻灵魂和肉|体是分割的，虚体站在一旁审视出丑的自己，不带阻止纯纯地看戏。

　　她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在快要倾斜摔倒的瞬间又找到重心荡回来。一路扶墙东倒歪斜，浑然一副刚下酒桌的躯体。

　　路过大学生创新展，年轻的面孔不时投射出怪异的目光，季秋也知道自己在出丑，想加速离开脚底却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迈不开腿。

　　“小秋，你怎么了？”

　　季秋的大脑天旋地转，意识却很放松惬意，她笑嘻嘻地回头，看到了一脸不可思议的匡仪。

　　咚咚咚……

　　心跳在加速，身体和意识都被放松惬意的感觉充盈，她捂着嘴也跟着假装惊诧，复又疯狂摆手，告诉自己这是幻象，他不是真实的人。

　　匡仪快步上前，挡住季秋撤退的步伐。季秋一把就要推开他，不耐烦地抵住他的胸膛。

　　热的、硬硬的、还有触感清晰的肋骨……

　　忽地一身冷汗，季秋如醉方醒，短暂的清醒占据理智的高地，她喉咙一动咽了咽口水，收回无处安放的手。

　　惟有沉默，惟有尴尬。

　　看着行为迥异的季秋，匡仪也很无语，怎么两天不见突然性格大变，难不成受了刺激？

　　匡仪带着季秋回到展台，郑铎看着脸色不佳的季秋，大概猜到他要质问什么。

　　戴扬灵眼疾手快搀走季秋，故意放大音量关心道：“秋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睡不好精神差，下次要去远地方一定要叫上我。”

　　郑铎内心有些感谢扬灵的救场，不用他开口就说明缘由，省得他为自己辩护了。

　　迟到的工控部同事姗姗来迟，脖子上挂着挎包，手里提着电脑，气色也十分差劲。

　　“季秋也遭了啊？”他一来就趴在亚克力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缓解酸楚。

　　“你昨晚干什么了？”两位病友开始交流病情。

　　那人嗤笑一声：“能干什么？加班睡觉最后迟到，不是说一杯奶茶顶四咖啡吗？我喝了一杯反而直接睡死过去了，你敢信？”

　　季秋苦涩一笑，现实就是如此离谱还不讲道理。

　　吕建中刚跑完高校展区，对华东师范大学的“锌+碘”新型安全动力电池非常感兴趣。

　　他兴冲冲地回来要分享这个可弯可折可穿戴的研发成果，却见到瞌睡震天的季秋伏案眨巴眼。

　　“咋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蔫了吧唧的？”吕工把挎包一甩，拍拍季秋的肩膀询问情况。

　　戴扬灵代为回答：“太困了，精神不好。”

　　郑铎忧心忡忡，匡仪一来高层也该到了，自己耗心费力组建的展会不能有太大瑕疵，否则对不起他自己。

　　吕工掏出一根类似口红式样的东西，拧开一头在季秋的太阳穴两边各点了一下，她顿觉头脑清爽不少。

　　“八仙筒，提神醒脑的。”吕工把它塞给季秋，“我看你先出去走走逛逛，看点新奇的东西再吹吹风，指不定精神头就上来了。”

　　戴扬灵在一旁搅弄着发梢，一手飞快地转笔。

　　郑铎别无他法，只好先叫扬灵顶上，如果能清醒是最好不过，他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笼子里，得尽快让戴扬灵熟悉起来。

　　匡仪注意了下时间，工业与互联网大会论坛即将开始，他也同意吕建中的建议，便拜托吕工帮忙看管住她。

　　“吕工，劳烦你费心。”匡仪郑重地和吕建中托付道。

　　吕工摆手让他莫要担心：“我和小秋呀，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你就放心好了。”

　　季秋伏在桌案上，只能看到匡仪的背影。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捏了几下，在听到吕工的回答后才渐渐放开。在奔赴论坛场地的下一秒，他倏地看了眼身旁，最后迈着匆忙的步伐消失在人群。

　　季秋紧紧闭了下眼镜，再睁眼时只能看到扬灵在展台后的身影。她用食指在台面上画圈，像得到一件珍品时不可置信地表露欣喜。

　　郑铎说话时她会甜甜一笑，歪着脑袋看向身侧，长发如瀑在臂膀间倾泻。

　　季秋突然想到一句课本上的古句，莫名的、不可言说地浮现眼前。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