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42、工博会·上

　　季秋刚下飞机，公司商务车已恭候多时，司机大哥载着一推零件，叮叮咣咣发了车。

　　第二十届中国国际工业博览会召开在即，节前最后一批参展的工作人员已全部到位。季秋上飞机前郑铎还在和她反复确认返程时间，生怕她无法按时出席。

　　因时间紧迫，季秋早早放弃回公司整肃的计划，和匡仪在国际会展中心附近的酒店作了别。

　　她拖着周晔和褚穗帮忙收拾的行李到达酒店前台，碰上了刚下电梯的戴扬灵。

　　“秋姐下午好！”戴扬灵远远打声招呼，身后跟着两位电控部的同事。

　　季秋离开眼镜基本等同睁眼瞎，回头看了一圈才发现她。

　　“hello扬灵，你们要去会场吗？”

　　“是啊，你要开房吗？我原定的室友来不了，要不和我一起住，两个女生在一起更安全。”戴扬灵末了补充一句，“双床，很方便。”

　　更安全……想到这里，在深圳的回忆涌现心头，季秋立马接过戴扬灵递过来的房卡上了楼。

　　托人捎来的行李不多，一套公司定制的正装，是衬衫+包臀裙款式。周晔思来想去塞进去一双裸色高跟鞋，不能再“纵容”季秋对运动鞋的偏爱之举。

　　指尖摸到一个硬物，拿出一瞧原来是一盒个人名片。半个月前刚申请的，居然被顺道塞进来了。

　　季秋抽出几张塞进手机壳里，又拿出一张对着镜子演绎起来。

　　“先生你好，这是我的名片。”双手各捏住一角，恭敬地递向镜子。

　　干不来干不来！季秋浑身爬满鸡皮疙瘩，冲着镜子摇头。看着对面轮廓模糊的自己，她别无选择就近挑了家眼镜店，立马杀过去拯救自己。

　　季秋刚戴上眼镜准备适应，郑铎就发来急电，语气十分焦急。

　　“季秋，工业自动化展区6.2H，半小时后排练流程，争取一遍过！”

　　“好的，我马上出发！”

　　师傅稍微调整下鼻托，季秋便急匆匆戴上，急切赶往会场。

　　一路人潮涌动，各家都穿着司服短袖。路遇熟悉的气动传动部件厂家，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相比于大厂豪掷千金般布局展会，老东家偏安一隅蜗居在靠墙角落，和一众同级小牌厂家共同分割了边角摊位。

　　郑铎忙到浑身出汗，采购压缩成本购买的劣质宣传支架板突然破裂，他只好拿着电缆线和钢丝加固。

　　几块掉落的零部件砸花了光面板，戴扬灵正忙着量尺寸加急补做。

　　调试人员紧锣密鼓做最后的试产验证，几台大型设备基本占据大半展厅，这正是背诵资料的指向目标。

　　电控的同事累到用一两个字相互神交，季秋也不能闲着，帮忙整理撕下来的离型纸和生产垃圾。

　　忽地郑铎脚底摩擦一响，“啵”一声蹦出什么东西。

　　跟着戴扬灵脸色骤变，弯弯柳叶眉用力紧促，嘴唇也哆嗦起来，她弯下腰提起长裙，露出了一块红红的印子。

　　原来他是把一颗螺丝踩飞出去，直接打在扬灵的小腿肚上。

　　“怎么样，疼不疼！”郑铎一下从梯子上跳下来，扶着她坐下，轻轻按压着伤处活血化瘀。

　　戴扬灵眼底泛着泪花，声音带着哭腔：“没事儿，一下就疼过去了，过几天会自己好的。”

　　郑铎停不下手里的工作，只能道歉两声继续爬上去拧钢丝，扬灵便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看他。这场景要给老余看到，指不定得少吃两顿饭。

　　为犒劳大家辛苦出力，郑铎喊了不少外卖，小哥送来一大桌奶茶，扬灵忙着四处派送。

　　“喏，秋姐，水果奶茶！”

　　满满当当一大桶水果，季秋看到就觉得口齿生津。她拿起来转了一圈却还给了扬灵：“要命了，我芒果过敏，这一大桶都喝不了。”

　　戴扬灵“哦”了一声，翻了翻没找到合适的，季秋抄起地上的一扎苏打水，清爽解腻也很不错。

　　断断续续忙活两小时，终于能开始排练。

　　季秋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背完了满满当当的设备资料和预设问题详解，加之工程师在旁解答，基本一次就顺滑地过关，郑铎紧皱的眉头终于能舒展些。

　　扬灵和季秋互为替补，五天展会期间轮换工作内容。季秋下一个要熟悉的是客户管理，争取留下意向客户的信息，作为储备客户资源交由销售部做后续开发。

　　晚上回到酒店门口，形形色色的人流连忘返，均是冲着工博会而来，他们既是同行也是合作伙伴。

　　几个大厂的熟人邀请销售组同事吃饭，顺带着给团队搞了个会餐。

　　席间不知道谁提了一嘴季秋刚从深圳回来，一下子带歪了谈论重心。

　　“哎小秋，你过完‘山竹’才回来的？”销售二组新同事毛磊问道。

　　季秋停筷点头示意。

　　工程部的组长徐礼也跟着插话：“我听小赵讲他16号还在大湾，下午就跑去龙华了，运气真差！”

　　“此话怎讲？”季秋听不明白。

　　徐礼满脸看热闹的样子，举起手机亮起屏幕道：“不是说什么深圳湾的富豪业主全跑体育馆避难了，他要是就近往那跑，晚上努力努力以后就省得努力了嘛！”

　　话音刚落，几位年长的中年男人哄堂大笑，竖起指头朝他指指点点，就差把窗户纸捅破。

　　饭桌上的女性基本表情凝滞，不知如何表态。

　　“哪儿能呀，高层豪宅海景房不至于那么一地鸡毛，安保防灾工作肯定做在前头。体育馆大多数安置的是附近建筑工地的工人，至于有没有业主，我也无从考证。”季秋盯着徐礼平静答道。

　　“我都看到视频了，什么平安大厦、腾讯大楼外墙玻璃刮落，欢乐谷过山车轨道……还有照片呢！”

　　“那什么银行ATM机被当街刮跑，满地飘钱不敢捡的。”

　　“哈哈哈我也刷到过，不知道便宜下风口哪个家伙！”

　　其他几个大厂的人纷纷掏出手机，煞有介事地要给季秋展示自己的发现。

　　季秋觉得有些心累，但凡有时间找出自己认定的事实，都不如花几分钟查明一下真相。

　　她实在听不下去，便嘴快反驳回去：“ATM机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在台风天鸽时期的事情，而且被吹跑的也不是银行资金。至于大厦外墙剥落机房受损的事情，我听开席的时候您几位一直在聊近期的开黑进展，没提到崩盘之类的事件。”

　　徐礼看季秋态度如此较真，觉得她有些不懂事，赶紧打哈哈想翻过这茬。

　　“网络消息真真假假，最好甄别着看。”季秋撂下最后一句，这才按了消音键。

　　很多谣言并不会像“港珠澳大桥抵挡不住17级的台风”一样最终能被事实打破，不攻自破本就是最大的幸运，受众只是追寻热点和碎片信息的接纳，至于是否值得推敲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几位中年人很快对此翻篇，继续高谈阔论把酒言欢，包厢里烟酒缭绕，雾气熏天。

　　季秋带着几位女同事率先离场，郑铎选择留在现场“维系客户关系”。

　　翌日一早，工博会正式拉开序幕，“创新、智能、绿色”的主题贯彻全场，8个专业展区12个展馆齐声开放。

　　开馆后大批人员涌入，一时间乌泱泱挤满各个角落，就连季秋公司所在的“偏远山区”也得到了青睐。

　　季秋穿着高跟鞋扶住前台桌子，平底运动鞋穿久了再回到高跟，和穿了水晶鞋的后妈没两样，实在不得劲儿。

　　小蜜蜂拼不过人群的吵嚷，她干脆拿着话筒放开胆子介绍。不论客商、友商还是游客，只要进来她就热情宣讲，临走还得塞上一沓宣传册和小礼品——折扇一柄、圆珠笔一支。

　　虽比不得其他竞争对手的充电宝、电动风扇，好在比他们重复性小点，大家也乐得带走。

　　“米思米开始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嚎了一嗓子。

　　跟着MISUMI展台出现一群身披银色战衣的少男少女，用劲歌热舞在工业机器人中脱颖而出，惹得观众连连鼓掌。

　　曾经在采购岗联系过的合作商均设有展台，不少经销商、售后过来和她唠嗑，讲述各个展区的好东西和见闻，勾得她心里直痒痒。

　　一波波人流换挡，季秋热得卷起衬衫袖子，扎起披散的头发，几小时下来客户信息预留量超出预期，她就像个复读机一样反复讲解。

　　有时会真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录音，直接摆在台面上循环播放才好。

　　老余在【三人成虎】群里嚷嚷不停，本来他今天就能回来，可惜带队的不肯放他走，现在能不能参展还是个未知数。

　　季秋见缝插针录了个视频过去，他更加不依不饶，直接去找队长理论。

　　他这十分用意里面，起码有四分是冲着戴扬灵来的，季秋关上手机笑而不语。

　　郑铎今天也穿着配套的衬衫西裤，他本就是退伍军人，紧致的衬衣更显足他的精神与士气。

　　他和季秋守着前台，卷着相同的袖子，带着一致的司徽，颇有门面担当的意味。

　　两人盯着人潮断断续续地交流几句，殊不知身后一道炙热的目光已盯住他俩多时。尖锐的笔头狠戳桌面，油墨洇出大块黑点，似要钻出个洞来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