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31、误会·中

　　临近月底的周末是兵荒马乱的修罗场，季秋来不及考虑杂事，一心扑在工作上。

　　新一届的管培生被陆续分派到各部门轮岗，匡仪尊重季秋的选择，她依旧代班行政类事务。

　　季秋隐隐觉得快要忙不过来，可惜时机慢了一步，好苗子全都被其他部划拉走了。

　　许是公司尝到了校企合作的甜头，刚把一批暑假工送走，新一批长期顶岗实习的孩子就被送到楼下，大厅LED屏幕没日没夜闪烁着红字，深入贯彻“企业与高校积极开展合作，建立面向社会的人才输送机制”的口号。

　　两批院校学生分次抵达，学校明面上规定三年学习期，但起码有两年在厂里。校方或以实习、或以安排工作的名义，强制要求孩子入厂顶岗。

　　老师早已向学生反复灌输[实习一年才能拿到毕业证]的硬性标语，如若反抗，则有无尽的PUA伺候着。“你们没得选，离开学校介绍的企业，就更难找到工作了。”

　　哪知工资极其低廉，学校和企业合作吸血。其中一院校的带班老师直接把孩子们的工资扣去一半，拿着人头分红和工资独自返乡，丢下学生们不闻不问。

　　季秋停留在水房清洗茶渍，透过窗户看到学生围着栅栏，弯腰清理杂草，汗水湿透后背，女生也不例外。

　　鹿城刚出三伏没几天，烈阳直射高温不减。没多久一位学生步伐摇晃，踉跄着跑到树荫下避暑，看样子近乎中暑。

　　人事经理袁溪行在走廊吹水，季秋放下水杯借故走到一旁，随即拉取一位路过的同事，故意放大音量确保袁溪行能听到。

　　“楼下是实习生在大扫除吗？”

　　“好像是的，第一次来相当于军训嘛，锻炼吃苦耐劳的能力。”同事回答道。

　　季秋用十分担心的语气接话：“阳光太火辣了，前几天附近工厂刚有人得了热射病，我要是晒半小时肯定缺水中暑了。”

　　“好像还真有，昨天看到新闻推送了，这些孩子刚出校门细皮嫩肉的，估计悬啊！”同事也带入了情境，跟着有些心疼了。

　　接着就听到袁溪行停止调侃，打起电话来。“……几个小时了？”

　　同事聊完挥手分开，季秋慢吞吞往回走，手刚碰到玻璃门拉手，就听到楼下一声哨响，集合收队的口令就传来了。

　　计划通！

　　季秋窃喜，美滋滋地推开门，霎时匡仪和老余齐刷刷盯着她。

　　她立马恢复正经，动作拘谨起来，无奈脸上泛起的红晕遮不掉，季秋赶紧小跑坐下，摸着键盘平复心情。

　　匡仪吟吟一笑，签完IT送审的软件采购申请单。

　　【三人成虎（3）】群聊消息提醒。

　　麒麟岂是池中物：@季跑堂机灵鬼。
　　季跑堂：略~
　　麒麟岂是池中物：嗓门够通透的，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季跑堂：不是吧……你们都能听见？

　　麒麟岂是池中物：这又没啥，说到底是公司太没人性了。
　　季跑堂：可不是嘛，工人会跑，学生不会，挟毕业证以令诸侯，拿捏得死死的。

　　麒麟岂是池中物：不给毕业证的胆子可能没有，但借不给毕业证之名敛财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赵大官人&季跑堂：不愧是姜文！佩服佩服。

　　赵苏里已经在广州连续出差半个月了，每天热的跟狗似的。前脚把项目结束掉，后脚又被拉着参加第九届中国国际节能减排产业博览会（简称“节博会”）。

　　季跑堂：@赵大官人节博会开始了吧，参展感受如何？
　　赵大官人：无欲无求，但说句实在的，太阳能光伏和分布式能源确实火热，绿色能源+节能环保产业已经是潮流了，估计公司的研发会往这块倾斜。
　　麒麟岂是池中物：OK，发展好我就调回去跟你混！

　　喂喂喂，不带这么轻佻的！

　　季秋插不上嘴，但想起来其他事情，就多了一嘴——台风多发期到了，注意隐蔽。

　　感谢这一句叮嘱，后来没把他们吓死，当然这是后话了，先按下不表。

　　两天后企业微信上线，顿时解放对私人微信的压迫。季秋满满当当的通讯录里，带着公司前缀的就多达150多个，眼下有望清理掉十几G的垃圾了。

　　由郑铎负责带队参加工博会的小组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前前后后挑选了不少设备，已经运送至现场，等待最后的接电调试。

　　眼见时间越来越紧，答应郑铎做讲解员的事情还没向上汇报。季秋挑了个周例会，终于下决心开口。

　　会上老余刚汇报完工作，季秋便合上电脑准备发功。

　　匡仪正考虑当前工作计划的饱和度，并未注意一道炙热的眼神在盯着他。

　　“匡大，我想向您请个假。公司参加了9月份的上海工博会。展厅需要一位接待员，销售部找到我，希望我能去帮忙几天，您看可以吗？”季秋双手在桌下攥得紧紧的，心眼提到嗓子眼里。

　　匡仪微仰起下巴，陷入思考后眼神失焦了几秒。

　　季秋生怕他不答应，赶紧补充几点：“展会一共五天，最后两天是中秋假期，所以我只有3天不在岗。还有……工作计划都避开了这段时间，交期不会有影响。”说完焦虑地等待他批复。

　　话已至此，匡仪看出她的意愿很强烈，既然一切安排妥当，他也没必要反驳。

　　“可以。”他直截了当，“既是为公司出力，无需请假。届时我和湛麟也会去看展，期待你的表现。”

　　季秋喜出望外，抿着嘴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季秋从郑铎手里拿到公司及设备资料，开始着手准备背诵，学习接待礼仪。

　　翌日晌午，季蕾女士发来消息询问包裹，原来是她特意定制的礼服！

　　原本计划老秦去南京出差，顺带一家三口出席他老战友儿子的婚宴。可惜季秋没时间参加，但衣服仍按时寄送出去了。

　　“妈妈，外婆好点了吗？”季秋问道，原本季蕾女士要和老秦一起的，却被意外打乱了计划。

　　外婆出门跳舞的功夫，被一辆急速三轮车剐蹭卷到车底，车轱辘压过小腿，造成了骨裂。

　　“医生说情况还算乐观，打上石膏卧病修养就行。”季蕾女士又说了些体己话，连日的照应外加负面的社会新闻，令她有些神经衰弱，时刻担忧在外工作的季秋。

　　老秦被季蕾女士支走，几年不见老战友，趁此机会叙叙旧，家里的事她能应付。

　　傍晚的时候，季秋刚打完下班卡，老秦的电话急吼吼打来。“丫头，晚上7点来接你吃饭，你来定点。”

　　季秋想到好久没光顾的西餐厅，最近食堂鸡鸭都少见了，肚子里的油水太少了。

　　老秦在电话里既痛心又感慨，闺女长大了知道赚钱不易，可惜薅还是他的羊毛。

　　“十个钱要花，一个钱要省。”季秋如是说。

　　一想到很久没见爸爸，情绪烘到了极致，她选来选去挑不出正经的衣服。出来工作用不上礼裙，季秋扒拉着半橱柜的裤子，颓废到不行。

　　多亏周晔提醒刚到的小黑裙，季秋恍然大悟，折腾半小时完成穿搭。放下马尾烫个波浪，许久不戴彩片，手艺都生疏了。

　　经过周晔的一番摆弄，终于像样了。

　　“见男朋友？”褚穗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见爸爸。”季秋一下击碎她的幻象，“回来带小点心，他家的甜点很好吃。”最后戴上幸运手表，等老秦发消息。

　　不知不觉中看完一集纪录片，《舌尖》诱惑像加了buff一般催促着饥饿感。

　　等不到季秋的点心，褚穗挥别她去和男友约会了。周晔忙着加班，也早早去了公司。

　　一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老秦终于发来消息，被临时的公务缠住脚步，好在他人已经到了公司门外。

　　季秋吃完最后一颗葡萄，踩着细高跟，贴着墙角往外跑。幸好在晚8点前出门，不然要碰上一大群下班的人流。

　　李叔远远看着她奔来，伸着脖子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季秋。“人靠衣装马靠鞍，老话真没错！”

　　季秋迫切想见老秦，踩着高跟挥别李叔就往路边跑。

　　二十米外的橙黄路灯下，一辆黑色陆虎揽胜像一只雄壮精悍的大河马，静静停在路口。

　　“又换车了？”季秋不自主地发问。

　　她将信将疑往前走，驾驶座车门大开，身着商务Polo T恤衫和牛仔长裤的男人下了车。

　　他单手合上车门，抱着胳膊看着季秋身后的来路，似乎是在等人。

　　“爸……爸？”季秋越走越慢，眼前的人像老秦又不像他，眉眼瞧着神似，可身材和穿衣风格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老秦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季秋脸色突变，一下子扑到他身前。“爸爸！真的是你……是不是背着我健身了？”

　　怪不得视频聊天一直不露脸，留着这一手呢！

　　季秋捏捏老秦微微鼓起的肱二头肌，确实是实打实的肌肉。看了这么些年的五花肉，突然换成精瘦肉，着实不能接受！

　　“你妈说了，不减肥不给换车！我算从里到外被她拾掇了。”老秦在车上讲个不停，坚持半年终于有效果了，这次参加老战友婚礼，在一众啤酒肚里脱颖而出，脸上倍儿有面儿。

　　四五个战友自打退伍后发胖到现在，他本身也像吹了气的皮球。因为年初体检结果不佳，最终被季蕾女士支配了生活，不瘦到150不准碰鱼竿，他勉强干到160斤，换上了新车奖励自己。

　　“丫头你也瘦了，小脸儿肉都没有。饭菜要正常吃，骨感哪有肉感健康。”老秦刚夸她几句就忍不住说教。

　　季秋看着导航，终于到了目的地。因为过了饭点，一楼几乎无人。

　　“秦先生您好，二楼环境清雅，需要移步吗？”服务小哥热情推荐。

　　季秋选择一楼靠窗的位置，她最喜欢看夜晚的街景，有种莫名的静谧感。

　　十个钱要花，一个钱要省。自从离家断绝资助后，季秋再没有高消费了。这家餐厅一顿顶她大半个月工资，更是不来踏足了。

　　老秦不禁感叹道：“未经贫洗总天真，未受磨难难成人。”

　　等季秋点完餐，老秦立马改口：“也……太懂了，怎么就吃这么点？”

　　季秋松口气，小肚子就微微出来了。“你来得太晚了，我吃了一串葡萄，塞不下了。”

　　老秦把她凌乱的发丝掖到耳后，女儿真是长大了，像她妈妈年轻时一样灵动娇俏。

　　楼下景色一片安详，殊不知全落入二楼的洞察中。

　　“啧，可惜了！”楼上的男人挑着眉拿着酒杯，歪头欣赏楼下的景观。

　　喜闻乐见的狗血包养桥段要上演了吗？

　　此人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