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30、误会·上

　　正面刚过唐静后，季秋更加出名了。走路时前排的人会慢下脚步，故意等她走上前，接着在后面咬耳朵。

　　十里没真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光传回她耳朵里的就有四个版本，消息失真到离谱。最有意思的是二女争一夫的桥段，令她无语到上火嘴长泡。

　　俗话说得好，舌头底下压死人。不过自从唇舌交锋后，唐静行为举止收敛了很多，季秋推进工作顺风顺水，滑溜地像泥鳅。

　　转眼到了7月初，各部梳理进程达到1/4，但从每日跟踪汇报的进展来看，速度出现放缓趋势。

　　季秋正为进度缓慢发愁，原仓储代表面色仓皇地找到她。莉姐无奈地表示节点环节越写越多、越描越乱，彼此不能达成统一意见。前一分钟刚把上游交界名词定下来，下游的人又叫嚷着不符合固有叫法。按起葫芦又起瓢，她快心力交瘁了。

　　这可难办了，匡仪和副总去广州出差了。

　　季秋连忙走访三四个组员，发现都存同样的问题。其中的PC（生产计划部）代表把流程图一拉，满堂的红名边框，都被反复定义解释，甚至出现长达十个字的特定名词。

　　他指着电脑屏幕苦涩一笑：“再这么搞下去，我每天别的事也甭干了，净搁这写小作文了。”

　　季秋脸上火辣辣的，PC代表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和别人意见不统一就自己造词。争辩不过别人就以笔代刀，塑造全盘新词，注释奔着小论文去写。

　　制造部代表划着椅子过来，碰碰季秋道：“我土埋半截不跟你摆龙门阵，这个问题很严重，继续搞下去大家都累。彼此不在一起办公，就靠群聊保持沟通，效率太慢了。”

　　“范哥说得在理，我发出去的问题没几个有回音，只能先将就画画交差了。”PC代表点头附和。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生产部主管吴帆还未落座就调侃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每天打开电脑就是干，别人问你话连屁股都不带挪。”

　　PC代表掸掸衣服站起来：“这不就站起来了？”他诚恳地建议季秋把大家召集起来开大会，实在不行就脱产。

　　吴帆立马制止，认为此项做法破坏生产计划，损益不能持平。

　　俗话说兽医多了治死牛，季秋把争论的问题和建议都记下来，等回去再讨论讨论可行性。

　　回去就和老余一通交涉，彼此无言，对着白板干瞪眼。

　　“咱俩真错了？”老余语气虚浮心里没底，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回季秋。

　　季秋默不作声，摇头不算点头算，看样子也是肯的。

　　老余口中的【认错】，来源在于项目初期，匡仪提供了一份专有名词录，用以规范流程描述，避免自己瞎起名，引起上下游部门的认识偏差。

　　可惜名录的前身是其他大厂的做法，许多名词并不适用于小厂的习惯，所以季秋联名老余带着一众组员抵制掉这份名录，认为组员有能力处理好模糊边界的名词定义。

　　可人算不如天算，随着流程分级和分层逐渐清晰，大家发现业务虽繁杂，但重复性内容太多了。对于跨部门的流程节点，彼此承接的同一环节，在叫法、视角和时间点甚至于标准，都存在理解差异。

　　比如设计部【下发图纸/BOM】这一步骤，流动到PC部就转变成【接收生产信息】，且时间点也不同。设计部在【细化出图】后，PC部在【接收工单信息】后。

　　说一千道一万，问题就出在绘制上下左右的关联流程、业务节点时，组员不可避免地陷入信息不对称的偏差中。

　　身为监督小组，季秋为当时的抵制做法悔恨。他俩向匡仪反馈问题后，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不久，手机在桌上响起，他俩谁都不想接。

　　“你去。”
　　“你去吧，我请喝水。”老余回绝她。

　　季秋伸出拳头做最后的挣扎：“猜拳，一把定胜负，谁输谁接。”

　　“公平！”老余赞同。

　　3——2——1！

　　季秋：剪刀。
　　老余：锤子。

　　“快接吧，都快挂了！”老余轻抚胸口，仿佛逃出生天。

　　季秋清清嗓子，僵直着脖颈接通电话：“喂，匡大。”

　　听筒里风声呼呼，电流声丝丝拉拉。

　　“匡大？”季秋试探性再叫一句，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似乎信号极差。

　　“嘟嘟嘟嘟……”

　　挂了！

　　一句话没说成，季秋有些焦急，身后的烂摊子得想个办法处理了。

　　“群里来消息了。”老余跑回工位一瞧，匡仪给出一串儿路径，附上一句简短的回复——去风险登记册上找答案。

　　路径指向部门共享文件夹，经过一番寻摸，老余找到了一份表单，两人在看完首行的记录后，在对视中无声呐喊——牛掰！

　　原来匡仪早在风险报告里预测了丢弃专有名词的恶性后果，而且他判定其为可控风险，甚至留下了处理策略与变更方式！

　　当前流程描述的难点，是要在一个单一的树形结构中，同时表述具有网络结构的流程清单。这就好比用单一的关系型数据库来表示复杂的数据结构，免不了晦涩难懂。

　　匡仪指出一切问题的归宿是【流程边界模糊】，故而工作中心需要落点于【定义与澄清】。

　　季秋关上表单，捻着发尾沉思，接着在纸上勾勾画画，出具了紧急计策——暂停工作推进，此刻越做越错必须先整顿。组员暂时脱产，全身心投入到名词定义整合上来，将跨部门合作节点统一澄清并定义，并形成具有层级的树状结构。

　　如此团队成员可放心选取专有名词，避免理解混乱。

　　半小时后，这份计划执行清单通过了匡仪审批。季秋下发工作内容变更，与无法脱产合作的部门代表做疏导工作，终于在当晚下班前达成意见统一。

　　通过两天里的多次磨合辩论，一份完整且有层级规范的专有流程名词清单正式出炉，一扫组员脸上的阴郁。施行后进度明显加快，终于能赶在里程碑节点交付了！

　　匡仪出差的第四天，鹿城像捅破天庭的自来水管道，河道水位上升到桥洞最高处，有种伸出抄网就能捞鱼的错觉。

　　余湛麟盯着显示器督导项目，季秋敲着键盘输出办公软件试用报告，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季秋先后联系了四家软件供应商，拿到试用资格后疯狂|操作，眼下到了匡仪给定的截止日期，季秋忙到指尖擦除火星子，恨不得变身触手怪。

　　玻璃门外丁零当啷响，行政人员在拆除原有吊灯，改换声控灯节省成本。

　　吱嘎一声大门敞开，电钻声浪搅乱季秋的灵感，太阳穴突突地跳。抬眼一瞧，匡仪竟拖着行李箱回来了！

　　雨点打湿了灰色T恤，雨珠顺着胳膊的肌肉线条滑落。冰凉的空调吹着身体，他脸色泛白，唇边毫无血色。

　　他甩甩湿发，浑身透露着狼狈。

　　季秋翻翻抽屉，只找到一小盒暖宫红糖姜茶，“既然是姜茶应该也可以吧……”她抽出三条，跑去茶水间泡开。

　　可惜再进门时，匡仪已离开。滚烫的茶剂几乎要把她烫出水泡，浓重的姜味充斥着空间，可季秋心里空落落的。

　　次日的部门月会上，匡仪在盛夏穿上薄卫衣，声音嘶哑几度清嗓。

　　他简单对6月工作给出评价，肯定了季秋的试用报告，并敲定了企业微信作为协同办公软件。季秋需要持续跟进到软件上线与接入，协助IT从旁支持。

　　在回答下属的工作疑问时，匡仪一旦难受起来就会侧身轻咳，一边神情脆弱精力不佳，一边优雅稳健像靠谱的绅士。

　　工作日飞速运转，8月份的季秋明显不好过，忙到小半个月没和家里联系。季蕾打来电话，叮嘱她近期少吃猪肉，区里一家生猪养殖场出现非洲猪瘟，被区政府无公害消杀了一大片生猪。

　　这点完全是多虑了，季秋想吃也吃不到。最近猪肉价格跟坐了火箭似的，食堂考虑成本，已经让他们连着吃了一周的鸡鸭肉了。

　　“小秋，你爸下周去南京出差，有时间陪陪他吗？”

　　她掰掰手指头，时间如白驹过隙，快有小半年没回家了。再翻开日历，那段时间任务最重，实在不好请假外出。

　　老秦的画外音有些失落，季秋挂断电话，黑色屏幕印出一张郁郁寡欢的脸，她戳戳因消瘦而略微突出的颧骨，梦寐以求的减肥大计居然就这样实现了。

　　三餐变两餐，一餐素食一餐水果，她过得很不开心！

　　没过几天，季蕾女士在深夜拨来一通电话，季秋困意刚上来，语气有些嗔怒。

　　电话那头停顿了很久，久到季秋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她随即清醒警觉，跑去走廊外悄声说话。

　　“妈妈，家里有……”

　　季蕾女士抢先发声盖住她：“妈妈给你买辆代步车好不好！”

　　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半夜要买车？季蕾语气短促，还带有一点哭腔。“妈妈刚刚做了噩梦，你出门打车，就再没有……回来……”

　　话没说清楚就被老秦打断，“呸呸呸，梦都是相反的，咱家女儿好得很。”

　　老秦边哄她边把手机拿走，凑在上面和声细语地解释道：“今天有新闻报道，乐清女孩坐网约车遇害了，你妈临睡前和外婆聊天，又提到几月前空姐遇害的旧闻。一下子想起太多事情，心里承受不住做噩梦了。”

　　季秋听完如鲠在喉，原来是妈妈担心自己出事，才想着买辆代步车。

　　电话两头情绪都低沉下来，老秦赶紧想办法活络气氛。

　　“咱女儿什么车技你还不清楚嘛，我开车费油，她开车费钱，你开车费命。”

　　季蕾一下清醒过来：“那车先不买，最近少点出门，就待在公司里好好工作！”

　　季秋满口答应，给与她最大的心理安慰。

　　挂断电话后，季蕾还是不放心，决定和老秦一起出差，再顺道看看女儿。

　　转眼到了8月底，快递小哥投递过来一个包裹，季秋看着快递短信抓耳挠腮，最近没有网购呀？

　　晚上把快递拖回宿舍，长长的盒子长相怪异。打开后包装左一层又一层，把全宿舍的好奇心直接拉满。

　　解开最后一道封层，一条剪裁有致的黑色短礼服裙才露出真身。

　　周晔迫不及待从浴室走出来，踩着嘎吱嘎吱的拖鞋抱着衣服比划，褚穗从另一处翻出小巧有型的手包。

　　两个人一百度，都是价值不菲的品牌产品。

　　季秋忙着看寄送人，实在没印象。看着满地的包装，她开始想起远在国外留学的发小，但是那姑娘比她还抠门，断是不可能的。

　　那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