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拧螺丝》达喜

26、越了雷池一步

　　六月的鹿城急不可耐地攀上35℃的高峰，盛夏的清晨也每每在鸟类轻啼中启程。

　　眼看即将入梅，几多闷潮几多愁容。季秋焦虑地套上工作证，直接略过食堂跑去打卡上班。

　　新换大厨的面点手艺有待精进，刚来几天顿顿放碱过量，导致外观看起来像窝窝头。虽说这几天进步不小，无奈韭菜馅的太多了，吃起来味儿大还塞牙。又因大厨是淮扬菜馆出身，菜品多是清淡汤菜为主，可苦了一众内陆嗜好重口的同事。

　　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趁着彼此的磨合期，季秋伺机减减胃口。她在办公室放上燕麦，天天泡牛奶凑合，里外里还能多睡五分钟。

　　正抱着早饭杯在茶水间排队接水，身后来了人和她搭话。

　　“早饭就吃这么点，能顶饿吗？”郑铎靠在冰箱门上看着她。

　　自打换了部门，行政切割了分区，季秋便很少见到他。

　　“听老余讲，9月份的上海工博会由你来带队。”季秋一脸羡慕，“发展飞速喔！”说着举起杯子恭喜他。

　　郑铎面露苦笑，调侃自己：“苦力工而已，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我不是什么精细人，东拉西凑刚把团队组好。”

　　季秋搅弄着燕麦鼓励他：“那也很厉害了呀！届时我也想去看看。”

　　“可以啊，一连五天够你逛的。”

　　季秋雀跃地回到工位，刚坐下就收到郑铎的消息——刚刚没好意思问你，我还缺一位展台讲解员，你的形象气质很符合，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来帮忙？

　　可巧季秋一直想还郑铎在销售部的人情，这正好是个机会。放在键盘上的手微微蜷缩，她一点点转过头去看了看匡仪，不知道如何开口。

　　现在只是6月份，9月份的工作任务还没有敲定，如果现在贸然开口会不会让他恼怒？

　　季秋思来想去决定先应下这门差事，等时机成熟再和他报备一下。

　　叮咚一声响，库管发来一张乱七八糟的零件图。季秋放下手机招呼余湛麟道：“来活了！”
　　他俩来到仓库，面对满地的零件立马现场组装，十分钟后一块白板崭新出厂。

　　因为最近会议室资源紧张，开会总订不到位子，季秋就提议买个白板。本来办公室就挺宽敞，做开会场地也足够。

　　按照项目进度计划的安排，6月底需要摸清各部门的流程梗阻和模糊边界，同时要对各部指派组员完成流程管理培训工作，确保人员在充分理解项目目标的基础上开展BPR（业务流程重组）与BPI（业务流程优化）。

　　季秋和余湛麟坐在高脚圆凳上，两人齐刷刷支着脑袋，等待匡仪做出工作指示。

　　纯白的窗帘洒下柔光，中央空调呼呼作响，隔壁部门在高谈阔论，只有他插着口袋沉浸地冥想。

　　匡仪正陷入深层的思考当中，流程项目的关键点在于深入细致地分析、整理、提炼全部上下的显性与隐形知识，据此判定后续信息化管理所重点要解决定的问题、可能的解决方式、解决的程度和实现的深度。

　　此刻他身处于一家小型民营企业，许多专业的操作软件和管理策略已被阉割掉，他迫切需要选用最经济有效的手段打开操作黑箱。

　　随着一声轻咳，他走出思考，在白板上写下一串程序流程图，将月底前的工作以输入输出的形式悉数展开。

　　“啪”一声合上笔帽，匡仪锁定季秋的目光：“小秋，你负责组内知识库培训，包括软件技能和流程输出的过程培训。”

　　说完他转向余湛麟：“你跟着我做初期问题调研，作为后续流程分析的参考点。”

　　“收到！”季秋和老余异口同声。

　　实在太喜欢布置任务时，能够表述地一清二白的领导，不要花心思猜测其中的深层用意。

　　在这样一个三人小部门里，匡仪仿佛是资深的产品经理，老余和季秋则是菜鸟项目经理。一个注重输入【做正确的事】的操作指令，另外两位则按需输出【正确地做事】的结果。

　　季秋合上小本本，匡仪却叫住了她：“小秋，部门的杂事一直是你负责，项目一旦实施起来，很多冲突会让你会疲于应付。”

　　“我还行的。”季秋肯定地回答道。

　　匡仪眼神柔和下来：“最近来了一批管培生，你先物色物色，有合适的挖掘过来。”

　　“我想他们先去熟悉一线工作是最合适的，等过段时间我再去了解下！”季秋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有自己的小九九。因为她就是从一线摸爬滚打过来的，后面的同志一个都别想跑，该来的都要来一遍！

　　匡仪尊重季秋的想法，没有过度要求她立即执行，只希望她多多留意，以免切割工作的时候没有人选手忙脚乱。

　　任务布置下来，季秋需要在四天内完成培训资料整理汇编，包含流程管理模式和软件操作指南。
　　季秋上来就选择process on作为使用软件，操作半天后觉得太过“简单”，实在不适应大循环闭合的流程作图。她便从IT处拷来VISIO安装包，安装运行边学边记。

　　软件其实不陌生，但也只在毕业那年有过一次“露水情缘”，说到底得自己先学明白，而后才能教导他人。

　　时间匆匆流逝，午饭时间到来。老余的桶装泡面吃得精光，更愈发懒怠动弹，直接注水在袋装泡面里，美其名曰“生态环保”。

　　季秋刚从食堂里回来，今天的菜色清爽却寡口。她拎着一早定下的外卖点心，怀里还抱着快递。

　　“你呀真是从古到今独一份的懒汉！”季秋丢给他一个鸡蛋仔，“再这么吃下去体重计都要爆了。”

　　“诶？肉松小贝呢？”他翻翻外卖没见着。

　　季秋捏起泡芙塞进嘴里：“路上遇到苏里给他了，他那么瘦多吃点才是应该的。”

　　老余顿感人生无趣，也罢，他叫的螺蛳粉外卖也到了。季秋见状把门一堵，严正警告他在传达室里解决掉，昨天的黄焖鸡味道还没散尽，不能再让他霍霍了。

　　季秋拆开快递，把乌龙茶包放在书柜旁的靠墙长桌上，那里摆满了她准备的各式饮品茶包。
　　因为开水房的物资每天10点不到就被一扫而空，她索性在部门里准备起来，人少也没太大压力。

　　整理妥当后再贴上小标签，满满当当的囤货看着就很安心。

　　季秋拉上遮光帘，趴在桌子上小憩，迷迷糊糊之际感觉有人进来，她就换了一边继续闭目养神。

　　精准的生物钟胜过闹钟，她在最后三分钟里恍惚睁眼。不远处，电脑屏幕的光亮微弱地勾勒出匡仪的轮廓，随着他指尖的摩挲，镜片上的光影反射也跟着轮转变换。

　　他单手掐着下巴，好像又被难题绊住。另一手在白纸上勾画着，笔尖划出颗粒十足的触感，就像在季秋的脑海里作画，酥酥麻麻令她清醒。

　　“叮叮叮……”闹钟打破静谧，就像没有情调的白炽灯，噼里啪啦全部打开，亮如白昼令人刺眼发慌。

　　清新剂掩盖不了老余残存的螺蛳粉味道，季秋越闻越上头，暗下决心，晚上也要来一碗解解馋。

　　匡仪惜时如金，带着余湛麟继续去财务部调研。季秋抱着水杯想去泡杯乌龙茶刮刮油，走过匡仪工位时，发现他杯子里的茶包。

　　“他……喝了？”季秋有点小窃喜，但转头脸色就凝固了。午睡中途她隐约见到他举着杯子和她说谢谢，可惜睡得实在昏沉，还以是是做梦。

　　季秋咽了咽口水，自己当时的睡姿绝对很“洒脱”。她摇摇头禁止想象，带上匡仪的水杯一同去水房清洗。

　　拿掉茶包时，季秋发现了匡仪独特的系茶包绳的方法。他沿着标签中间撕开一个小“L”形的缺口，绳子绕过杯把一圈后卡在字母槽里，非常紧实不会滑落。

　　“好法子！”季秋感慨道，今天又学到了小知识。

　　匡仪和老余一走就是半天，天色迅起突变，黑云压着天际催得人心生压抑。

　　季秋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整理资料，她熟练地拷贝下网上现成文案，再多方杂糅自己的理解，bang！一声——VISIO的使用规范就出炉了。

　　只是剩下的流程管理操作模式，仅靠在办公室干瞪眼是不成的。她跑去仓库找寻老同事，却被告知她转入组装部做助理了。

　　季秋找到助理办公室，推开门后室内景观一览无余，狭长的空间尽头是一扇近乎臂展宽的窗户。奈何梅雨将至，日光幽暗阴凉，勉强照亮抵墙而放的桌子。

　　“卿咏莉在吗？”死气沉沉的办公室上空回荡着她的声音。

　　紧凑密集的办公桌格子间里探出一个头来，正是她要找的人。

　　“莉姐！”季秋压着嗓音跑去她身边，“不是定好你来参加项目的嘛，怎么把你调岗了？”

　　莉姐指指身边空缺的位子：“都走了，就把我借来用几天。还以为摆脱了苦海，其实又跳入另一个火坑。”

　　内耗居然如此严重，季秋跟着难受起来，暮气沉沉的办公室太难熬了。

　　“那你还参加项目吗？”

　　“还是我，你放心。”莉姐回到道。

　　莉姐是仓库的老员工，坚持了四年多对许多流程制度烂熟于心，也对其中的症结痼疾无比熟识，缺了她的加入必定是项目组的损失。

　　季秋抓着小本本和她聊天，把自己想要的信息粗犷地画下来，她打算就这仓库的梳理过程做个“打样”，好让他部指派的同事有样本参照，达到触类旁通的效果。

　　打扰了莉姐半宿，季秋才走出办公室。回来的时候遇到在销售部时坐她对面的大哥，季秋一下来了精神，心里正好有个疙瘩等待解决，就顺势把他拦在消防柜旁请他指教一二。

　　季秋翻翻自己的本子，鬼画符般的流程图和注解，自己看得脸都发红。

　　大哥在一旁笑岔了气，看着她表演猴急的样子。

　　“堵在门口做什么！”低沉愠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季秋的脸颊瞬间发烫，耳尖也燥热起来。

　　要命了，是刘元宝！

　　季秋合上本子规规矩矩地看着刘金锡，干燥的嗓子好不容易才挤出字来：“刘总，我在请教问题。”

　　刘金锡鼻腔一哼，蔑笑着说道：“不是把熊炜指派出去了？就不要骚扰其他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季秋被噎地无话可讲，唯有道歉才能息事宁人。就在她即将张口的瞬间，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半挡在她身前。

　　“刘总，流程管理项目是多方合作的，如果仅拘泥于一张简单的分派名单，恐怕很难成事。”

　　低沉浑厚的嗓音架起一道防线，清冽熟悉的气息像一只冰凉的手，突然糊在季秋潮红滚滚的脸颊上，充满安逸、沁凉和瞬发的依赖感。